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谢澜教了许湾不少剑术,许湾看着不像是多认真学的,真舞起来剑却是有模有样的,谢澜有点惊讶,这小子也没那么不可扶嘛。
还以为要靠他一辈子呢,结果还不是什么都能学会。
两人走走停停,时不时切磋一顿,……虽然都是许湾下风,但看起来还真挺像两位云游的快意恩仇的侠士。
“哥,你受伤了。”
一次切磋,谢澜不知为何落了下风,被许湾一剑划破了手臂。
许湾一见血,连忙收了剑起身走向谢澜,小臂一时被划了口子,血涌出来,谢澜垂着眼睫,看不清神色。
许湾没等谢澜处理伤口,自己就扯了布给谢澜包扎,少年的手触碰上白皙的手臂,谢澜感觉有些凉,又很快感觉到发烫,不知是哪里。
许湾在认真包扎,谢澜鬼使神差地抬了下眼睫,去瞧他的眼睛。
许湾有一双灵动如水的眸子,很漂亮很漂亮,睫毛也很长,是难得一见的英姿少年郎。
似乎是感受到了视线,许湾也抬了下眼,直直撞进了谢澜的眼眸。
“哥,我好看吗。”
“……嗯。”
谢澜移开眼,没了可盯的东西,伤口的疼痛就泛起来了,谢澜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随着指尖一轻一重的触感消失,谢澜知道包扎好了,他往日对这些小伤小病并不怎么关心,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细心地给他包扎。
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谢澜抓不住,又感觉,这一路以来,他好像快要接近答案。
“哥,不好意思啊,”许湾眼里带着歉意,再次碰上谢澜的手,“是我没注意,让你受伤了。”
“我不在意。”谢澜顿了顿,才又说,“别太放在心上。”
“习武之人,受伤是难免的。”
许湾的脸颊贴上谢澜的手臂,轻轻蹭了蹭:“但哥会疼啊。”
有一股电流,刹那间,似乎随着这句话一同钻进了谢澜的心里,谢澜知道那烫源来自哪里了。
许湾感觉到眼前一片阴影,不自觉抬头,脑袋就被扣住了,没等他看清什么,谢澜吻上了他的唇。
后脑勺被强制地扣住,眼波流转,许湾被迫地接受着这个吻,直到弄得有些喘,弄得人喘不上气,才短暂离开了两秒,还没怎么缓过来,又被死死吻住。
谢澜感受到自己理智的弦在崩断,断到许湾咬了他一口,血液交融,他还不肯放口。
背后是崖下倾泻的瀑布,耳边是潺潺的流水声,茂密的树木遮挡一片天地,时而天空划过一声鸟叫,亲吻声融进了这片和谐里。
许湾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被谢澜放开,瘫在一边低喘着气想往后退退,又看见谢澜渗出血的伤口,还是没忍住,一把抓起谢澜:“哥,去医馆吧。”
谢澜的嘴唇被许湾咬破过,此时的血珠已经不往外冒了,谢澜舔了舔被咬破的地方,一时看许湾的神色有些复杂。
在亲吻的过程中,他已经想过无数次可能许湾会怎么反应,生气地骂他、质问他、给他一拳,他都会受着,甚至他都想过许湾会走,离开他,不再需要他,那他就跟在他身边,赖在他身边,就不走。
但是许湾什么也没说。
谢澜感觉心里空了一块,怎么也填不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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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馆出来,许湾回忆了一下里面的大夫看谢澜嘴唇上破口的神色,难得地扶了下额。
这种怎么解释,还是各自沉默的好。
许湾确保谢澜的伤口不会再渗出血,才放了心,毕竟是自己造成的,怎么也得负起点责任。
就是……
谢澜一直没说话,他心中郁闷,厌厌地垂着眸子,但脚步还是有方向的。
“哥。”
许湾打破了沉默,他离谢澜有了些距离,也不再贴的那么近了,谢澜注意得到,反而更加郁闷了。
“你要走么。”谢澜没回应许湾的话,还是直接问出了心中所想。
“什么?”
“我说,你要走么。”
许湾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不走,哥,我不走。”
谢澜神色难掩的亮了几分,竟也耍起了小孩子脾性,停下脚步,等许湾走近了,一把扣住人的手:“那便离我近些,好么。”
说出来的话看似是请求,实则根本不容人拒绝,许湾感觉自己的手指头被迫散开,然后与人十指相扣。
“哥,去哪里?”
“你想去的地方。”谢澜头一次回答的这么果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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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路程,两人走得比往常要快,谢澜知道许湾虽然表现的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终归自己还是把他吓到了。他能感受到他有时的无措,不再跟他那么紧,不再和他一直叨叨个不停,不再晚上靠着他睡觉……
有时望着天上的星星,谢澜想,如果当时没有那么冲动……
但是做了就是做了,就是给他一次机会,估计还是会去亲吻他,然而这留下的后果就是两人之间,偶尔尴尬的气氛。
许湾在逃避。
谢澜靠在树上,难得把剑放在一边,伸手把许湾靠在树上的头轻轻挪到自己肩膀上。
今天天上的星星很亮,他一时竟分不清那颗最亮的在哪了,干脆将目光放在落在皎洁的月亮上。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许湾的时候,那时候他来找许湾的母亲谢伊,是从屋顶上翻墙过来的,许湾还小,当然他年纪也不大,但作为被培养的死士,已经能够应付很多事了。
他对谢伊的孩子并不感兴趣,来找谢伊时,也是躲着许湾的,将信传递给谢伊,他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当时谢府很乱,他忙着回去执行下一次任务。
即便这样,他还是在屋顶上,好奇地看了眼那个孩子,比他没小几岁,即便不再有富贵的出身,却也与他的人生大不相同。
他更从没想过,他会喜欢上许湾。
第二次见,还是在房顶上,谢澜也不清楚,明明谢府早就已经不在了,他为什么还是会去看一次,而那次谢伊刚刚逝去不久。
那天他站在房顶上,就那么注视着许湾。
他跪拜在母亲的灵堂前,久久没有动,谢澜把剑搁在一边,也默默注视着他,陪了一天一夜,直至少年起身,跪麻的双腿刺痛着,谢澜知道,他的心不比切实的疼痛要好,母亲的死去才是最大的痛苦。
就这样许湾连跪了七天,每天只取一点饭食,谢澜就这么看着他起身,跪下,起身,跪下……
他不知道许湾发现他没有,但这个少年确确实实从没有抬头望向一次屋顶。
许湾在母亲灵堂前一次没哭,收拾包袱出门那一瞬间哭的上不来气,像是久压的痛苦一下子轰然爆发,留下的只有泪水和喘息。
“娘,”许湾低低喊着,“娘……娘……”
他知道,他没有娘了。
世上无人再爱他。
出了这个门,便不会再回来了,没有娘的地方没有家。
谢澜最后做的工作,就是把人抬进了医馆,过度悲伤导致许湾哭晕了过去,谢澜本来站在屋顶上,见此状几乎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剑都没来得及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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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湾醒来时,是某个黄昏,他发觉自己在医馆呢,连忙起身去寻自己的包袱——还好还在。那时正巧余晖洒在许湾所待的床前,他已经好多了,眨巴着眼睛向外看。
谢澜正倚靠在医馆院落里那棵高大的槐树上小憩,落日的余光映照在身上,像是镀了一层暖金。那把剑就别在谢澜腰间,即便漂亮的出奇,可当时许湾想的,还是“这人可真好看”。
他绑紧了自己的小包袱,得知已经被付了钱,便下定决心,踏出了屋子,直奔倚在树上的人。
即便在睡梦中,谢澜也似乎察有所觉,身体先一步拔了剑指向来人,吓许湾一跳,连忙拿袖子遮挡。
那把漂亮的剑的剑尖出被轻轻拨拉了一下,漏出一张瓷白的脸,谢澜愣了一下,收了剑。
然后他听许湾说:“哥,你好厉害,你收小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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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湾做了一个梦,梦里小小的他依偎在娘怀里,听着娘讲江湖侠客的故事,娘拍着他的背,等着他睡熟。他就站在一旁看着,不敢动也不敢说话,生怕这梦醒了,再也见不到这样的娘。
看着这样的景象,又不由的把记忆往之后拉,满脸病容的娘让他无知无措,只有在梦里才敢哭出来,他想告诉娘,他现在身边有人了。
娘,我好想你。
娘,我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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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澜发觉靠在肩膀上的人突然颤抖了起来,连忙去看,已然见了许湾闭着眼却越流越多的泪。
他听过许湾许多梦呓,最多的就是关于娘的,还有那座可以看到千山雪的很高的山峰——风骨湾。他知道,风骨湾是谢府以前在的山峰,是谢伊的家。
可是现在,肩膀上的人颤抖的哭个不停,他无措的把人搂进怀里,紧紧抱住:“我在,我在。”
“我在,我在。”
许湾,你以后不是一个人了,除了在天上爱着你的娘,还有我,还有我爱着你。
所以,别哭了。
怀里的颤抖变小了,直到逐渐感受不到。谢澜知道许湾终于睡沉了,低头吻去了眼角残留的泪珠,谢澜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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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有点大,雪吹落在两人的身上,高高的山上是两人绵延的脚印,然后再被雪一点点覆盖掉。
这座山峰已经无人了,从远处看,一片白茫茫,仿佛到达不了尽头。
再次回到这里,谢澜说不出什么感觉,如果有,这么多年也早已随着岁月消逝掉了。
当年谢澜作为死士,抱着必死的决心逃出这里替谢府的家主递诀别信给谢伊,回到山上时谢家已经全死光了。
谢澜一个个挨个看过去,学着去为所有人埋葬,埋葬在这座峰上。
死士的目的就是为了整个家族而死,他从来没被教过怎么去埋葬一具尸体。
那时还未下雪,如沐的春风下,是处理不掉的鲜血。作为一名死士,反而是最后活下来的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朵朵的将峰上的花放在死去人的墓上。
后来他杀了灭了谢府的暗作,捣毁了所有不义之财,杀死了不义之人,烧掉了不义之物,可他还是没有死,他不再是一个死士,在他人眼里,他只是一个以剑为伴的江湖侠士。
孤独的侠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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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湾拍掉了身上的雪,走得比往常快,甚至谢澜还需要紧跟。
娘死后,他看过那封诀别信,也终于来到了娘曾经心心念的家,从谢澜口中,他知道,原来这座山峰,娘的家——就叫风骨湾。
原来世上没有风骨剑,却有一座高峰,叫风骨湾。
娘把家藏在了江湖故事中,藏在了我的名字里,现在,娘,我带你回家了。
“哥。”
许湾突然转身,叫住谢澜。少年披着一件雪裘衣,整个人融在风雪中,却一点不显突兀,像是——神仙下凡。
“哥我早就认识你了,很早很早,你递信那回,我就见过你。”
“还有,我跪在灵堂那段时间,你也在,对不对?”见谢澜愣愣地看他,许湾笑了,“我就知道是你。”
“嗯……还有,”许湾走近了几步,语气中带了几分羞涩,“下次接吻,给我留一点时间喘息吧,我有点呼吸不上——”
许湾被抱住了,他能感受到两人紧贴的温度,胸腔下是剧烈跳动的心脏,谢澜心里的那块终于被填满了。
“我很庆幸,你也爱我。”
谢澜的唇贴在许湾的耳朵上,亲昵道:
“我爱你,许湾。”
我爱你。
我们羁绊早在很久之前,就命中注定,红线牵在了我们的指间,我等这一刻等了好久好久,现在终于,可以勾勾手,就能感受到你的手指也颤了颤,我就知道,你也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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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到了峰顶,许湾俯视群山,雪早已覆盖了众山,从这里看,真的能看到千山雪。
“很美,”许湾笑着说,眼泪却已经呼之欲出,“真的很美,娘,真的很美。”
我见千山雪。
雪被轻轻拨开,再往下挖,许湾解开包袱,把那封诀别信和娘生前最爱且唯一的戒指埋在了土里。
许湾语气温柔:“娘,回家了。”
你不是总让我找个伴么,现在是真有了哦,我们很相爱很相爱,最初我们接吻后,我不敢直面我们的感情,就干了很多傻事,我知道谢澜难受,但我只能自责自己又搞砸了一切,后来嘛……他跟我交了底,我才知道更多以前的事情,原来娘你也爱着我爹的,哪怕身不由己。所以,我也终于能够直面我们之间的感情了。
谢澜,你今后,也不会是一个人了。
雪很快再次覆盖埋好的那一小块,两人的发间、肩膀上也再次落满雪。
这次两人默契的都没有拍落,寒风轻轻一吹,已经散去大半。
两人十指相扣,往山下走,雪花像是要留住他们一般,轻轻往两人的头发上落,寒风又像是在催促他们快走,吹去雪花 ,静默的送别。
从远处看去,像是要白头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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