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得的,郭婠没有留绍兴帝用膳。
绍兴帝眼巴巴的望她,郭婠皮笑肉不笑道
“陛下勤政”
“臣妾频扰。”
“望陛下谅之。”
话里话外都在“赶”他走呢。
只能讲,在绍兴帝和小棉袄之间,她的娘娘还是更中意她的。
夜渐渐深了。
郭婠浴好汤了,正打算歇下。
“娘娘~”
赵鳞趾从门外探出头来。
“这样晚了,还不休息呀。”
郭婠端坐在镜前,放下了手中的木梳。
“娘娘”
“进来吧。”
她瞧了她这副样子不由得想笑。
“来找娘娘何必偷偷摸摸的。”
赵鳞趾蹑手蹑脚的进来,而后倚在她身上。
“也没什么。”
“不过,我今儿做了让娘娘好上火的事。”
其实也算不上,虽说那时历了片刻心悸。但郭婠当真是没责难她。
“事儿我朝尚书家的打听清楚了。”
“蛮蛮是为了救人。”
“救人又有什么错呢。”
她将她搂在怀里。
“但是,下不为例。”
赵鳞趾见她当真没动气,又同她讲了会俏皮话。
其实她的蛮蛮自始至终都是好孩子。
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她记得她们在小昭提寺住过好长一段时间。
蛮蛮是在那生的,也是在那长大的。
从一个只知啼哭的皱巴巴的婴儿,到灵机古怪好搞恶作剧,抓雀打鸟的小丫头,郭婠笑也陪她,哭也陪她。
“娘亲”
“什么叫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呀。”
她坐在桌前指着她的字问,那时她才三岁
“既然望不到长安,为什么不能乘车过去。”
“为什么只是望。”
那天,是上元节。
看着小丫头撑着脑袋不解的样子,她迟疑片刻。
“今儿娘亲带蛮蛮去放橘灯好吗。”
“好呀”
小丫头的眼睛一下子便亮了。
“爹爹也一起去吗?”
“爹爹应该去不了。”
“哦”
小丫头闷闷道,郭婠见见此,俯下身,哄道:
“不要不开心,娘亲给蛮蛮买兔儿灯。”
……
她们尽管去的很早,但河边已是里一层外一层的人了。
纵使他们是皇天贵篑,但此该也同寻常百姓一样在河岸驻守。
好在,望穿秋水的不只有一个人。
红墙朱瓦间,橘灯走远了,人也渐渐散了。
她是泪流满面的样子,可偏偏她身后也站着群泪流满面的人。
山也好,水也罢。
只道是风一程,雨又一程。
蛮蛮还不懂得这些,只是小小声问
“娘亲,为什么要放橘灯呀。”
她好奇道
“因为,叔叔伯伯和婶婶们迷路了。”
“橘灯亮了,他们就可以沿着河回家了。”
回家,真是奢望啊。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橘灯看似点亮的是黄泉,实则是渡他们这群生人的。只有渡了自己,渡了自己才不会那么难受。
“爹爹~”
蛮蛮的一声唤,让她回过神来。
赵汝鱼穿着寻常的服饰从灯火中走出来。
此刻他们不是君臣,是夫和妻。
明明那么那么的近,但不知道为什么会叫人生出虚无感,生怕一松手,便再也抓不住了。
蛮蛮并没像预想那般扑过去,而是又返了回来,紧紧的牵住她。
那天他们做了什么,她其实记不清了。
她唯一记得清楚的是回到昭提寺后,她问蛮蛮,今天为什么又回来找她。
蛮蛮说
“蛮蛮紧紧抓住娘亲,娘亲就不会迷路了。”
“蛮蛮带娘亲回家。”
……
今儿赵平淮的奶嫲嫲有事出宫,赵鳞趾自告奋勇的去接他。
太后前几日也回来了,但并没大办,只是同子孙稍聚了会。她每日请过安后,太后会留她下来读书,吃茶。
今日当差的,好像是陆汀洲。
资善堂里,她侧坐在外边的榻上。
里边讲的虽有些迷迷糊糊的,但她辨出了,他们在讲《资质通鉴.汉史》中的李广。
李广是汉代名将,却投降匈奴,节操失守。
他们讲的是臣道。
做为皇太子先臣后君是操守。
亦是“死节”。
而当皇太子成为君后,又会用自己学过的“臣道”去对臣下施压,从而变为一种畸形的关系。
尽管他们先前是挚友,是师生。
她记得,在历史上,赵平淮未对他容情。那位所谓的“罪人”在伏诛时,却连道了三声
“千秋万岁”
他当时是什么心情。
是遗憾吗?不,更多的应是赞赏。
这何尝不是种悲剧,这应该也是封建王朝会被推翻的原因。
门“吱”一声开了。
题外话插入:陆汀洲真是个衣服架子。
刚刚看的只是朦胧,他今儿穿的是朝服。他刚下朝,身着绯色罗袍裙、衬以白花罗中单,束以大带,再以革带系绯罗蔽膝,方心曲领,白绫袜黑皮履。
直击心巴啊!
陆汀洲瞧她这般看自己,耳垂一下便红了。
陆汀洲没料到会是她来。
自从上次一别…他们好久不见。
但两位心中悄生爱意的男女,又怎会不懂。
“好你个……”
这是他早料到的,便下意识“嗯”了声。
她的新先生是他早挑看好的,但他还是问了几句。
“好什么好。”
她开玩笑道
“那小先生,小小年纪便有了“德高望重”的模样。”
“本宫福薄之人,哪承得起。”
他知道,她没有生气的。
“你竟然半路便抛了我,不再教我。”
“该罚。”
陆汀洲笑了笑道
“是,臣该罚。”
“那罚什么呢。”
“我还没想好,想好了再同你讲。”
赵平淮还在里面收拾。
她从一旁拿出了食盒。
“快中秋了,我给淮儿做了些饼。”
“都是小孩样式的玩意。”
“望陆先生不要嫌弃。”
她对于“手作月饼”的“执念”来自于中学阶段。她们几个姑娘会自带木薯粉和红豆纱在宿舍里做“大工程”。
她们做的月饼是新式的,但尤于其很多原料的配方要到很后面的朝代才会引入,她又实在“心痒。”于是便用做唐菓子的做法试了一下。
她讲的认真,他听的也认真。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好。但这样的恩惠如云降浊泥一般,他很想理所应当的接受,但又怕哪天这样的恩惠也被老天收走。
“最近外面很乱。”
“殿下不要再随意走动。”
她知道是什么事,已经到秋天了,史书上所记载的事也出结果了。
那件军粮案的审询过程虽然被一笔代过,但依史记载在刑场上的那名刑犯喊出了独属于这个时代的“士大夫“之声。
同样是一直下沉的人,她很期待这场迟来的自救,便提前告知了郭婠要回府一趟,她也同意了。
但她在他面前却是乖乖答应道
“好”
陆汀洲看着她乖巧的样子却没由来的不安。
“真的。”
他半信半疑看着她
“真的”
她瞧见他那样子,用玉指点了点他的额头。
“陆娇娇,你真啰嗦。”
“快变成赵水牛了。”
……
陆汀洲回去的时候,蕻哥儿正同群孩子们在巷口玩。
“梅里方顶柿,就市场卖的那种。”
“你家先生还是大官呢。”
“蕻哥儿,你食过没。”
蕻哥嚅了嚅嘴。
“蕻哥儿,回家了。”
陆汀洲耳上的红晕还未退去,他莫名对刚刚那玉指冰凉的触感有些眷恋。
蕻哥儿一听,便朝着那群孩子讲。
“瞧,我先生一定带了梅里方顶杮回来。”
“比你们吃的都好,都大。”
蕻哥儿急匆匆的跑回来。
“梅里……”
话还未讲完,又被他吞了下去。
“这…是菓子。”
“不是,是月饼”
陆汀洲正色道。
“明明就是菓子。”
陆汀洲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菓子没馅,这是有馅的”
他就着茶咬了口,
蕻哥儿满脸失落,小小声道
“切”
便坐到门槛上发呆。
陆汀洲见他这副样子,不免轻笑,食盒共有两层,他揭开了层,正是蕻哥儿日思夜想的梅里方顶杮。
她挑的杮子又大又好,为防止杮子损坏还在底下垫了层东西,不然马车一路颠簸,早坏了。
她向来喜于满是口腹之欲。也希望口腹之欲能为他人带来恰似“岁岁圆”的安澜。
“蕻哥儿”
“嗯”
陆汀洲背手走过去,将方顶杮拿到他眼前晃了晃。
无奈道
“好了好了”
“吃杮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