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身子在血液中泡了多久,只记得全身被血河吞没,随着液体沉了下去。
血河汹涌,激起一丈余高的血浪,他们再也没有挣扎的余地,随着漩涡越沉越低。
身子被一股力量拽了一下,流进一条洞道之内。洞道向下倾斜,身子冲撞在锋利的石壁上,划满创口。
许久之后,发觉前方有片光亮,下一秒身体便随着血液喷了出去。
脱离血流,终于见光。下方是一个深谷,四周石壁嶙峋,足有百丈之高,垂直如刀削。他们脱身的地方,正是位于崖壁之上的一处洞口。
血流垂泻而下,形成一条巨型血柱,注入下方的深谷中。四周的崖壁上,此类洞口不计其数,全都血液喷涌,连成了血柱。
血液在谷中汇成湖泊,浪涛汹涌。他们的身子随着血流下坠,好不容易稳在空中。
“怎么办?”女子看着花不杀,虽然她说话不好听,但也开始信任起她。
花不杀环顾四周,把周围环境看了一遍,一指头顶,道:“冲上去!”
峡谷深逾百丈,下方血流成湖,上方却是开阔的空间。从底下向上望,能瞧见一大片天空,若要脱身,唯有飞出峡谷。
“好!”女子点了点头,当即飞跃而上,花不杀和阿契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眼看要飞出谷中,却又有一片光芒出现在头顶,凝成一道光束,直直劈了下来。
三人退到两边,那光却突然转换方向,分散成三道光束,各自追击一人,他们立即召出佩剑抵御。那光却似乎暗藏无穷的力量,一时破除不了。
花不杀道:“小朋友,能击毁光束的唯有它们自己,你懂我的意思吗?”
女子道:“你是要让它们自相残杀?”
花不杀朝她一笑,“聪明。”
女子会了意,转身向花不杀飞来,花不杀也向她飞了过去。
光束自左右夹击,只需交汇,便能将他们炸成碎片。却在最后关头,花不杀拽着女子和阿契飞了起来。
动作只在瞬息之间,他们刚飞出半步,那光便在身下炸裂开来。三人被爆破的力量震荡全身,险些坠落下去。
头顶光芒大作,又出现一道光阵。它已占据整个出口,铺开数里。光阵中凝结出一个个白色光点,突然一炸,化作电流激射下去。
数百道电流射下,密集如雨。他们根本无力还手,只得结阵抵御。
却没撑半刻,电流的力量就将他们击落下去,坠入血湖。花不杀挣扎着探出脑袋,视线却被血浪遮挡,看不见女子和阿契的身影。
花不杀呼喊道:“阿契,小朋友,你们在吗?你们还好吗?听得到我说话吗?”
血柱融入血湖,撞击出巨大的声响,将她的声音淹没。花不杀四下找寻,见湖中有一处石台,若要寻他,便得先登上石台,她向着那处游去,好不容易爬了上去,却已经虚弱得站立不稳。
电流放射的力量将她重创,她完全是凭借毅力才能登上石台。四下看了一遍,终于在一处角落发现了女子和阿契。
血浪将他们困在崖壁下,他们奋力挣扎,却每次都被浪拍了回去。若无旁人相助,以他们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脱离不了,他们只会精疲力尽,被浪拍入血中窒息而死。
花不杀运转灵力,将体内残余的力量聚集起来,她凝结血液化成一条血龙,朝他们扑了过去。血龙将他们托起,他们抓住它的躯体才摆脱血浪束缚,向石台靠近。
花不杀将他们拉了上去,却呕出一口鲜血。
阿契道:“姐姐,你怎么了?”
花不杀的身子忽地坠地,操控血龙已将她灵力耗尽,剧痛袭来,她终于倒在地上。
“无妨,休息片刻……便好……”她身子蜷缩起来,腹内剧痛,快要将肝肠绞断,脸色越来越苍白。
女子道:“都是为了救我,你为什么要这样?我和你只是初次见面而已,我也没有对你温语相向……”
“因为小朋友是需要被保护的,你像一个人,她也像你这般大。”
女子愣了一下,眼神温柔下来。
花不杀道:“别担心了,我休息一会儿就能好,我还能揍你,你信不信。”
阿契道:“姐姐别说话了,会疼的。”
阿契走到花不杀身前,将她扶了起来。他朝后坐着,用后背将她支起。花不杀靠着他的后背,勉强坐得住。
女子蹲下身,柔声道:“你、你要快点好起来啊,我还不想死在这里呢,你还要带我离开呢。”
花不杀虚弱地扯动嘴角,微微一笑。
女子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好歹也算患难一场,有点交情了吧?”
“花不杀。”
“花不杀?有点耳熟。”女子思虑片刻,“你不会就是那个伤了仙君坐骑,差点被处死的女巡按吧?不会真是你吧?”
花不杀道:“没想到我不是因为丰功伟绩闻名天下,却是因为差点死了……”
“我听说过你,仙界除了凤叙就你一个女巡按,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你呀。我听说仙君命你捉拿山飞夜,可有这事?这山飞夜可是鬼君四将军之一,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打得过他?你快给我说说。”
花不杀很想翻白眼,“我就不该救你的,也是个不会说话的。”
女子哈哈笑了两声,“你可是巡按大人,别跟我置气了,你不想说的话就不用说了,以后告诉我也行。对了,我还没介绍呢,我叫长梁。”
“长梁?”花不杀闻言一顿,惊讶道:“你是妖君长梁?”
花不杀双眼圆睁,看着女子。听闻妖君幼年即位,年岁不过百余,她倒是对得上。可传闻妖君失踪,芙安境又现疑案,难免让人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不免设想妖君被人绑架,有贼子设计谋反之类云云。
却没想过她也可能是这样完完整整出现在面前的。仔细一想,疑惑也消了半分,若不是妖君出身,哪能养出这样刁钻傲慢的性子?
长梁道:“你认得我?”
“妖君大名,听过。”
“这么冷静?”
“不然呢?难道跪下来行三叩九拜的大礼?”
“你只是个巡按,见了我该行大礼!”
“小朋友不要太嚣张,不知道是谁在洞厅里扯着我的袖口,说她怕黑呢?”
“你放肆!不敬妖君,可是要杀头的!”
“救妖君一命,可否抵罪?”
“不可!”
“那你把命还我好了。”
长梁脸色有些难看,要不是看在她身受重伤的份上,早来和她拼命了。
“哼,我可是妖君,不跟你计较!”
“你说不过我。”
“没有!”
“服软了。”
“没有!”
“你怕黑。”
“你……”长梁语塞。
花不杀正经道:“不闹了,说说吧,妖君失踪是怎么回事?”
长梁道:“哦,我只是想出来玩了。”
花不杀眉头微皱,有些不敢置信,“所以所谓的妖君失踪,其实是你自己跑了?”
“对啊,我就是跑了,怎么样?”长梁趾高气昂,理直气壮。
花不杀不再与她争执,休息片刻,痛感已不如先前那般强烈。她尝试着站立,试了几次,险些跌倒,还好阿契及时护在身后,她才站稳。
花不杀道:“不怎么样,有时间费嘴,不如想想怎么出去。”
四周崖壁高深,崖面嶙峋,底部一座大湖,唯有中心的石台能够站立。在这样封闭的空间里,不说出去,就连移动一步都分外艰难。血柱不断涌下,注入血湖,却未发觉血面升高。
这石台出现在湖的中央,必然有其道理。只是石台与这阵局有何关联,这血湖又作何用?
那二鬼连同蛛王布下灭城的阵局,又叫他三人落入这血湖中,却不知自己究竟有何用处。二鬼说他们是棋子,他们刚入城中便被追击,却从来不知道他们布的何阵,意欲何为。
“还能出得去吗?”长梁站在花不杀身后,像个贪玩的孩童,甩动衣上的飘带。
“难道堂堂妖君在这等死吗?你倒是看着一点都不紧张,怎么,有办法了?”
“没有。”
“那你不赶紧想办法。”
长梁微微一笑,眉尖一挑,“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妖君的自信?”
长梁轻笑,“妖君的直觉。”
“你觉得我们等得到那时候吗?”花不杀指了指血湖中的一处,长梁目光迎去,却突然一顿。
只见那血浪中竟探出数个脑袋来,是血液凝结而成的鸟首。这鸟与血蛇一样,均为咒术所化,一经催动,只要血液不涸,便不死不灭,可分/身百千,聚而攻之。
“妖君的直觉?怕是不等救兵来,我们就先被它们杀了。”
长梁挑眉,“怎么,怕死了吗?你身受重伤,我可还有些灵力,要死也是你先死。”
说话间鸟首已遍布血湖四周,越来越多。长梁召出佩剑,先行杀了过去,剑风劈斩,削铁如泥。那鸟首被剑穿刺,即刻散成血液,落了下去。
此举叫它们彻底醒过神来,一个个张口唳啸,声音尖利。它们突然睁开双眼,一个个飞上天去,红色身影集聚成群,环绕血湖盘旋,骤然如血云压顶,形成压迫之势。
长梁飞跃而上,深入飞燕群中,一道剑光突射出去。那光经袭之处,飞燕体爆而亡,化为散血,重归湖泊。
长梁落回石台,长剑照着血湖一斩,激荡起一层血液。她让那血悬于空中,散成一阵血雨,待她扬手,便如箭矢射了上去。血雨追击,一滴血液击杀一只飞燕,终将它们杀尽。
“怎样?妖君出手,瞬间便可瓦解它们。武艺如此,直觉也不会错。”
“你确定?”花不杀话音刚落,又见一群飞燕钻出血面,绕着石台飞舞。数量远超先前,只一瞬功夫,便将他们团团包围。
阿契道:“姐姐,怎么办?它们根本杀不死啊。”
花不杀一时也想不出对策,只要施咒之人不死,飞燕便不会停下攻击。它们为血液所化,便永远也击杀不完,攻击不得,便只能守。
花不杀道:“设下结界,等人来救。”
“啊?”长梁有些不敢相信,“你不是不信我吗?哪会有人来救我们啊,我的直觉,骗你的而已。”
“我知道。”
“那你还……”
“我的直觉。”
“……”
长梁施术设阵,布下结界。血燕越聚越多,全都暴怒,不停攻击结界,凶猛程度远超先前。看这架势,长梁撑不了多久,它们早晚突破进来,将他们撕个粉碎。
花不杀坐地调息,慢慢将疼痛压下。
却在这时,发觉身侧传来热度,转头一看,石台竟燃起一团焰火,正在她先前吐出的血液之上。
石台凭空燃起焰火?花不杀凑近一看,却发现那火焰之下隐隐显出几个字符来。她扬手扑灭了火焰,那字符也随着火焰消失,连带着她的血迹消失得一干二净。
石台,棋子,血液,原是这样!
符文绝非偶然出现,只能是原先便在这石台之上的。若是这样,这字符多半与阵局有关,或许石台本身便是一个阵法!
棋子棋子,原是这样用的!那血液自燃,便是二鬼的目的!让他三人陷入地下,又坠下峡谷,便是因为这石台。飞燕袭击,便是要耗干他们灵力,进而将他们杀死,让血液流上石台。
若花不杀猜得不错,这石台上的符文,本是一道阵法,需用鲜血点燃,方能启用,而这城中的阵局也必定与此有关。
若是这样,那这一切都能解释了!二鬼拦路,蛛王追击,偏偏留下活路,便是因为阵法。
何阵需要将全城十余万人悬浮云中?收集血液,却不将他们杀死,只能是因为阵法未成,还杀不得。悬丝一断,他们的生命随之消陨。就算有大能之人试图破阵,也会顾及十余万人性命,下手不得,这便是取血却不伤命的原因。
鲜血铸阵,图谋何许?鬼君志在天下,这又是他设计中的哪一环?若这一切假设成立,那二鬼静心布局,却不催动阵局,便是在等待时机。而这时机,便是石台的阵法被点燃,他们脚下的石台,或许就是阵局最后的阵眼!
花不杀道:“脚下有阵,千万不能流血!那二鬼不杀我们,便是为了此阵。想要活命,就好好撑着结界,听到了没有!”
长梁被她认真的模样吓得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但他们目的一致,维持结界也是当务之急。
“只能等死了吗?”
花不杀握住长梁手腕,语气温柔了一些,“怕死么?你是妖君,是上天钦定的天命之人,不会那么容易死的。你相信我,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长梁点了点头。
血燕围攻,数百张尖嘴刺向结界,长梁渐渐吃力起来。越来越多飞燕钻出血面,数量上已经形成完全的压倒之势,没过多久,结界就被击破一个口子,数只飞燕钻了进来,围着长梁飞舞,扰乱他的动作。
结界彻底崩溃,飞燕大军便一起涌了进来,密集如雨。飞燕撕扯着他们的衣服和皮肤,划出一道道血痕,血液滴落下去,石台便燃起几团焰火。
他们已无力招架,眼看着石台在几秒之内整个燃烧起来,符文遍布脚下,阵法终于还是唤醒。
花不杀伤痕累累,倒在地上,眼看要被飞燕啃食。
却突然一条长尾缠绕她的腰身,将她身子扶了起来。转头一看,长梁化作一只银狐,身后生出九尾,将周身血燕击溃。
原是九尾妖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