废弃猪场

    深水埗某个杂乱小巷,莲姐端着炖盅走入街角烧腊店。

    “阿嫂,饮啖汤啦。”莲姐将炖盅摆在桌上,替正在盯着墙面的女人整理了一下头发。

    女人神色浑噩,目光直直盯着墙上电子钟跳动的红色数字,突然抓住莲姐的手:“你记不记得明仔校服第二个纽扣是不是松的?今早我该给他缝两针……”她嘀咕两句,又开始发呆。

    莲姐见惯不怪,向正在抹台的烧腊店老板陈永昌招呼一声,“昌哥,我走了,你记得喂阿嫂喝汤。”

    男人面相憨厚,沉默点头后,又开始低头擦东西。

    莲姐走出烧腊店,店旁电线杆上贴着张寻人启事,前几天港岛有雨,启事的胶水化了,照片上明仔的笑脸在水中皱成一团。

    莲姐下意识往店内看一眼,女人还在发呆,明仔失踪后,她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曾经爱整洁的她,如今头发凌乱,衣服也皱巴巴的,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灵魂。

    莲姐不由叹口气,陈家人好苦命,一年前烧腊店生意刚有起色,独生子明仔就在下学途中失踪,两夫妻报过案又发动亲朋好友寻找多月,但明仔仿佛人间蒸发,两夫妻自责焦虑,精神越来越不好。

    她自己有儿有女,非常理解两人心情,初时没少帮两人寻找明仔,但一年过去明仔毫无音讯,她心中也有不好预感,同情转为避讳,不敢再提明仔刺激两夫妻,只偶尔过来送汤送水。

    ……

    莲姐唏嘘离开,深水埗的夜色漫了上来,烧腊店的玻璃橱窗亮着琥珀色的光。

    斩料台上还摆着没片完的烧鹅,油亮的脆皮凝着冷霜。

    店主陈永昌找纱布包裹自己受伤的手背——几天前,他去了黄大仙祠求签,解签人说往西北方寻,他在元朗找了三天,在车场扒着铁门张望时,有守门人用铁棍敲他手背,骂他痴线。

    陈永昌裹好手背,沉默着翻开满是褶皱的笔记本,仔细划去裁剪粘贴的元朗地图,才走到发呆女人面前,端起汤喂食,烧腊店的琥珀色暖光映照下,两人依偎在一起的影子却显得越发孤独与凄凉。

    ……

    夕阳快要落山,盈信大厦的银色闸门打开的瞬间,白领们犹如沙丁鱼罐头内被挤压一天的鱼群倾泻而出。

    记者林旺群惯例在楼下的李氏冰室点了斋奶和西多士,正准备打包打人,就给人叫住。

    “林哥,等你好久。”

    是一笑眯眯青年,圆脸可亲,不见外地上来拥抱。

    “杰仔。”林旺群下意识笑开,“你怎么在这里?”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妥,只是突然见到熟人,嘴比脑子快了一线。

    杰仔其实也是星报集团员工,不过此次文喻组建简易班底复工,他不在其中。

    果然,一听林旺群问题,杰仔面色暗淡一瞬,笑容有点自嘲,“我听说集团复工,想来看看情况。”

    林旺群忙出言安抚补救,“文社长已经在准备复工事宜,很快大家都可以返岗。”

    杰仔似乎相信了,笑容真实很多,“我也看到新闻,说文家大少爷接手星报集团。”

    他和林旺群一边往巴士站方向走,一边展望复工后可以同吃饭同工作。

    林旺群和杰仔从前关系就不错,之前失言短暂尴尬,聊了会后气氛就恢复了和缓。

    两人逐渐说到新东家文喻身上。

    杰仔好奇,“听说是留洋中途回来,学业都没完成,担得起集团大梁吗?”

    林旺群心里也没底,不同于其他豪门子女将上娱乐周刊当家常便饭,文喻此前作为文家继承人,出入低调,很少在报刊上看到他的消息,唯一闹得轰动的,还是上次争财产被文家坑了一把的事。

    因此林旺群对文喻的了解并不深入。

    “大概吧。”他态度不甚肯定,想了想又补充,“虽然有点外行,但态度认真,我看蛮靠谱,听说豪门都是精英教育,应该是犀利人物。”

    杰仔垂眸,掩住目中阴霾。

    “我也觉得他有手段,之前《夜港》刊登白桥塔案,不就轰动全港?能找到目击者,还说服他爆料,真是不可小觑。”

    “近日《夜港》报纸我也有关注,不是也写了不少儿童被杀事件?街坊知道我之前在星报就职,还问我是不是真事?”

    林旺群对上杰仔询问目光,正欲开口,一辆巴士呼啸而过,打断了林旺群的话。

    他回过神来,忽然重重叹口气,“其实……我们劝过。”

    “哈?”杰仔品度他的意思,“假的?”

    他纯然好奇的样子,“不是豪门钞能力吗?金钱开道找到新线人之类?”

    林旺群好笑,“集团之前欠那么多,财务账上还是赤字,哪有那么多钱拿来烧?”

    杰仔点头,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又问起之前白桥塔新闻,

    林旺群压低声音,有点神秘,“李总编就问过,文社长说是鬼神手段,李总编猜测他找到厉害天师。”

    “真有这么神奇?”杰仔睁大眼。

    虽说民间迷信风潮盛行,但年轻一辈受外来思潮熏陶,觉得无稽的也有很多。

    杰仔就不信这个说法,但他没忘了追问,“那近日报纸写的也都是天师测算出的?”

    林旺群摇头,“不知道,我没见文社长去找过人。”他压低声,“而且我们私下八卦过,如果有厉害天师,该欠了文家多大人情,才会一再帮忙,大批量算这些旧事。”

    一般稍有名气的天师,傲得不行,不会随便出手,为了保持格调,他们一般只应富商重金邀请,勘测的也都是家族兴衰、祖宅风水这种大事,不会算平民琐事。

    杰仔觉得也是,那《夜港》近几期内容的真实性就很值得探讨了,他想再细问,林旺群也说不出更多。

    “那你们就这么刊发了?李主编都不阻拦?”杰仔有点不信,林旺群表情一言难尽,“所以说我们劝过……”

    “精英做派嘛,肯定强势一言堂啦,又是社长,他想做谁能阻止?之前吃到红利,更自信满满。”林旺群一摊手,“完全劝不动。”

    杰仔眼珠转了转,还想再问详细,林旺群已快步走到前头,原来之前巴士开得猛,街边鱼蛋摊的遮阳伞被风压掀翻,他上前帮老板举伞。

    杰仔见状,只好吞下一肚疑问,上前帮手。

    ……

    巴士到站,两人各自分开,杰仔在一有公共电话庭的站点下车,投币拨出一串号码。

    ……

    新界。

    崔志强从猪场走出,背后猪栏几百头猪哼哼唧唧,好像在欢送这个奇怪男人。

    崔志强划去笔记本上最后一个地址,忍不住皱眉。

    所有猪场他都走过,好像没什么可疑地方。

    又丧气想,他一个普通民众,不懂刑侦,就算和凶手擦肩而过,可能都毫无所觉。

    简直白费功夫。

    正准备打道回府,猪场老板走出来,“崔生,我们这边都是批量出栏,你想单买,不如去何氏猪场问问,他家猪少,可能愿意散卖。”

    崔志强这次过来探访猪场,是借口公司采购,这时候也只好顺着猪场老板问地址。

    “不远,左行岔路转右边,十几分钟就到。”

    崔志强随口答应,本想立时走人,看猪场老板还在热心指路,目送着怕他走错,只好咬咬牙转身往左。

    左行、转右。

    走了一段路后,果然前方出现几间屋舍。

    崔志强走上前,才发现铁门锈蚀,上面歪斜着半挂铰链上,看起来已经废弃。

    猪场老板真不靠谱。

    崔志强皱眉,推开铁门,只见旁边运送饲料的推车横在草丛里,只剩破败的骨架,车胎瘪塌,轮毂被铁锈侵蚀得千疮百孔。

    猪舍里倒是有猪,只是臭气熏天,明显没有被仔细照料。

    崔志强捂着鼻子看了一眼,饲料槽边缘糊着深绿色霉斑,看起来十分恶心。

    墙角蜷缩的母猪腹下,几只猪崽正啃食一滩混着血丝的排泄物,它们的脊背凸起,毛发被脓痂黏成板结的硬壳。

    黄昏的残阳斜射进来,将这一切镀上一层锈红色,宛如一块溃烂的伤口正在渗血。

    怎么养成这样?

    崔志强左右看看,见猪场好像没人在,摇摇头准备离开。

    下一瞬,他踩上一坨黏糊绵软的烂渣。

    大脑做出反应之前,他已下意识抬脚,只见鞋底是暗色黏腻的秽物,不知道是食物垃圾沤烂发酵还是野生动物给大自然的馈赠。

    呕——

    反胃直冲脑板盖!

    崔志强只知道自己出行不利,没想到衰运至此,简直黑过墨斗!

    崔志强大声咒骂,眼见猪场空旷地带堆着废弃木板,忙薅把草,靠在木板边金鸡独立,使劲蹭鞋底腌臜。

    ……

    堆放七八年的废弃木板已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像地面自然隆起的骨殖,在任何人看来都不会觉得违和,只会认为它们本就在那里。

    但如果有人秉着仔细认真刮地三尺的态度去查看,就会发现木板底部并不是虚压在泥面——它们往下延伸,像溃烂的树根扎入土地,透过发黑青苔和缝隙蛛丝,在地底掘出了新的世界。

    这个世界伸手不见五指,哪怕在夏日,也有寒意会顺着脊椎向下渗透,每一丝细微的动静,无论是老鼠在干草里穿梭,还是踩在外界的脚步轻响,都被无限放大,让人毛骨悚然。

    角落里小小的身影蜷缩着,胸膛微弱起伏,鲜嫩的连衣裙上都是污泥猪粪便,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通道里有人走过来。

    她惊恐地往干草堆里挪了挪。

    通道的一丝丝光泄进来,照亮她被捆缚的手脚,渗着乌红血的干裂嘴唇,以及苍白憔悴的面皮。

    她努力睁眼,再没有往日的灵动,乌青的眼眶里落着混沌无光的眼珠。

    外面忽然有了响动!

    一个陌生男人在外头推动地下木屋的墙板,嘴里含糊地骂骂咧咧。

    她猛然清醒!

    “唔……”

    早就嘶哑的喉咙很难发出声音,她只叫了一句,通道里背光的高大壮硕男人就快步走了过来。

    一切寂静。

    外面男人的动作顿了顿。

    ……

    崔志强差点滑一跤,看似结实的木板摇摇晃晃,他气愤地踢了一脚后,才注意到木板上有不少裂隙,正因摇动而掉落木屑。

    崔志强皱眉再看一眼,又举手看手上有没暗刺。

    手上干干净净。

    崔志强眉头一松,心想还好没倒霉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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