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战

    “我预先备好了解药,收到城外的信号,便借机反杀了明则派来守在我身边的人,烧毁了城防图,逃离了城楼。明则下令紧闭城门,将白川人围困在其中绞杀殆尽。为了躲避黑甲卫,我干脆摸了套他们的衣服混入其中,直到一切平息,黑甲卫清扫战场时,我借机逃出了金陵。后来的时间……我始终在养伤。”

    “这段时间,我时常能探听到你的消息,所以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做得有多好,吃了多少苦。只是我伤没养好,并不敢来见你。”

    许月落指尖轻轻描摹过星沈的眉眼,神情温柔,眼睛却是空荡荡的,“为什么不敢见我,因为你有可能养不好,对不对?”

    星沈沉默了,她垂眸去盯嫁衣火红的腰带,“阿落,我背对过你太多次,金陵已经让你失去了太多,我不想再让你失望了。”

    “阿沈,你抬头,看着我。”

    唐星沈下意识去寻他的眼睛,青年眸光温融,仿佛漾着清光的水面,生生不息又包容和柔煦,“阿沈,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我发自内心为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自豪。上苍让我遇见你,是我的运气。”

    星沈眼睫一颤,大颗眼泪便砸下来,将婚服洇出更深的红,“我混在黑甲卫之中时,目睹了唐诣的死状,他怀里揣着把短刀,一个人挡在白川人的骑兵前不敢动弹,我只瞧见他的背影,他的脸朝着城楼,我甚至没来得及喊出声,他的头就已经滚到了地上。”

    星沈抓着他的手,眼睛死死睁着,血色从眼底渗出来,将整张面庞都染上凄厉,“阿落,他死了。”

    许月落心口一缩,他感觉不到交握的手掌处传来的力道,只能无力地垂眸圈住爱人,怀里的身躯在发抖。

    星沈的声音也在抖,带着无尽的悲切和孤独,“他的关切是虚伪的,爱是浅薄的,他畏惧我,厌恶我,想要在我身上施展生杀予夺的权利……他害死了我的母亲,也曾碾灭我所有的希望……”

    星沈同他对视,眸底蓄着一湾水,瞳色隔着雾汽一片灰白,“这样的人,竟然是我的父亲……竟然…是我的…父亲……”

    许月落握着她的腰不让她滑下去,轻轻抵着她的额头,艰难道,“阿沈,我在你身边……”

    星沈伸手攀住他的后颈,字字泣血,“他不是好人,可这也绝不是他该有的结局,一个酸书生,无上进之心便穷困潦倒,一个贪官,可以死于国家律法,一个负心汉,活该妻离子散孤独终老……这些都可以,可他偏偏死在战乱里,倒在白川人的刀下。”

    “我不甘心,殿下,我真的不甘心。”

    许月落怔住,忽然忆起昔日在金陵长公主的神情,母亲果然是世上最了解孩子的人之一,她的愁容不展,满目哀切,原来是预示了他来日之结局。

    可我还是不忍心。

    可我们还是放不下。

    世道不仁,民生多艰,前路晦暗亦漫漫,有些人尚且有得选,譬如他,有些人却没得选,譬如双满……他们都必须往前走,不论这个过程还要面临多少。

    星沈闭上眼睛抵在爱人肩窝,半晌才逼出一声难耐的低泣,抬眸注视着他寂然道,“殿下,我曾默默渴求的,终于彻底的离我而去了。”

    许月落骤然僵住,他忽然觉得怀里很空,心底丝丝缕缕地钻疼,像是荆棘扎破血肉生长,唯一的养料是他的魂灵。

    “阿沈,”喊完这一声,许月落沉寂了很久,忽然像是受惊一般猛烈地抖了下眼睫,他注视爱人的眼眸,神色无端显得锐利,仿佛抱着什么样的决心,“如若有一天我不能再陪伴你,你要记着,我于你之心毫无保留,人生须臾,不论来世,此生,唐星沈于许月落,是骨中骨,血中血。”

    星沈睫羽仍是湿的,她怔怔融在咫尺之间的一双眼眸中,毫无预兆地吻了上去,许月落渐渐在齿间尝出了咸涩味道,他心如刀绞,低眉阖目。

    “许月落,”星沈头一次从头到尾喊他的名字,姑娘跪坐在他身前,忽然抬手,竟是立誓之举,“此言我唐星沈铭刻于心,绝不敢忘。”

    许月落弯着一双眸,伸手用指腹去拭她的泪水,“我明白,我都明白的。”

    星沈盯着他看了许久,久到眼眸里的水迹都要蒸干了,才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请你原宥。

    “阿落,城破当日,抛下你并非我的本意,违背了对你的承诺,我很愧疚。”

    许月落满口苦涩,唐星沈曾数次与他分离,他们相识近十年,聚少离多才是常态,可只这一次,唐星沈有此恳切之言,那就意味着这一次,她是真的没想着回来。

    许月落的心口已经麻木的辨不出情绪,只是跳一下疼一下,疼得他指尖都在打颤。失而复得的后怕再次袭遍他的全身,不止如此,还有对唐星沈的愧疚。以为她离开后,他无数次设想过那日她孤注一掷的心境,每每忆起便觉喘不上气,可原来,她的恐惧比他想象的每一次都要更深刻更清晰。

    国破家亡,横刀立马,可他的阿沈还只是个十九岁的小姑娘。

    许月落的嗓音像才被劈开的柴,又涩又哑,变形的几乎辨不清音调,“阿沈,我不想听这个,你没有一点错,处在当时的境地,没人能比你做得更好。该说对不住的是我,是我将你一个人留在了金陵,我没能履行自己的诺言,让你独自承受忧怖。”

    “没关系,只要能回到你身边,所有的忧惧我能释然。”少女拭净了泪水,涤洗过的眼眸愈发透亮璀璨,于暗夜熠熠生辉,明灯一般。

    “许月落,我心悦你,爱你,此生此世,永不变心。”

    青年没有应声,倾身吻下去,甜蜜的口脂沾了泪水的咸涩,又被压着唇面反复吮磨掩去,发间一松三千青丝便泻了半榻,连月光都掩去几许,罪魁祸首却拈着她的簪子在指尖漂亮地挽了个圈,然后随手一扬丢进桌面的妆奁里。

    不知谁给窗子多糊了几层麻纸,透进来的光都是昏昏沉沉的,一片光影里,青年的眉眼压下来,蕴着说不清的笑意。鼻息交错间硬生生烧出一场潮热,破碎的喘息里偶尔逼出几个暧昧不清的字眼,有些变了调。纤细指腹白的晃眼,指尖缠着朱红的锦缎,很快被另一只覆住,布料脱手,更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由分说从指缝间穿过,紧紧交握,眼神交错是深沉欲望的另一个出口。

    “别离开我……”

    清晨,许月落稍微动了下胳膊,身边人已经含糊出声,“要去都护府?”

    许月落于是干脆把胳膊抽出来,轻吻了下爱人的额头,“今日要宣布西北西南并立,可要同去?”

    唐星沈伸出手递给他,许月落会意,伸手将她拉起来,“你先裹着被子坐会,我将衣物取来放在榻边,然后去温水取吃食,等水温了衣服也就暖了,你再起床洗漱。”

    唐星沈闻言眼也不睁便露出个灿笑,“夫君可真会疼人。”

    许月落被她的话激的面上一热,头也不回的披上外袍出去了,留下星沈一个人拥着被子吃吃地笑。

    “我来之前西南都护府已经制好檄文,只差一个印章便能发出去了。”周稷宁坐在桌案对面,抿了口茶,抛出这句别有深意的话。

    堂中人不多,西北统帅商遣岚,西南统帅周稷宁,羽林卫统帅唐星沈,还有一个许月落。

    闻言,几人都默契垂眸不去看别人,只是片刻的寂静,青年指尖轻点梨木,声如青石撞玉,盖着薄薄一层笑意,穿空而起,掷地有声,“西境并立,自然是南北并印,都护府的章子就在此处,我的意见是,暂且不必重铸。”

    星沈悄悄勾起嘴角,专心致志捧着手中的茶碗,不期然与同样沉默的商遣岚看了个对眼,二人心照不宣地不吭声。

    星沈足够了解周稷宁,一年多的时光给了商遣岚机会,除了让他了解许月落的仁心与理想,也让他看清了青年的手段和魄力,周稷宁缺的便是这个契机。

    她来的时候把兵符交给了她,是做足了放手一搏的准备,也是下定了贯彻制衡的决心,星沈在心底叹口气,她昨日就该反应过来这件事的。周稷宁了解她,也信任她,这种信任本该是平衡的,之所以看起来在她这高一截,不过是因为她是个出身背景都干净到无可挑剔的人。

    可站在那个位置的是许月落,是自愿走下高堂俯身化泥的许月落,是一次不忍就能在心底生生不息近二十年的许月落,是可遇不可求的一个人。

    西境并立,便是堂堂正正的,平平等等的并立。

    两枚印,两座都护府,被撕作两半的权力,未来,会是被一拳捣成碎渣揉进土里的权利。

    周稷宁明白过来,眼神骤然变幻,情绪起伏角逐如海底浪潮翻涌,最终仍是理智占了上风。

    她首先是神策军的统帅,然后才是周稷宁自己。

    “此言非虚?”周稷宁盯着许月落,似乎要直直探进他心底。

    青年面容清冷俊美,长衫旧袍更像书生,可只要对上他的眼睛,便很难生起招惹之意。那双闪着寒星的瞳孔,流露出一种开山断水的桀骜和霸道,一种不可摧折的刚硬和自信。

    “旧时只供帝王世豪贝阙珠宫,今日总该黎民苍生广厦华庭。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周稷宁有一瞬的失神,她下意识别开眼睛,冷静后开口道,“我明白了,主帅。”

    许月落微怔,星沈弯眸笑着注视他,眸光清澈明亮,商遣岚默默开口,“主帅,这一年多你始终陷在都护府繁琐的政事中,也是时候一战扬名了,让三军将士明白自己追随的是怎样的领袖。”

    许月落垂眸沉思,长睫遮住眼底情绪,周稷宁激他,“若论舍生忘死,在座诸位无人二话,可要真正扛起了这杆旗,将来史书汗青,成败骂名,便要一身担下。你可担得起?”

    “我今日能与诸位同坐西北都护府,与西境三十万将士共浴血,何惧之有?”许月落的眼瞳颜色极深,几乎逼近最暗的夜色,因此周身气场便很容易随神情改换,静时纯真,冷至刺骨。

    “非时局选我,是我许月落来选。”

    这话真是狂妄之极,周稷宁却觉得心口一块大石落下,气息渐渐顺畅。

    许月落从卷册中拈起一枚刻了姓名的印章一并抛给周稷宁,“印信你带去,抵达西南后,整兵境月城,十日后本帅亲至,剑指番月。”

    周稷宁松松腕骨,“末将领命。”

    周稷宁先行离开,许月落目光转向商遣岚,“京城传出消息,明则的兵马多盘踞东南一线,近日多有动作,或许要动西境。番月人看似不起眼,实则最狡诈,当初白川进犯西北有他们的功劳,白川人自东南水岸登陆也是借道番月,若想要守住西境,必须先把他们打服了。”

    “我久在西北,若要西南将士心服,此战必须身先士卒,我明日便启程。西北都护府一应事宜我会托付给怀瑾,军中有你坐阵,番月战讯传出,难保白川不趁虚而入,西北防线不可掉以轻心。”

    商遣岚应声,“末将明白。”

    许月落的目光在墙上的地图流连,伸出手点在一处山脉后,“翻过百凰山,背后就是乌苏谷,那是西境的大门,这一年多来,我们始终在此地屯兵,却没有机会亮一亮刀刃。”

    他的眼眸还有笑意,落在人身上的时候却觉不出暖意,星沈回视他,眸中霜雪不遑多让。

    “唐统领,羽林卫的仇,该你一报了。”

    “末将领命。”

    回去路上,星沈与许月落并肩而行,许月落侧眸看她好几眼,星沈陷在自己的思绪里都未察觉,青年叹口气,牵起她的手隐在自己的袖中取暖。

    “在忧心战事?”

    星沈摇头,片刻又开口,“依你方才话中之意,东南一线全面陷落,那徽地境况如何?”

    许月落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他看着星沈眸底隐忧,便明白了她在担心什么。

    青年长久的沉默使姑娘心头震颤,不祥的征兆愈发强烈,她伸手回握他,眼神中的求解不容拒绝。许月落叹口气,本来就没想瞒她,只是旧事成痂,一时之间不知从何提起。

    “金陵祸乱,首战便在徽地。徽州临近帝江军大营,明则勾结白川,帝江军主帅谭晟变节,参与其中,此番异动,没能瞒过知州张文堇的眼睛。张大人耳聪目明,派人靠近大营查探,所得结果有异,当即书信一封至金陵,可惜那信死在了半途中,张大人久等援军不至,动员徽州军民,身先士卒,淹没在了帝江军的炮火中。”

    “金陵一战,她是最先牺牲的那批人。”

    许月落的眸光蒙着一层冷硬的壳子,压下了所有情绪,“纵谭晟巧舌如簧,张大人亦抵死不退,拖住了四个时辰。”

    唐星沈默然,他们都知道这四个时辰意味着什么,是戚风反应过来主帅叛变,是杨尧迅速占领了两座城门,是许月落毅然决然遣去守城的左羽林卫,是商遣岚翻过了千任山直抵金陵,是唐星沈与神策军兵合乌苏谷,是金陵八十万百姓的性命,更是此刻站在面前的人。

    张文堇,星沈在唇齿间默默刻画这位大人,她的眼睛发红,指尖紧绷,已然剜进掌心,自己却没有察觉,她确认道,“是帝江军向岸上百姓开火?”

    许月落掰开她扭成一团的手指,一根根摊平放在自己掌心,凝眸盯着几枚新鲜的血痕,声寒如刃,“阿沈,终有一日,我会亲自割下谭晟的人头,用他的血洗刷帝江军旗的耻辱。”

    星沈仰首看他,齿间寒意森森,眸中带煞,仿佛地狱鬼使的钩镰,“怎么够?凡是亲手点燃引线的手,我皆要一双双砍下来,为兵将者,与同胞操戈,罪不容诛。”

    许月落语气轻缓却不容置疑,“会的。”

    “你方才说文堇曾报信于金陵,你是怎么知道的?她的信又递给了谁?”

    许月落一叹,终究不可避免直面这问题,“是我。”

    “张大人前后派出了一批信使,还传了飞鸽,但明则心思缜密,没有一人逃出生天。我后来与徽地暗中恢复联系,张大人的旧部告诉我这件事,我便派人沿路去寻,想要为那些将士收敛骸骨,却不想寻到了这封信。”

    许月落说到这里其实已经不想再说下去,但对上唐星沈执拗透亮的眼睛,便明白他瞒不住,只好紧了紧与身侧人相扣的手。

    “我派去的人确实找到了那批信使,总共十一人,大抵是他们死的实在壮烈,我的人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安葬,而是先给我递了信。信中说,”许月落诡异地停顿了一下,眼神看的唐星沈发毛,“说请我派遣医师去,替牺牲将士缝补尸体。”

    唐星沈□□如遭重击,脸色煞白,她下意识蜷缩了下尾指,冰麻感从脊椎往上窜,她张了张嘴,艰难道,“明则下令不留全尸?”

    许月落的眼神有一层更深重的血色,看在唐星沈眼中,只让她觉浑身血液倒流,耳边沙沙闷闷砌了层土墙,词句都听的模糊,“我想大抵是杀手前去截信,信使悍然不从,从衣袖中取出信纸吞下,因此被开膛破肚。燕青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出原模样,一片血腥凌乱,骨肉掺了碎纸屑。燕青在替他们整理时,发现了他们纹在腿根的文字,那才是真正的密信,时日久远,大多字迹已经看不清,努力辨认,依稀能看出原本的意思。”

    “信中提到了我?”唐星沈的平静中透着极无力的麻木,语气甚至听不出波澜。

    许月落神色无奈,他始终不知该如何面对唐星沈的敏锐,如此强悍,也如此致命,偏偏致命的那一面尖刺只朝向她自己。

    见许月落久不应声,唐星沈惨淡一笑,“若与我无关,你大概提也不会提。”

    许月落承认,他不敢瞒唐星沈,一份以命相托的情谊,他没资格隐瞒。

    “你曾在徽州任职,她正是接替了你的职务执掌徽州。阿沈,人心非草木,张大人一心为民,你在徽州殚精竭虑所付出的努力她都看得到,她信任你,并因此信任我。”

    “我与文堇……不过几面之缘,她才华横溢,却遭此大祸,英年早折。明则造此杀孽,我会一笔笔替他记清,总有一日要算总账。”

    星沈咬紧牙关,用力到下颌麻痛,耳侧也因为充血鼓胀感到一片刺疼,许月落亦感到窒息,仿佛被浸了水的棉纱覆面,他抬手将爱人揽入怀中,眼底薄薄一层水光,漂亮的像半湾湖泊,“我当时举目四顾,心中难免凄惶,张文堇的消息从徽州传来,如当头棒喝,那一刻只觉得,我们走的这条路原是冥冥中有千万人同行。阿沈,是那一刻使我能暂且忘却失去的苦楚,我看见了前行的希望,在阴影中,千军万马,手挽着手,肩抵着肩,死也从容,全无惧色。我是他们中的一个,他们是千万个我。”

    “阿沈,”许月落轻声立誓,“唯有太平,可慰挚友魂灵。”

    出发前,唐星沈在校场点兵,许月落特地绕道去见她一面,夫妻二人不曾靠近说话,只是遥遥在空中对个眼神,一人银铠,一人玄甲,风起云开,意气冲天。

    许月落快马赶到境月城时,周稷宁正在郡守府等他,此处已被征作临时帅帐,五万大军兵陈武军山前,只待主帅一声令下便能翻山直捣番月防线。

    周稷宁见他轻装简行,愣了下,“一个人?”

    “言午去探查地形,言鸮此刻应该已经摸进了番月军营。”

    周稷宁点头,“星沈呢,我可不信她会留在西北看家,此番休整归来,该是她最手痒的时候。”

    许月落垂眸浅笑,利落的气质中顷刻生出丝缕温柔,“唐将军陈兵乌苏谷,为我们守住后背。”

    周稷宁哑然失笑,这一对夫妻何等的天造地设,但她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真舍得,不担心?”

    “良将难觅,她当仁不让。”

    周稷宁于是放下心来,她其实很相信许月落的品性,只是世道对女子的枷锁实在太深,更何况是嫁作人妇的女子,幸而星沈从来都清醒,没有选错人,她为她开心。

    传令官进来,周稷宁收起面上笑意,与他一并站到沙盘前,“番月国小,境内多沙,子民缺衣少食,王室几次三番捧着白川人的臭脚,也是咱们那位先皇实在不仁义,一口饭都不肯漏给人家,如今五万兵马临阵,我看他们连降书怎么写都想好了,只待我们一抬手,他们就喊刀下留人。”

    周稷宁抬眸看向对面的青年,神色认真,“你究竟想怎么打?”

    “番月国小,正面强攻,火力震慑,其余三面于胡杨泊、靖远城、灌口山一线围守,让他们孤立无援。待番月王室心思耗尽,由一支骑兵深入,自番兰关拐至夜光城,直取王庭,挑个称手的继承人。”

    青年白皙修长的指尖在羊皮纸地图上游走,仿佛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剑,只是他这一番指点,割开的可不是一人喉咙。

    “你是铁了心要来硬的?”

    “你觉得他们会诚心受降?”许月落不答反问,神色玩味,“番月自祖上便是大宣属国,因国力卑弱长久仰人鼻息,做惯了墙头草,有奶便是娘。我们若不一战将其打服,长此以往,岂不是要割肉放血饲之?沙子里种不出粮食,我同胞血肉也不可为食,如今群狼环伺,难不成要我放着后院起火?”

    周稷宁沉默,她虽然自幼跟着父亲上阵剿匪,手起刀落无数人头,可面对眼前人轻描淡写一国之命运,仍觉胆寒。她忆起在西北都护府问的那个问题,忽然觉得自己蠢了,号令三军之人,怎么可能是少年温书的柔煦模样。

    她的同窗之谊,记得太旧了。

    “主帅打算何时动手,我传令下去让他们早做准备。”

    “子时围城,天一亮便开火,递降书便拖着,无论如何都不能鸣金收兵,直至我帅令下达。”

    “是。”

    言午进门便看见许月落背对门口站着,还未动作,许月落便已察觉风势转身,他面色从容,吩咐道,“让言隼和言狼在后方留出口子,务必让番月王的求援信抵达白川,另外注意言鸮的信号。”

    “属下明白。”

    乌苏谷,唐星沈已经同此处驻兵的叶老将军会合,他原先是左家军的部将,后来又跟着商遣岚四处征战,功勋卓著,亦陈伤累累,故退守此地。

    唐星沈将羽林卫留在山脚驻地,只身上山入了将营,将士来通报时叶琰正带人巡山,闻言留下小队继续任务,自己赶回去见人。

    叶琰掀开帐帘,却瞧见主位下首坐着个年轻姑娘,红衣银铠,倒是副将军打扮,面容却生得格外显眼了些,他有些惊疑不定,那姑娘已经先行起身同他见礼,叶琰也回礼。

    他坐上主位,试探道,“商帅来信只说近日可能有敌袭,他会派兵增援,没想到来的是位年轻姑娘,不知姑娘怎么称呼,此行又带了多少人马?”

    “我姓唐,唐星沈,小字稚实,将军怎么称呼我都行。随行有羽林卫两万一千人,此刻正驻扎在山下。”

    叶琰霍然起身,往星沈身前迈了两大步,“你是唐星沈?”

    老将军嗓门大的很,连帐外军士都喊了进来,星沈不曾料到他如此反应,压下几分懵然,重新作军礼,却没想行至一半便被老将军托了起来。

    叶琰眸闪金芒,“死守金陵,以身庇佑天下百姓,是你该受老夫一礼。”

    星沈眼疾手快反握住了老将军的手臂,“叶将军言重了,星沈戎装在身,此为分内之责,不该邀功。”

    叶琰点点头,“好,好啊,休言女子非英物,满帐军士皆敬仰。”

    “来,”他直接引着人往沙盘去,“唐将军可带来什么消息?”

    星沈丝毫不扭捏,二人并立在沙盘两侧,星沈直指乌苏谷关隘,“乌苏谷三面环山,一面悬崖,明则的兵马若要走乌苏谷进入西境,我们只需在悬崖一侧布兵,其余三面占据制高点,备有滚石原木,弩箭火油,他们便插翅难飞。”

    “明则的人又不是傻子,他们就这么往陷阱里钻?”

    星沈没有第一时间接话,叶琰抬眼去看,却为面前年轻人眸中杀意所震,他心口一滞,忽然忆起旧事。

    “叶将军,主帅奔赴西南前线克制番月,境月城一线以南才是主战场,西境有变,明则和白川才会趁势而入,我们要做的不过是将人挡在西境大门外。他们不敢过也好,但他们若野心太甚,更好。”

    星沈指给他看,“若要避开乌苏谷,有两条线,往北祁域关,往南北岭川,我来时一并通知了祁域关守将,想必他此刻已经弩箭高悬,只待贼人自上砧板。至于北岭川,峰岭纵横,最易藏匿,却也最易设伏。我率羽林卫于此处先行布置机关迷阵,待天色暗了寻个机会将人放进去,关门打狗。”

    叶琰眯了下眼睛,笑意渐渐浮出,“你还有什么鬼主意,一并讲出来。”

    短短几息,叶琰的态度在不知不觉中变化太大,星沈也笑,“将军听过四面楚歌的故事吗?”

    “怎么说?”

    星沈面色沉下来,方才那种迫人的杀意重新回到身上,“乌苏谷是我羽林卫数百战友埋骨之地,烈士魂聚旗幡迎风猎猎其声,便是黑甲卫的楚歌。”

    “他们不是怕乌苏谷有伏兵不敢来吗,那我就把羽林卫的军旗插遍四周每一处高地,只看他们以为我们是虚张声势还是故布迷阵了。”

    商定作战计划,叶琰问她,“白川人若与明则合作,边防恐危,家中可做好准备?”

    “叶老放心,商将军亲自坐镇樊城,卢将军与骁骑营分守千帆城与捷隆山,白川人进犯一步,就要留下命来。至于明则,他坑杀白川六万人,可见其性傲孤高,他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叶琰点头,星沈便要辞行赶赴北岭川,老将军望她的目光愈发慈蔼,既嘱咐又出声允诺道,“小唐将军尽管去,一路珍重,乌苏谷有我叶琰横刀,半个黑甲卫都爬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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