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烟,十里红纱帐暖,万两黄金抹墙,歌女的嗓子柔的似水,盈盈身姿被衬出几分骄矜,几分婀娜。
这里是江南最有名的销金窟,虽说没有明文规定诸如:穷人与狗不得入内。可这醉春烟临江而立,银钱流水似的进出。普通百姓就算经过,也只敢在江边的鱼贩子那里买上两尾死鱼,压根不敢接近这金玉堆砌的温柔乡,仿佛只要看上一眼,兜里的血汗钱就会被吸走一样。
南齐七年,附庸风雅的中原人在江南绘出了新的纸醉金迷,仿佛如此这般,就可以刷洗尽偏安一隅的耻辱。而百姓是温顺的畜类,为了过冬的衣裳和四季的粮食,倾尽所能的配合王侯子孙演着这出“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大戏。
欢歌笑语里,无人在意路边冻死的尸骨。
醉春烟今日这样热闹,是因为来了个“大名鼎鼎”的人物,赵时安,此人算得上纨绔里的翘楚,浪子里的拔尖儿。他本人应对风月场上的糟心烂事,恰如新秀状元对待治国理政的大业一样严谨。因此,虽说他四书五经一窍不通,但琴棋书画倒是十项全能。
然而赵时安对待这些闲言碎语毫不在意,反而颇有些得意的到处显摆。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人要脸树要皮”乃是一个别出心裁的大狗屁。
话又说回来,醉春烟里那些涂脂抹粉的姑娘却也实在不是他的口味,他平时倒是不常来。今日要来,实在是为了一桩难得的正经事。尽管如此,打他一进来姑娘们看他的眼神还是像在看一个风流倜傥的纯金大元宝。赵时安绝不担虚名,一路云淡风轻的摆阔,人走到哪里,银钱就撒到哪里,等他人进了包厢,荷包已经空的听不见响了。
“我说,你这什么癖好,谈正经事额要上这儿来谈。”赵时安嫌弃的皱了皱眉头。眼前这人正是礼部尚书的小儿子高令。
高令顶着一脸的肾虚裂开嘴角:“你跟我装什么正经人,咱们马上要来的这一位才是个实打实的正经人呢。”
“你少跟我卖关子,这人到底什么来头,皇上非得拉上我。”后面半句“他不知道我是个名声在外的草包吗?”被赵时安咽了下去。
高令见他真的有些不耐烦了,连忙说到:“就是那个煞星啊。”
赵时安的神色突然一凛,不过快的转瞬即逝,以至于高令压根没有察觉。“这事儿我可办不了,你让他们另找人选去。”
“诶哟!我的爷”高令一听就急了,赶紧拉住他说:“这哪是另找人的事儿,圣上亲下的口谕谁敢违拗。”
赵时安无所谓的一靠,脸上写满了“我就不干,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混账气。高令急的差点给他跪下,“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年前我为着一个姑娘,刚把我家老爷子得罪狠了,要是再办不好这桩差事,他非得把我房里的碧月赶出去不可。”
赵时安连个眼神都懒得赏给他,“你房里是闭月还是羞花关我什么事儿,反正我不干。”
说完拉开门就准备走,谁知道刚一开门,就从门外跌进来一个姑娘。这姑娘相貌不错,瓜子脸大眼睛,就是看起来有点怕人,不住的打着哆嗦。他看出来这恐怕是高公子的“宵夜”,便意味深长的看了高令一眼,然后扬长而去。
出来醉春烟,天色已经很晚了,天空飘着点儿小雨。赵时安抬头看见一轮皎月,大概是下着雨的缘故,月光显得更为柔和。奉行着没事儿也要作点事儿的原则赵时安并不打算就这么回去,于是就近找了一个小酒馆。酒馆离码头很近,许多纤夫和渔夫这个点儿刚松快下来,因此人也不见少,不过和夜夜笙歌的醉春烟相比,这里还是安静许多。
赵时安寻到一个角落,就着月光倒了一杯梨花酿。酒还没入口,就听见一声疾呼:“老板娘,您可看见一个姑娘了吗?瓜子脸,有这么高。”赵时安闻声望去,只看见一个佝偻的老人,那老人身上带着一顶破斗笠,身上还挂着张渔网,正冲着老板娘比划着什么。老板娘一遍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一边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我这儿一整天都没见过姑娘啦,都是一群爷们儿,去别处吧。”老人似乎很是失望的离开了。
赵时安看见这出闹剧,也没什么要多管闲事儿的打算。静静的盘算起自己的事儿来。他这些年虽说远远比不上高令那些公子哥荒唐,却也实在算不上个正经人。他不清楚皇上的意思,高令说这是圣上的口谕,可是这没有道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和那位煞星从来都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通俗点来说就是见面就得掐架。
想到这儿,他品了一口酒,差点儿吐出来。“呸,奸商”他心想,“这哪里是酒,分明是杯甜水水嘛”。他用两根手指把酒杯轻轻的捻到一边,端着能夹死三只苍蝇的表情开始回想一些往事。
高令所说的“煞星”不是旁人,是他的同门师兄程垚。不过程垚的另一重身份显然更加重要。定远将军,七年前凭借着一把凌风剑和一帮程老将军的旧部与北狄人沿江划界,从此镇守在那里,而北狄人却也似乎真的就此安分下来。
七年来,南齐虽背负了南逃的耻辱,到底保存了国本。程垚功不可没,可功高震主的道理没人不懂。程垚大概也有自知之明,不越雷池半步的守了七年,除了偶尔向圣上述职,一直待在边境,既不提北上收复失地,也不要那些彰显皇恩浩荡的奖赏。仿佛七年前他浴血奋战,站在累累尸骨上振臂高呼只是一个非常匆忙的梦。梦醒了,他只是皇帝座下的一条狗,连脖颈都被人攥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