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漆黑如一团散墨,只有天上的悬月和几颗星子泛着银光。
月光之下,只看得见一道道红色丝线,自天地之间牵连,一头悬在半空,却紧崩如弦。
丝线交杂,自平地而起,或穿屋而过,或附在树上,自城头排布,至城尾不绝。这城池竟是被丝线整个包裹,犹如织茧,束缚起来。
悬丝殷红,上面附着着一层东西,清晰可辨是深红血液。何来如此力量,将偌大城池,织成“血茧”?
夜空一阵光芒闪烁,借着这光,才发现丝线上端原是藏在云中。可云中虚浮,又有何物能借其攀附,将丝线拉得紧实?
云中微光闪烁,丝线忽的开始晃动。接着便有一层血液沿着丝线滑了下来,顺着地面丝线扎穿的小孔流了下去,空气中血腥弥漫。
城中无半点光亮,万家灯火尽灭,偌大城池,似乎已经沦为死城。
“芙安境”乃为妖界四境之一,主城“芙安城”更是繁华无比。虽不是妖都,却胜似妖都,是为妖界第二大城。
富庶之地,白日里热闹繁华,就连夜间也是喧闹无比的,灯火何时尽散过?可如今却俨然死气沉沉,无半点生机之相。
花不杀和阿契在街道上走着,小心穿过悬丝阵,目光所及,全被丝线遮挡。悬丝细如毛发,指尖轻轻触碰,却险些划了手,原是锋利如此,轻轻抹开指头上的血液,尚未凝结,似是活人鲜血。
云中究竟有何端倪?血丝不可能附着在虚浮的云气中,其间必定藏着东西,但能流下血液的,必定是个活物。
上次洞厅一战已过数日,花不杀修养痊愈,便回霰安城请罪,此时凤叙大婚已过,她已是仙后,有她作保求情,加之冰龙伤愈道出实情,花不杀才免得一死。
可私闯禁地,致使冰龙重创之过,仍需担负罪责,恰好此时妖界芙安境又现疑案,说是芙安城全城被屠,就连妖君也不知所踪,故而妖界向仙君请援,花不杀恰好戴罪立功,便再次出山。
初到城中,花不杀和阿契便被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呛得不轻,整座城池没有半点生命气息,阴冷之气令人发寒。
花不杀驻足,见远处袭来一团光芒,飞速遁入云层之中,接着乱光大作,一阵劈砍之声传下。她立时飞上云端,却见一身影持剑劈砍,正斩断那些丝线。
云层上方,原是一具具被丝线穿透束缚的身体,他们还没有死,手脚依旧挣扎。
一条丝线对应一具身体,目光所见便有千具,更不必说云中遮挡住的。城民悉数被缚在云端,难怪死城一座。
丝线一断,那身体便落了下去,却早已无救。丝线断裂的同时,体内续命的那口气也随之散去,化为死尸一具。
如此残忍的杀人方式,如此诡异的血丝阵,偌大的城池原是一个庞大的阵局。
阵法恶毒,偏偏靠丝线为其续着一口气,命不至绝,但若要将他们放下,斩断丝线,也必定让其丧命。
何人设阵,偏要做尽做绝,断这十余万人性命?
那人停了手中之剑,看向花不杀,道:“你是何人?这些是你做的?”
花不杀看着那人,她年岁尚小,但模样出尘,气质卓然。
她持剑破阵,便不会是设阵者。花不杀道:“你又是谁,与这阵局有何关联?”
女子打量花不杀一番,“深夜至此,若不是居心叵测,便是知其原委。看你样子,也不像什么好人,既然来了,便不能让你走了!”女子手持利剑,直指花不杀。
“你既怀疑我,要与我一战,我也不能丢了这面子。小朋友,你且等着求饶吧。”
“你才是小朋友,你再说一句,让你人头落地!”
女子形容稚气,杀气却不小,眨眼飞至身前,便落下一剑。
花不杀也不敢懈怠,及时召出栖谲,迎了上去,交手之中,她察觉对方武艺颇高,不在冷山月之下。
“小朋友,你的修为倒是不错,姐姐爱才,要不要跟着我谋个一官半职?”
女子轻哼一声,“就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想给我谋差事?天下之大,还没见你这般不识好歹的。”
女子说话间又刺来一剑,堪堪从喉前划过。花不杀即刻认真起来。
女子道:“深夜来此,瞧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芙安城之变,就算你不是始作俑者,也一定是个帮凶!”
剑光又射了过来,花不杀只能迎击。交手数十个回合,却难分胜负。
关键时刻,下方忽的射来一道白色丝线,从两人中间穿了过去。打斗这才停下,两人低头往下看去,却见一个深红色的巨大身影向上飞来。
原是烈焰蛛王!
它的身形似乎比之前大了许多,满身烈焰将周边照亮。赤红的眼珠直直瞪着二人,八条尖腿烧得通红,尖端锋利。
那蛛王看了花不杀几秒,突然瞬移至她头顶,长腿犹如尖□□了下来。花不杀来不及退避,只得设下结界,才将它逼停,可她力量不敌,结界微弱,撑不了多久。
阿契看见烈焰蛛,也预感到大事不妙,立刻飞到花不杀的结界中,释放灵力助她维持。
阿契道:“姐姐,我来帮你。”
那女子停在她几丈之外,侧目看着好戏。
花不杀斥道:“看什么看,还不来帮忙?丝线屠城,显然是它的杰作,它执意杀我,你还不明白吗?我并非作恶之人。”
女子挑眉,“就算如此,它要杀你也与我无关。况且你说救就救,我凭什么听你的啊?你若是向我认错,再好言求我,我或许能帮你一回,怎么样?”
说话间蛛王向下突破,眼看尖腿快要扎穿结界,她再没有办法了。
阿契替她求道:“姐姐,我求你帮帮我们,我求你了。”
女子笑道:“这才对嘛。”
随后她手中飞剑射了过来,在花不杀头顶与那蛛腿缠斗起来。剑光四溢,眨眼工夫已经与它八条腿都过了一遍招数,它却似身披精钢护甲,任凭长剑如何劈斩,始终毫发未伤。
此举激怒了蛛王,它两眼火光闪烁,一团火焰从它腿上蔓延,沿着结界将花不杀围住。热浪近距离袭来,直让她的皮肤快要烫熟绽裂。
火焰的热量让她的体力迅速下降,以她现在的实力,莫说突围,就是维持现状也很难办到。
一股力量击在结界上,结界即刻碎裂消失。危机之时,一个身影闯了进来,拉起花不杀和阿契冲了出去,蛛王便扑了个空。
女子拉着他们瞬移到几丈之外,还没站稳,一道丝线便射了过来。三人合力将其斩断,但接着又有几道丝线射来,他们只得分开,各自对付一半。
女子惊异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好大的蜘蛛,以前从未见过,是何来路?”
花不杀道:“小朋友,这烈焰蛛可是用上古秘术炼制出来的,别说是你我了,再加上两人也未必能杀死它。这东西可难缠得很,身藏剧毒,千万不能叫它咬了。”
女子道:“它杀不死可怎么办?”
花不杀道:“找机会逃。”
女子皱眉,“原来你也是个没用的!”
花不杀一瞬脸黑,然对付蛛王才是当务之急,暂时留她小命。
丝线的攻势越来越密集,源源不断射来,照这架势,就算他们耗尽灵力,也讨不到半点好处。可它穷追不舍,此时逃离也根本不可能。
现今之计,唯有一拥而上,将它打伤或是阻断它的进攻,才能寻到间隙逃命。
三人一拥而上,蛛王却将火焰布成护身屏障,即使用力劈斩,仍伤不了分毫。如何突破屏障,攻击它本身,却是个棘手的问题。
火焰燃烧靠的是温度,要突破屏障,便要让它降温燃不起火焰。
花不杀凝结水汽化为坚冰,砌成冰墙,犹如一颗巨大气泡将蛛王整个包裹起来。寒气散出,便成一股力量,逐渐压制火气。只要空中还有水汽,便可取之不尽,坚冰制火便有可能。
花不杀与阿契一同施力,那女子也加入其中,空中浮冰万千,渐渐稳住局势。
却突然那蛛王暴怒起来,口喷火焰将冰墙烧得碎裂,眼看压制不住。三人便合力设下剑阵,数百道剑光飞射,突袭向它周身。
终是蛛王慢了一步,被爆破的力量穿透身躯,震了几震,险些落下地去。
他们不想再战,趁机飞身落地,逃之夭夭。
却没跑出多远,迎面遇上两只小鬼。青无妖与蓝无欢早早便候在此处,等他们三人接近,一剑杀了上来。
前有双鬼拦路,后有蛛王穷追,他们的退路已被切断。蛛王只需片刻便能追来,他们必须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击败二鬼,才有可能逃走。
青无妖道:“老朋友,又见面了,上次你可是差点杀了我啊,今天都要向你讨要回来!”
“少废话!”栖谲照着青无妖的脑袋劈了下去。
二鬼实力与他们相近,想要在分秒间取胜难如登天。眼看蛛王已飞至身外几丈之处,前后夹击,再难突围。
二鬼顺势包抄过去,终于锁住去路,接着便是一场混战。只是他们出招虽狠,却不攻其命门,似乎不想那么快杀了他们。
蛛王也一改先前的暴躁,守住去路,只防不攻,似乎手下留情。他们的动机更像是要耗尽他们的灵力,而不是诛杀。可布下此阵,杀人无数,又哪会在乎他们的小命?出招留手,又是为何?
打斗持续一阵,蛛王忽的跃到空中,再化成火球重重坠下,砸进了地里。它的身形巨大,加之坠击的重力,砸出的深坑足能容纳百人。
它再次飞上半空,口吐丝线,却不想击穿他们,只是缠绕住他们手脚,将他们拽进了坑底。
“小丫头,进了这坑,可就再也别想出来了!不是心高气傲么?不是瞧不起我么?落入我的手里,休想再活命!”青无妖乜眼轻视,举止傲慢。
蓝无欢大笑道:“阿青,你好狠的心呀,这小丫头年纪轻轻,是个有趣的,就这样扔进坑底,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了呢。”
青无妖抚着蓝无欢的额头,语气温柔,“阿蓝,只要她伤了你,就得死!这世上除了我,没有人会真心对你,你若心慈手软,只会为自己招来灾祸!这世界早已不太平,你的善良只可对我,知道吗?”
蓝无欢点了点头,他低头看着坑底摔在地上的两人,一阵轻笑。“小丫头,你已难逃一死,勿再做挣扎,不然只是徒增伤累,也伤不得我们半分。”
花不杀从地上站了起来,蛛王这一拽属实用力,坠落速度太快,砸得生疼。
阿契不服道:“死东西,你们有种下来单挑啊!你俩不是清高得很么,却何时还与白面鬼混到一起去了?就你俩的实力,若不是有蛛王帮忙,哪能伤我们半根毛发!嘴上说着厌恶白面鬼,却原来与他根本就是一路人!”
女子道:“与他们废什么话啊,两只小鬼我还没放在眼里!你们敢不敢跟我一起杀出去?将他们大卸八块!”
花不杀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怕了似的,杀便杀!”
三人飞跃而上,长剑蓄满力量,只要冲出坑底,便能同他们大战一场。
却没想身子刚飞出地面,头顶便有一个光阵压了下来,将他们逼了下去,原是个结界。
却不知他们何时设下的,看来是有意将他们困死了。
青无妖道:“打什么打嘛,你们有这力气,还不如跪下求饶,说不定我们还能大发慈悲呢,哈哈!你们稍安勿躁,你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么?对付你们,光是这坑哪够啊,你们于我而言自有妙用,也是不可缺少的棋子啊!”
“棋子?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能耐,困得住我一时,困不住一世,但凡有一丝机会,你们必得鬼头落地!”花不杀再次跃起,栖谲凌空飞射而去,照着那鬼便劈下一剑。
却刚靠近他身前,光阵又一次压了下来,栖谲被迫弹回手中。那二鬼笑得前俯后仰,快要笑出眼泪。
蓝无欢道:“小丫头,摔疼了吧?不是叫你不要挣扎的么?哥哥我这心里着实心疼呀。丫头,你还是乖乖听话,哥哥会让你死得舒服一些的,要乖哦。”
“阿蓝,时间差不多了,别再逗她了,莫要误了工夫。”
“对哦,怪我怪我。”
青无妖道:“时辰已到,就不与你们玩了。莫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们好奇心太强,入了这阵局,正好成为其中的一环了。不过你们也别害怕,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要你们的性命,哥哥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呀,让你们多活一刻还是愿意的。待我开启阵局,你们就知道,做人呀,还是乖一点比较好,乱跑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小丫头,小朋友们,下辈子可要学乖一点哦。”
青无妖嘴角微动,换上一张笑脸。他双手对着巨坑拂过一遍,光阵突然躁乱起来,慢慢凝结成一个白色的光点。
“你又想做什么?”
花不杀话没问完,那光点便化作一道电流,直直射向坑底。坑底连着四壁瞬间裂纹密布,随着一声巨响陷落下去。
三人来不及反应,跟着脚下踩着的地面一起掉了下去。下方似乎是个空洞的空间,一路下坠都不曾碰上任何阻力,耳边除了石块碰撞坠落的声音,还有一串尖叫。
原是阿契和那女子抓住了她的袖口,惊慌失措地叫喊出来。花不杀握住他们的手腕,让他们安心一些。
黑洞洞的空间,也不知道下坠了多久,坠落多深,直到撞上一片实地,他们才停了下来。石块还在坠落,花不杀结阵设下屏障,将石块都拦在身外。
女子依旧抓着花不杀的袖口,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双手颤抖。
花不杀道:“别怕”。
“我……我怕黑……”女子声音有些颤抖,拽紧她的袖口,确保自己还安全。
却在这时一层冰冷的液体涌了上来,从脚边蔓延到了脚腕。
女子慌张道:“有、有东西……在流动……”
花不杀拍了拍她的肩膀,向她靠近一些,“你还怕黑呢?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你和我交手时可没有半点留情,现在却要抓着我的袖子了?你年纪不大,口气不小,性子也硬,还好遇上了我,不然早吃了苦头。”
女子顾不上辩解。她的话虽听着不舒服,但她却没办法,谁让她害怕呢?
脚边的液体向上翻涌,很快淹没了半只小腿。花不杀撤了结界,手心燃起一团火光。
眼前的世界亮了起来,女子终于安心一些。可刚看见眼前的景象,却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脚边涌动的不是水,通体鲜红,全是血液!
四周石壁嶙峋,头顶空旷,原是个巨大洞厅。血液自一头涌出,淹没了全部地面。
听见一阵滴答滴答的落水声,抬头细看,才发现是顶部石壁渗出的血液,滴落在了下方的血河中。
花不杀突然明白过来,这血液该是悬在空中的那些人所流。丝线扎穿了他们的身子,血液便沿着丝线一路滑了下来,流进了地下。为了这条血河,所以悬丝满城?所以芙安城才会是那般惨状?
二鬼说的阵局应该不是地面的悬丝阵,他们三人是棋子,被推进坑底,被丢进洞厅,应该都与他们的下一步计划有关。
至于在这计划中他们能起到什么作用,还不明晰,但可以确定的是,血河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必然有其用处。所以答案就在这洞厅里,就在这血河中。
血液不断涌出,很快淹没到膝盖的位置。随着血液的蔓延,他们必然会被淹没。
花不杀拉着阿契和女子,想要飞到半空,却突然脚边的血河旋出一个漩涡,有一股力量在他们脚下作怪。
他们刚飞出一步,一个东西便勾住花不杀脚腕,将她拽住。她将阿契和女子推了出去,回身一看,却发现那东西原是一条红色长蛇,是由血液凝结而成的灵异之物。
蛇尾缠绕着她的脚腕,脑袋还在血河中,仰头看着她。花不杀一剑射了过去,却在击中它身体的同时,看见另一处冒出个蛇头。
一条蛇尾缠了上来,猝不及防将她拽回血河中。这蛇生于血中,原是有人设了术法,只要有血液的地方,便可凝成长蛇,那人原是要将他们困在此地。
阿契和女子也被拽回血液中,群蛇围攻,一度陷入困境。
没多久,他们就被血蛇拽进了血河中,整个淹没下去。
咕噜咕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