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昨夜听完崔虎和巍咸西吵架,谢郁棠和苏戮把整个营口粗粗探了一遍,大致锁定了几个可疑的地点,今日借着溜猫全都排查了一遍,几乎可以肯定朝廷丢失军械就藏在东北角的宅院。

    入夜之后,谢郁棠和苏戮换了夜行衣,避开守卫,一路踏屋潜行。

    檐角瓦顶在月光下层层叠叠,远远便能瞧见守卫比下午更多,围墙外和大门处更是不间断的巡逻。

    饶是谢郁棠和苏戮也颇费了些功夫才潜入进去。

    出乎意料,这院落并不大,除了几间杂物室,便只有一座书房样的屋子,谢郁棠走了几步,很快发现不对。

    “这下面是空的。”

    “有密室。”苏戮倚在房廊一角,静静打量着屋内陈设,目光在墙上稍停一瞬,

    “机关就在这屋内。”

    谢郁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一顿,墙上挂着一副城防图,细致标注了守卫换防的时间和地点,她嗤笑一声:“崔虎还挺细致,有了这玩意儿,倒也真算是个兵营重地了。”

    她看向苏戮:“至于机关——咱们神通广大的苏世子有法子找到吗?”

    她本也就是随口一问,已经做好把整个屋子翻过一遍的打算,没想到苏戮略一点头:“有。”

    谢郁棠一挑眉,目光炯炯的盯着他。

    只见少年似是早就观察好,走到墙壁一侧,闭眼,屈指在墙上敲了敲。

    谢郁棠屏息以待。

    无事发生。

    ……

    苏戮换了一个地方,继续敲。

    敲到第五次时,谢郁棠终于耐心告罄,刚要开口,只见少年走向书架,修长的手指准确地从中抽出两本书。

    一道极细小的“咔嚓”声后,书架缓缓右移,露出了藏于其下的密道。

    ……

    谢郁棠看着苏戮,少年解释道:“有密室的地方,必然隐藏着复杂的器械机关,也就必然有不同的回声和气流。”

    “……所以你只敲一敲就能听出不同?”

    这是实在怪谢郁棠,她的内力已是不俗,但能辨别出回声和气流近乎微末的不同的人,大兖和北戎加起来不超过一只手。

    是以这话比起疑问更多的是赞叹,再由谢郁棠这样的声线说出来,杀伤力更是几何倍增加。

    苏戮顿了一下,才轻轻“嗯”了一声。

    谢郁棠的心思根本不在对面人的反应上,也就没看到他又微微泛红的耳根。

    她一心一意研究着刚发现的密道口,这入口不像寻常那般是向下延伸的楼梯,而是直接在地面上挖了个洞,下方没有任何支撑物,要想进去,就只能像跳井一样往下跳。

    她刚要跳,只听苏戮道:“我先吧。”

    谢郁棠明白他的意思。

    白日她故意激了崔虎,以对方的警觉,定是已经有所防备,光是院里院外的守卫就增加了那么多,更别说这密室里了。

    谢郁棠看了眼那黑黢黢的洞口,挑眉:“你就不怕一跳下去被乱箭射成刺猬?”

    苏戮道:“您不是也不怕吗?”

    ……

    谢郁棠给问得一噎,又不好说自己一心就想着找到军械,根本没顾及那么多。她刚要开口,忽地瞥见少年耳根一点未散的红,微微一顿。

    苏世子的耳朵她是知道到,稍稍调戏几句摸他几下就红得不得了,可她刚刚什么也没说——等等。

    难道是因为她那句“所以你只敲一敲就能听出不同”?

    谢郁棠心下不解,又有些震惊,丝毫没反思一下她方才的语气、眼神、表情到底是个什么状态——被自己喜欢的人表露崇拜,这谁受得了。

    她有心试探,故意走进一步,手指尖在他红了的耳垂上轻轻一刮:“世子不怨我吗,若非我打草惊蛇,也不必让世子替我冒险。”

    这话听着没问题,甚至语气还有些凉,但她不安分的指尖,讲话时的气息,还有落在他脸上的眼神……

    苏戮没办法把她乱摸的手移开,只侧了侧脸尽可能转移话题:“……主人是故意漏话给崔虎的吧。”

    摸到他下颌的手指一顿。

    谢郁棠不动声色:“苏世子觉得本宫为什么要这么做?”

    “主人真的要听我说?”

    “嗯。”

    谢郁棠终于收了手,苏戮垂眸静了下,这才开口:“探到军械的下落并不难,难的是怎么揭露怎么抓人圣上问起来又该如何禀报。”

    “私盗军械是重罪,他们一定不会把东西留在自己手里,再经您下午那么一出……我若是崔虎,定会加紧时间把东西运走,而最好的时机——莫过于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全中。

    谢郁棠能看到这一步,是仗着前世的经验,她有些后悔自己前世跟这位小慕清王没什么接触,以至于只能靠着当下的相处一点点了解。

    这少年如此年纪便能这般透彻,也无怪前世有那般功业。

    这把刀远比她想的还要锋利。

    她试探过,怀疑过,她愿意信任他,也不介意耍些无伤大雅的手段拉进两人的距离,但她必须要考虑到刀柄不再在自己手上的可能,并为此做好准备。

    上一世,她稀里糊涂地成了他人的刀。

    这一世,她只做持刀人。

    谢郁棠心中思虑飞转,面上却是一点不透,只笑了笑:“苏世子可真是七窍玲珑心。”

    她瞧了眼洞口,让出一步:“请吧。”

    也许真是她乌鸦嘴,密室中机关箭驽声几乎是在苏戮下去的一瞬间同时响起,持续了好一阵子。

    谢郁棠紧紧盯着洞口,心里绷着根弦。

    苏戮敲几下墙面就能根据回声和气流判断出机关的位置,想必此时也是用相同的手段格挡和闪避暗器,于是她越发屏息凝神,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以免给对方造成干扰。

    崔虎他们不止设了一道屏障,机关声断断续续反复几次,又安静了一会,苏戮才从洞口出来,“可以下来了。”

    夜行衣让他的宽肩窄腰长腿尽显无遗,刚刚那番动静没给这人丝毫狼狈,他在洞口微微一撑,整个人流畅地站在她面前。

    谢郁棠不解他为何不直接唤她下去,但也没问,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一遍,确认没受伤后,便要翻身入密室。

    却被拦了腰,跌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山尖雪的清冽气息瞬间裹挟了她。

    耳边疾风冽冽,眼前一暗,人已在密室之中。

    谢郁棠没想到他会突然揽住自己,怔愣当下,忽觉腰上一空,少年规规矩矩后退半步,垂首敛目。

    面色沉静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谢郁棠一口气哽在喉咙。

    笑了声:“本宫是说过让你不必拘谨,可也没让你这般放——”

    “肆”字未及出口,她蓦地目光一凝。

    落点不对。

    正常的落点应该是洞口的正下方,可她现在站的地方,离洞口足偏了三尺有余。

    谢郁棠凝目环视,墙上、地上到处嵌着的箭矢和暗器不说,但是如此高的距离,一般人都会借着内墙卸力,可苏戮方才带她下来,连衣角都没有碰到墙面丝毫,显然是刻意收敛。

    这份功力谢郁棠自认做不到。

    所以苏戮才要亲自带她下来。

    谢郁棠有些脸热,为自己的自作多情,便只凝神打量他避开的那些区域,倒还真看出了些问题:“这上面涂了东西?”

    苏戮眼底压着几分笑,并不戳破:“是萤粉。”

    谢郁棠抬眸看他。

    “这种粉是从一种叫萤蝶的蝶类翅膀上提取的,暗室中看着不显,但于日光下会发出幽幽荧光,且一旦沾染,很难祛除。”苏戮顿了顿,似是知她心中所想,“此物极为昂贵。”

    “怪不得他们只涂这些地方。”谢郁棠了然地环视四周,“寻常人能躲开暗器就不错了,这里又这么暗,谁能注意到这玩意儿,就算真注意到也晚了,墙上、地上哪还能不蹭点灰。”

    “这巍咸西和崔虎也当真是花了心思。”

    “苏世子。”谢郁棠看向苏戮,直接问了出来,“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苏戮沉默片刻:“萤蝶是北戎独有。”

    谢郁棠了然。

    前世这批丢失的军械的确出现在北戎军队中,原来北戎的触角已经在大兖埋得这么深了。

    谢郁棠看了眼鼓鼓囊囊的麻袋:“先看看这里面装了什么。”

    四周的麻袋垒了足有四五层,那些暗器短箭把周围的墙都快扎成筛子了,愣是没一个射到这一戳就破的麻袋上。

    设置机关的师傅是费了心的。

    苏戮用剑尖挑破了最近的一只麻袋,黄褐色的麦子像小瀑布似的汩汩流出,瞬间就在地上汇聚了一小滩。

    此地阴冷潮湿,空气不流通又常年不见光,粮食要不了多久就会发霉。

    谢郁棠挑眉:“这种地方囤军粮,他也不怕——”

    声音戛然而止。

    麦粒簌簌流淌,原本鼓鼓囊囊的麻袋瘪了下去,露出了铁器一角冰冷的光泽。

    任何熟悉军械的人一眼便能认出,那是一杆三尖叉枪。

    谢郁棠觉得讽刺。

    开元十一年,谢家被北戎大军围困倒马关,弹尽粮绝,谢将军拼死守城,满门一百零七人尽成忠烈。

    如果那时粮草没有断供,即使没有援军,是不是也能——

    谢郁棠闭眼。

    压下满目血色。

    苏戮静立于她身后,看着她纤薄的背脊紧绷,像一只拉满了弦没有一刻松弛的弓。

    他的心也跟着被那弓弦刮着。

    世人只知她高床软枕,知她荣宠加身,知她锦衣华服无所不得,可无人知,这天地之大,她是唯一被留下的。

    血海深仇,她满身萧索,孤寂一人。

    谢郁棠听到身后一身低唤:“主人。”

    她定下心神,睁开眼平淡道:“看这麦子的颜色,应当是刚装袋不久,他们要假借运粮之名把东西运走。可这么大的数量,路上检查关卡不止一处,且人员轮岗调换,他们不可能全部买通。”

    苏戮想了想:“属下在巡防营值守时,听到了些消息。”

    谢郁棠回眸。

    少年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北戎使团不日即将进京。”

    谢郁棠垂于袖内的指尖一缩。

    北戎曾是大兖的附属国,但自倒马关大败后,局势便渐渐逆转,由曾经的北戎使团进都城献宝称臣,到了如今大兖不得不花重金财宝好吃好喝地伺候这些使团,隐有求和之意。

    听说这次北戎的王子和郡主也会随团前来,皇帝特地下令,命江南十八郡紧急赶制一批烟花,走水路北上运入都城。

    谢郁棠一点即透:“船不走空,这些运了烟花的船北下之时都会装些别的货物,而这些船拿的又是特制文牒,返程时大都不会被严格盘查……倒是会挑时候。”

    她沉吟片刻,抬眼看向苏戮,神色是少有的认真:“苏世子,这条路你确定还要同本宫走下去吗?”

    这绝不是靠巍咸西和崔虎两个人能做到的,从倒马关之战,到军械案,再到日后种种,真正的背后操控者,定是大兖位高权重之人。

    百年帝国,早就从根里开始烂了。

    她要走的路,道阻、路长、水深、山险。

    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苏戮静静与她对视。

    谢郁棠在他的目光中找到了答案,她嘴角渐渐扬起一点弧度,走到密道口下方撒着萤粉的那一小块地,抬脚,慢慢地,踩了上去。

    墙上嵌着的油灯倒映在她眼中,似是灯火银河,她笑道:“苏世子,本宫又要惹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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