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揖轻舟(三)

    很难得的,郭婠没有留绍兴帝用膳。

    绍兴帝眼巴巴的望她,郭婠皮笑肉不笑道

    “陛下勤政”

    “臣妾频扰。”

    “望陛下谅之。”

    话里话外都在“赶”他走呢。

    只能讲,在绍兴帝和小棉袄之间,她的娘娘还是更中意她的。

    夜渐渐深了。

    郭婠浴好汤了,正打算歇下。

    “娘娘~”

    赵鳞趾从门外探出头来。

    “这样晚了,还不休息呀。”

    郭婠端坐在镜前,放下了手中的木梳。

    “娘娘”

    “进来吧。”

    她瞧了她这副样子不由得想笑。

    “来找娘娘何必偷偷摸摸的。”

    赵鳞趾蹑手蹑脚的进来,而后倚在她身上。

    “也没什么。”

    “不过,我今儿做了让娘娘好上火的事。”

    其实也算不上,虽说那时历了片刻心悸。但郭婠当真是没责难她。

    “事儿我朝尚书家的打听清楚了。”

    “蛮蛮是为了救人。”

    “救人又有什么错呢。”

    她将她搂在怀里。

    “但是,下不为例。”

    赵鳞趾见她当真没动气,又同她讲了会俏皮话。

    其实她的蛮蛮自始至终都是好孩子。

    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她记得她们在小昭提寺住过好长一段时间。

    蛮蛮是在那生的,也是在那长大的。

    从一个只知啼哭的皱巴巴的婴儿,到灵机古怪好搞恶作剧,抓雀打鸟的小丫头,郭婠笑也陪她,哭也陪她。

    “娘亲”

    “什么叫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呀。”

    她坐在桌前指着她的字问,那时她才三岁

    “既然望不到长安,为什么不能乘车过去。”

    “为什么只是望。”

    那天,是上元节。

    看着小丫头撑着脑袋不解的样子,她迟疑片刻。

    “今儿娘亲带蛮蛮去放橘灯好吗。”

    “好呀”

    小丫头的眼睛一下子便亮了。

    “爹爹也一起去吗?”

    “爹爹应该去不了。”

    “哦”

    小丫头闷闷道,郭婠见见此,俯下身,哄道:

    “不要不开心,娘亲给蛮蛮买兔儿灯。”

    ……

    她们尽管去的很早,但河边已是里一层外一层的人了。

    纵使他们是皇天贵篑,但此该也同寻常百姓一样在河岸驻守。

    好在,望穿秋水的不只有一个人。

    红墙朱瓦间,橘灯走远了,人也渐渐散了。

    她是泪流满面的样子,可偏偏她身后也站着群泪流满面的人。

    山也好,水也罢。

    只道是风一程,雨又一程。

    蛮蛮还不懂得这些,只是小小声问

    “娘亲,为什么要放橘灯呀。”

    她好奇道

    “因为,叔叔伯伯和婶婶们迷路了。”

    “橘灯亮了,他们就可以沿着河回家了。”

    回家,真是奢望啊。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橘灯看似点亮的是黄泉,实则是渡他们这群生人的。只有渡了自己,渡了自己才不会那么难受。

    “爹爹~”

    蛮蛮的一声唤,让她回过神来。

    赵汝鱼穿着寻常的服饰从灯火中走出来。

    此刻他们不是君臣,是夫和妻。

    明明那么那么的近,但不知道为什么会叫人生出虚无感,生怕一松手,便再也抓不住了。

    蛮蛮并没像预想那般扑过去,而是又返了回来,紧紧的牵住她。

    那天他们做了什么,她其实记不清了。

    她唯一记得清楚的是回到昭提寺后,她问蛮蛮,今天为什么又回来找她。

    蛮蛮说

    “蛮蛮紧紧抓住娘亲,娘亲就不会迷路了。”

    “蛮蛮带娘亲回家。”

    ……

    今儿赵平淮的奶嫲嫲有事出宫,赵鳞趾自告奋勇的去接他。

    太后前几日也回来了,但并没大办,只是同子孙稍聚了会。她每日请过安后,太后会留她下来读书,吃茶。

    今日当差的,好像是陆汀洲。

    资善堂里,她侧坐在外边的榻上。

    里边讲的虽有些迷迷糊糊的,但她辨出了,他们在讲《资质通鉴.汉史》中的李广。

    李广是汉代名将,却投降匈奴,节操失守。

    他们讲的是臣道。

    做为皇太子先臣后君是操守。

    亦是“死节”。

    而当皇太子成为君后,又会用自己学过的“臣道”去对臣下施压,从而变为一种畸形的关系。

    尽管他们先前是挚友,是师生。

    她记得,在历史上,赵平淮未对他容情。那位所谓的“罪人”在伏诛时,却连道了三声

    “千秋万岁”

    他当时是什么心情。

    是遗憾吗?不,更多的应是赞赏。

    这何尝不是种悲剧,这应该也是封建王朝会被推翻的原因。

    门“吱”一声开了。

    题外话插入:陆汀洲真是个衣服架子。

    刚刚看的只是朦胧,他今儿穿的是朝服。他刚下朝,身着绯色罗袍裙、衬以白花罗中单,束以大带,再以革带系绯罗蔽膝,方心曲领,白绫袜黑皮履。

    直击心巴啊!

    陆汀洲瞧她这般看自己,耳垂一下便红了。

    陆汀洲没料到会是她来。

    自从上次一别…他们好久不见。

    但两位心中悄生爱意的男女,又怎会不懂。

    “好你个……”

    这是他早料到的,便下意识“嗯”了声。

    她的新先生是他早挑看好的,但他还是问了几句。

    “好什么好。”

    她开玩笑道

    “那小先生,小小年纪便有了“德高望重”的模样。”

    “本宫福薄之人,哪承得起。”

    他知道,她没有生气的。

    “你竟然半路便抛了我,不再教我。”

    “该罚。”

    陆汀洲笑了笑道

    “是,臣该罚。”

    “那罚什么呢。”

    “我还没想好,想好了再同你讲。”

    赵平淮还在里面收拾。

    她从一旁拿出了食盒。

    “快中秋了,我给淮儿做了些饼。”

    “都是小孩样式的玩意。”

    “望陆先生不要嫌弃。”

    她对于“手作月饼”的“执念”来自于中学阶段。她们几个姑娘会自带木薯粉和红豆纱在宿舍里做“大工程”。

    她们做的月饼是新式的,但尤于其很多原料的配方要到很后面的朝代才会引入,她又实在“心痒。”于是便用做唐菓子的做法试了一下。

    她讲的认真,他听的也认真。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好。但这样的恩惠如云降浊泥一般,他很想理所应当的接受,但又怕哪天这样的恩惠也被老天收走。

    “最近外面很乱。”

    “殿下不要再随意走动。”

    她知道是什么事,已经到秋天了,史书上所记载的事也出结果了。

    那件军粮案的审询过程虽然被一笔代过,但依史记载在刑场上的那名刑犯喊出了独属于这个时代的“士大夫“之声。

    同样是一直下沉的人,她很期待这场迟来的自救,便提前告知了郭婠要回府一趟,她也同意了。

    但她在他面前却是乖乖答应道

    “好”

    陆汀洲看着她乖巧的样子却没由来的不安。

    “真的。”

    他半信半疑看着她

    “真的”

    她瞧见他那样子,用玉指点了点他的额头。

    “陆娇娇,你真啰嗦。”

    “快变成赵水牛了。”

    ……

    陆汀洲回去的时候,蕻哥儿正同群孩子们在巷口玩。

    “梅里方顶柿,就市场卖的那种。”

    “你家先生还是大官呢。”

    “蕻哥儿,你食过没。”

    蕻哥嚅了嚅嘴。

    “蕻哥儿,回家了。”

    陆汀洲耳上的红晕还未退去,他莫名对刚刚那玉指冰凉的触感有些眷恋。

    蕻哥儿一听,便朝着那群孩子讲。

    “瞧,我先生一定带了梅里方顶杮回来。”

    “比你们吃的都好,都大。”

    蕻哥儿急匆匆的跑回来。

    “梅里……”

    话还未讲完,又被他吞了下去。

    “这…是菓子。”

    “不是,是月饼”

    陆汀洲正色道。

    “明明就是菓子。”

    陆汀洲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菓子没馅,这是有馅的”

    他就着茶咬了口,

    蕻哥儿满脸失落,小小声道

    “切”

    便坐到门槛上发呆。

    陆汀洲见他这副样子,不免轻笑,食盒共有两层,他揭开了层,正是蕻哥儿日思夜想的梅里方顶杮。

    她挑的杮子又大又好,为防止杮子损坏还在底下垫了层东西,不然马车一路颠簸,早坏了。

    她向来喜于满是口腹之欲。也希望口腹之欲能为他人带来恰似“岁岁圆”的安澜。

    “蕻哥儿”

    “嗯”

    陆汀洲背手走过去,将方顶杮拿到他眼前晃了晃。

    无奈道

    “好了好了”

    “吃杮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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