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得上她

    华松栩放下车窗,在清晨带有潮意的泥土芬芳中深吸气,以此缓解肺部的憋闷感。

    与此同时,四目相对,在古怪的氛围中韩慕泽很是坦然,静静等待回复。

    华松栩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淡声道:“目的地不定,不顺路。”

    “我的目的地也不定,所以去哪都是顺路。”

    华松栩蹙眉,“你什么意思?”

    “你觉得呢?”韩慕泽立刻反问。

    “……直说,我没心情兜圈子。”

    韩慕泽摊开手表示无辜,“只是想聊聊。”

    华松栩摁了摁眼尾,没说话,态度非常明确。

    韩慕泽见状失笑,“我和徐汀云搭档了一个月,对他的情况最清楚。无论是攀爬过程,还是心理状况。”

    三秒后,华松栩说:“上车。”

    密闭的车厢内多了一个不算陌生又不算熟悉的男人,连发动机的震动都变得震耳欲聋。

    华松栩一只胳膊肘抵窗框,一只手把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可还是觉得不自在。

    韩慕泽瞥了眼路标,“往阿坝走?”

    “再看。”华松栩轻抬食指,“有烟吗?”

    “有。”

    韩慕泽掏出烟盒抖了抖,将探头那根递了过去,见她咬在唇间便要打开火机,却被抬手挡住了。

    “给我就行。”

    华松栩不喜欢就着别人的手点烟,太亲密。

    随着烟尾燃起的焦响,尼古丁的气味四散开来。某人戒烟半年一时不习惯,呛咳了了两声。

    一路向西行驶,身后的日光自后视镜反射映于眼底,前方依然残留着灰蓝的夜色。静谧,冷清。

    华松栩被刺得眯了眼,又掐了烟。

    这时,韩慕泽冷不丁说:“恭喜第二次登顶幺妹,最后一段solo很厉害。”

    “谢谢。”华松栩应。

    “最后一段solo很厉害。”韩慕泽重复,“能让徐汀云一脚踩空,花了半小时平复情绪才继续下撤。”

    华松栩猛然攥紧方向盘,脚下油门失了稳度,车身随之颠簸了好一阵才恢复,“他就是这样受伤的?”

    “下撤摔了只是小打小闹,主要是在大岩壁……你之前三次尝试才登顶,肯定懂我意思。”

    “所以,你为什么要带一个经验不足的人去婆谬。”

    察觉她语气里无可隐藏的寒意,韩慕泽笑了下,“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都不愿意也不该和他搭档……偏偏,他说服了我。”

    韩慕泽接到徐汀云的电话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是明晃晃的情敌,见了一面已经令人不爽,何苦再给自己添堵。

    可徐汀云态度即执着又恭谨,他也好奇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应了约。

    年轻男人坐在茶馆靠窗的位置,十指交叉撑于桌面,因垂着头后颈形成锋利尖锐的角度,看起来颓唐又低落。

    韩慕泽第一反应是——他失恋了,然而这隐秘的窃喜未持续太久。

    两人坐定又上了茶,韩慕泽还是没忍住,装作浑不在意地问:“眼睛这么红,被甩了?”

    徐汀云抹了把脸,嗓音喑哑,“她今天出发长坪沟,幺妹。”

    韩慕泽一愣,“又登幺妹?这是怎么个想法?”

    徐汀云把着茶盏,沉默不言,直到袅袅升起的细密水汽变得稀疏直至彻底消失。

    “我听说,韩哥一直在筹备登婆谬峰,并且还缺个搭档。”

    “是。”韩慕泽眯眼,“难道你想……”

    徐汀云从挎包里掏出平板,轻点几下后转了个方向,态度谦逊又不乏坚定,“这是我的基本情况以及对婆谬的准备,有些仓促。麻烦韩哥花十分钟的时间看看,看能否考虑下我。”

    韩慕泽第一反应是这人怕是疯了,初出茅庐就敢上难度。但作为情敌,他确实好奇对方的底牌,便随意暼了两眼。

    “非常细致,而且对于线路、难度的把控非常成熟。”韩慕泽把玩着火机,轻笑了一声,“想挑刺都挑不出来。”

    华松栩吐了口浊气,“就这样答应了?”

    “怎么会。理论和实践是两码事,带个新人挑战大岩壁……我可不想给他收尸。”

    “那你……”

    为什么?

    韩慕泽将平板扣于桌面,“功课做得够好,不过我拒绝。”

    徐汀云对他的态度丝毫不觉惊讶,还留意到他茶盏见底,提壶续上。

    “大岩壁是对技术、经验、意志、操作和装备的综合考验,高海拔大岩壁更甚。这是正儿八经的与死亡、恐惧相伴。”韩慕泽抿了两口,普洱的馥郁于唇齿间晕开,语气也和缓了些,“之前看过你攀冰的视频,我承认你的天赋,也认为你终有一天能达到这个高度。但现在,你还不够格。”

    徐汀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够格不够格,嘴说没用。”

    韩慕泽失笑,“怎么?你想证明?”

    “是。”徐汀云铿锵有力,“灵午峰,5880m,典型的高山岩石路线。试试。”

    “我也说不上来原因,可能是被他身上那股劲打动了吧。当然,想给他上一课也是真的。”韩慕泽抬手指路牌,“休息一会。”

    华松栩打开右转向拐入服务区,下车找了个能抽烟的地方。

    韩慕泽这次没替她点,反手将火机扔了过去,“当时他那个状态,有种孤注一掷的执着,我感觉不太对就悄悄联系了老周,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华松栩啪地摁下开关,在烟尾没入火苗前一秒松了手,“然后呢?”

    “老周和我想法一样。灵午恰好在他能力范围的边界,可控,又能来个下马威,省得他痴心妄想。”韩慕泽咂舌,“谁能想到,顶着大风,他直接领攀干到顶了。”

    “下降的时候开始下雨,所以选择垂直下降,结果绳子卡住导致吊在岩壁上上不去下不来。在这种困境下,徐汀云思路非常清晰,而且敢想敢做。”

    华松栩闭了闭眼,“他用辅绳下降了。”

    “是。”韩慕泽偏头,吐了个烟圈,“他冒险用辅绳降下去,解决了技术问题又爬回来继续操作。”

    垂直下降速度快高效,但不容任何闪失,稍有偏差那便是陷入绝境。

    卡绳就是绝境。

    在大风大雨中用辅绳下降解决问题,是唯一的办法,但也是风险极高的办法。

    “不说他这个新人,我当时都有点慌。再拖下去我俩铁定失温,辅绳下降一出事那就是顺着将近九十度的岩壁滚到沟底,全身没快好骨头。”韩慕泽说,“下撤到BC,我问徐汀云怎么这么勇,就不怕真交代在这了。”

    帐篷里,徐汀云脱掉快被浸湿的羽绒,抽出绷带随意地缠住掌心被岩石划破的伤口,又用牙咬住一头打了个节,含糊道:“怕啊,怎么不怕?”

    “看你一秒都带不犹豫,还以为你长了豹子胆呢。”韩慕泽扔了个能量胶过去,“这天气,先垫垫肚子吧。”

    “怎么说呢……”徐汀云眉目疏展开,唇边梨涡醒目,嗓音也柔和了下来,“阿栩第二次登婆谬遇到了类似的情况。只要想到她曾经历过,就觉得没什么好怕的。如果运气不好,那也是死在她走过的路上,对我来说可以算死得其所。”

    韩慕泽花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嗤笑道:“你才多大点还死得其所。你要真出什么事,她不得刀了我?”

    “我是想刀了你。”华松栩冷哼。

    “别急。”韩慕泽晃晃手机,“给你发了,看看。”

    华松栩解锁手机,在聊天界面看到了韩慕泽发来的视频。看小图,是攀登婆谬的记录。

    第一个是徐汀云领攀,在凸出地形的攀登表现。动作流畅,选点精准,遇到岩石碎裂的迅速反应,包括遇到仰角后的爆发力,丝毫不受高度和暴露感的影响。

    第二个是下降时的倒攀。这样的地势华松栩看着都心惊胆战,徐汀云自然也知道风险,从他比平时更加用力的握镐姿势便能看出来。但他依旧很稳,不疾不徐,不显慌张。

    “我同意和徐汀云搭档,百分之九十是技术和心态过关。理解你生气,但你也要正视他的进步,慢慢学着信任他。”韩慕泽将熄了的烟扔进垃圾箱,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后转身走了。

    他没说的是那百分之十。

    在正式给徐汀云答案前,韩慕泽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这么执着于婆谬,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

    徐汀云没有半点迟疑,“选择雪山攀登,是因为热爱,因为我的热爱。”

    面对出乎意料的回答,韩慕泽挑眉,“所以是为了自己?因为传言阿栩养了小白脸,你觉得伤自尊?”

    徐汀云失笑,“只要能在她身边,说什么都无所谓。”

    “既然不在意,为什么不接受阿栩给你铺好的路?以她的能力二爬幺妹,可比你去婆谬风险小得多。”

    “我们衡量风险的方式不同。”徐汀云淡声,“于她而言或许只有百分之一的风险,可我承担不起那百分之一的后果。”

    韩慕泽品了品,又问:“既然不想,为什么不拦她?”

    “我想,但我不会这么做。她的选择,只有她能决定。”

    “那岂不是你俩在为了同一件事同时冒险?不觉得亏?”

    徐汀云说:“只要她能多相信我一点、依赖我一点,别什么都自己扛,就值了。”

    韩慕泽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又漱了口,依旧没洗掉胸腔里的苦涩。那百分之十就留着当事人自己说吧,毕竟没有替情敌表白的道理。

    在铭川县火车站,韩慕泽下了车。

    他绕至驾驶座这一侧,叮嘱道:“路上注意安全。”

    “好。”华松栩颔首,“谢谢。”

    当牧马人的尾灯划破长夜,韩慕泽自嘲一笑。周耀劝他收心,是该收心的。从华松栩明明不愿意载自己、却因为徐汀云一口答应那一刻起,这段漫长的明恋终是画上了句号。

    大家都知道他追了华松栩很多年,可心动的始末却无人关心。唯一知晓的人,已经长眠于罗普峰脚下。

    罗丰直截了当,“你不合适。”

    彼时,韩慕泽一脸不服气,“我哪配不上?”

    “阿栩的性格又冷又拧巴,得真正懂她的人才行。而且她不喜欢你。”

    还好,她喜欢的人懂她,也配得上她。

    另一边,睡了整一天的徐汀云悠悠转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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