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曲遒劲的树干上长满了青苔,会发光的蘑菇在树上蹦蹦跳跳,散下跳跃的彩色光斑。
可抬头却只能看见密集的树冠。
一条小溪从他们脚边咚咚闪过,眨眼间就消失在丛林深处,寻不到踪迹。
往里走,一丛开满了艳红大花的荆棘拦住了前进的道路。
花太繁太密,挤压在皑皑白雪上。
没有办法绕路而过。
伏地魔搂着伊丽莎白飞过雪地。
伊丽莎白问他:“你用了飞行咒语吗?”
“这是我自创的飞行术。”伏地魔用一种拿捏着的贵族腔调说道。
“我以前也会吗?”伊丽莎白憧憬道。
伏地魔英俊的脸庞上眉毛轻挑,低头露出绅士一样的笑容,咏叹道:“当然,丽兹,我们是好朋友。”
这里是德文郡西南部的森林。
伏地魔告诉伊丽莎白,他的朋友曾在这里看到了那个被她杀死的麻瓜汤姆——在报纸上声称麻瓜汤姆已被她残忍杀害后。
显然,麻瓜汤姆没有死,伊丽莎白的谋杀罪名并不成立。
伏地魔说,这是一片神奇的森林,只允许夫妻进入。
为了更好地探寻真相,洗清罪名,伊丽莎白主动提出和伏地魔登记结婚。
她自我任性极了,明知和一个通缉犯结婚会对伏地魔造成坏影响,却毫不在意。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对伏地魔的恩赏。能和她结婚是他的荣幸。
瞧啊,这个男人多爱她,被她抛弃仍然无怨无悔,即使他坚定地声称“他们是朋友”、“他恨她”,可伊丽莎白看他就像看一只可怜的落水狗,在黑暗阴森的小房子里渴求着她的至高无上的爱的落水狗。
三天前,伊丽莎白和伏地魔通过非法门钥匙去了荷兰,在那里,伏地魔一手操办了他们的结婚登记。
然后,他们又返回伦敦,幻影显行来到德文郡。
二人并肩行走在密林里。伏地魔的魔杖顶端泛着荧光;伊丽莎白时不时看一眼自己手里的二手魔杖,她还不能成功施展一个简单的咒语,哪怕是“清水如泉”、哪怕是“荧光闪烁”。
在伦敦时,伏地魔曾一遍遍指导伊丽莎白念咒语时的发音,纠正她挥舞魔杖时不标准的动作,可魔杖仍然毫无反应。那时,伏地魔拉着她的手,沉默了很长一时间。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似乎是疑惑,似乎是愤怒,又似乎是厌恶。他低头去看怀里的伊丽莎白,黑珍珠一样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感情,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那只手就像蝰蛇冰冷滑腻的躯体,无情地推开伊丽莎白,推到一半,又怪异地将伊丽莎白往他怀里拉,语气有些假惺惺地:“丽兹,你现在的魔力低微到可以忽略不计,几乎等同于哑炮。我想,也许是远离我的那些年里,你经历了一些很不好的事。”
这个姑娘是个哑炮。
一对纯血巫师夫妻生了一个哑炮女儿。
伏地魔已经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这太恶心了,哑炮肮脏的血液臭气熏天,这让他想要呕吐。
沃尔布加.布莱克也有一个哑炮叔叔,虽然她拒绝承认那是她的叔叔,他在十一岁生日时没有收到霍格沃茨的来信,当即就被布莱克家除了名。
可他怀里这个蠢货呢?她的父母对她予取予求。
如果不是成功近在眼前,如果不是成功的回报太过惑人,叫他贪婪地失了分寸,他绝不会到现在才发现这件事。这蠢货绝对值得一打钻心剜骨和一串阿瓦达索命,他愿意像对比利的兔子那样对待她,折断她细嫩的脖颈,将她吊死在天花板上,细细感受她死前的痛苦,欣赏她汹涌的悔恨。
伊丽莎白心花怒放,并未发现伏地魔话语中的怪异之处,反从他的话里觉出了酸意。她永远拒绝不了年轻美貌的男人为她争风吃醋。她已经在伏地魔的帮助下了解了毫无印象的巫师界,她为自己低微的魔力找了很多很好的借口,反过来安慰男人:或许是因为她失忆了、或许是因为她手里拿的不是属于她的魔杖、或许是因为她曾经遭遇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她对自己低微到可以忽略不计、几乎等同于哑炮的弱小魔力不以为然。
她认为自己从前一定是个伟大的巫师,一时的困窘并不能说明什么。
此时,他们已经靠近丛林的中心地带。伊丽莎白逐渐落后伏地魔几步,看着伏地魔在一片空地上来回走了几圈,停在一棵凭空出现的大树前。
这棵树很高,高到几乎看不到顶。伏地魔用魔杖在树干上敲来敲去,顿了一会,他微微扬起下颌,示意伊丽莎白上前。
伊丽莎白走上前,伏地魔抓住她的手,按在了一处凸起处,然后,带着她的手重重摁了下去。
一阵白光闪过,伊丽莎白失去了意识。她在一个奇怪的山洞里醒来,抬头只能看见满目的绿和零星的白,原来洞顶悬满了槲寄生。荧光蓝色的蝴蝶在她眼前飞过,落在她的鼻尖,等她稍有动作,便化作虚影,消散在空气中。石壁上刻满了诡异的画面和乱码。
她在这个山洞独自呆了三天,第三天,昏迷中的伏地魔凭空出现在她的斜前方。
伊丽莎白忙上前粗暴晃醒他。她的表情有些不耐烦,压抑不住怒火地踹了他一脚。
他们还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就流落到了这个不知名的山洞。一切都是伏地魔的错。伊丽莎白的心情简直糟透了。
刚醒来的伏地魔脸色似乎有一瞬间扭曲,可他在她面前一向是深情的,于是他很快收敛表情。
伊丽莎白不高兴地横了他一眼,埋怨他:“看不到出口,我们出不去了!”
“丽兹,你真不像个巫师。你要知道,魔法是神奇的,巫师从不只用眼睛看世界。”
“我不想在这里等死,我只是太害怕了。我们才刚结婚……”伊丽莎白扑进男人怀里哭了出来:“我不想呆在这里——”
“我们一定会出去的。但是,我提醒过你的,丽兹,我的朋友只是在这里见过那个麻瓜,他并不知道那个麻瓜是否还停留在这里,我们不该不做任何调查,就像莽撞的格兰芬多一样贸然闯入未知的地界。”男人说话时的表情十分认真,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诚恳。
伊丽莎白瞪大了眼,豆大的泪珠砸在手背上,不敢信伏地魔竟然敢怪她。她冷笑一声,推卸责任:“可你没有阻止,不是嘛?你真恶心!”
“不,我阻止过你。”伏地魔靠着石壁坐下,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低眸十分平静地看向顺势坐在他大腿上的少女。
伊丽莎白从不反思自己,只是一味歪曲事实,责怪伏地魔:“不,你没有!”她看到伏地魔张嘴,似乎还要反驳她,便恶毒地强吻他,咬破他温热的唇瓣:“我爱你,可你总用言语让我伤心——”
伊丽莎白没有听到他刻薄的回复,她无端顿了一会,突然记起了自己的真名——安吉丽娜,也记起了伏地魔的真名——汤姆,然后,再次在一片白光中晕了过去,倒在汤姆怀里。
他们陷入了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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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6年12月31日,凌晨,大雪,英国,伦敦东南、泰晤士河南岸,格林威治,怀特庄园内,男爵夫人刚刚生产完。昏黄的烛火里,女孩哇哇大哭。这个女孩长得像极了英俊的怀特男爵,男爵和夫人十分喜爱她,为她,他们翻遍写满了名字的笔记本,最后替她定下“安吉丽娜”的教名——意为“天使”。
同年同月同日,一个面庞丑陋瘦削、头发发黄干枯的女流浪汉梅洛普.冈特在伍氏孤儿院产下一个虚弱的男婴。这个可怜懦弱的女巫,为她的孩子取名“汤姆.马沃罗.里德尔”,而后,便永远离开了她的孩子。
“马沃罗”是梅洛普父亲的名字;“汤姆.里德尔”是男婴父亲的名字,那是一个英俊的乡绅公子,梅洛普对他一见钟情。她用迷情剂迷惑了已有未婚妻的老汤姆,和他私奔到了伦敦。当迷情剂用尽后,老汤姆幡然醒悟,逃离了梅洛普。没有生活来源的梅洛普在产子后痛苦离世。
逐渐长开的男婴,脸蛋极可爱,但他生来就不会哭,像《圣经》里所说的魔鬼。这个想法得到了一个过路神父的认可,恐惧弥漫在孤儿院内,孤儿院院长科尔夫人再次将汤姆悄悄丢弃。
兜兜转转,男婴汤姆被一名失子的马夫老迈克收养。
安吉丽娜.怀特是个坏姑娘,怀特庄园的仆人们没有一个不这样想的。这个出身高贵的小姐,并没有令人敬仰的高贵品质。
可他们依然像爱上帝一样爱她魔鬼的灵魂。
婴儿时期,她还仅仅是个倔强的孩子,只是格外爱模仿大人们的一举一动。
等她稍长大一些,会说话了,坏脾气便毫无顾忌。她从不表达自己的诉求,却希望保姆能从她的沉默中知悉她的心意,可憨厚的保姆常常无法察觉,更不能满足她。每到这时,她就会疯狂地胡乱踢打保姆。
可怜的保姆常被安吉丽娜踢伤,私下她却从不抹药,她恨不得这伤口腐烂着永不消逝,永远陪着她。
1931年,春,怀特男爵聘请了老迈克。在安吉丽娜像一只快活的百灵鸟一样在草地上打滚时,老迈克带着汤姆搬进了怀特庄园。老迈克给男爵驱车。汤姆年纪还小,男爵安排他做自己的专属“敲门人”。这份工作极轻松,汤姆只需要在清晨用豌豆敲打男爵卧室的窗户喊他起床。
安吉丽娜曾嘲笑道:“这动作让他像没毛的鹦鹉那样蠢。”
她讨厌鹦鹉。
1937年,夏,怀特夫人因病去世。
安吉丽娜悲伤极了,她哭得喘不上气,她在地上打滚,让泥土沾满她的黑裙子,她命令父亲让母亲醒过来,她要母亲哄她睡觉。
可父亲只是疲惫地低下头,既没有承诺她母亲会醒过来,也没有抱起她安慰她。
安吉丽娜发誓再也不要看到父亲,她跑了出去。
怀特庄园很大,安吉丽娜一直向前跑,她跑到了马场,那后面有一片草地。
她喜欢躺在那里,午后温暖的阳光落在她身上,母亲就在二楼窗台处看着她。
她渴望一抬头就能看见母亲。她擦擦泪,却看见一个黑发男孩已经坐在了那里,他正看着远方发呆。
安吉丽娜太难过了,她像只发怒的小狮子,冲上去质问男孩:“你是在这里等着准备嘲笑我吗!”说完,一拳打在了男孩完美无瑕的脸蛋上。
男孩被她打倒在地。
这个男孩叫汤姆。
这是安吉丽娜和汤姆第一次见面。
之后,男爵对安吉丽娜的不礼貌作出了补偿,他将汤姆送到一所偏远的寄宿学校读书。这也是为了让参加葬礼的其他宾客忘却怀特小姐的粗鲁。
此后七年里,两人再无交集。安吉丽娜再没有见过汤姆。直到1944的秋天,汤姆毕业回到怀特庄园。
老迈克已经在前几年去世了。
这几年,怀特庄园愈发沉寂压抑,阴雨连绵的日子里,安吉丽娜感觉自己要在潮湿闷热的空气中烂掉了。
那也是个雨天,安吉丽娜在父亲的书房里找书,她之前将一本《呼啸山庄》和一本《傲慢与偏见》藏进了最里面的书架上。
她穿梭在高大的书架后,一听到动静就停住脚步。她不想让父亲知道她看了这些书,他一向对这些爱情小说深痛恶绝。
父亲进来了,他身后跟着一个穿黑风衣的高个男人。父亲在书桌前坐下,高个男人背对着她站着。
父亲将一本书递给男人。男人接过,彬彬有礼地脱帽致谢。
隔着错落摆放的书籍,安吉丽娜看清了男人的脸,就在那一瞬间,雨停了。
男人离开了。
安吉丽娜顾不得隐藏自己,佯作好奇地问道:“他是谁?我从没见过他。”
怀特男爵眉心紧蹙,眼里是藏不住的疲惫,无意识地回道:“汤姆.里德尔,老迈克的儿子。”
“他真不像老迈克的儿子!”
老迈克是个面容丑陋的男人。
安吉丽娜提起裙摆,像自由的风一样兴致勃勃地往外跑。她迫不及待想与他再见。
汤姆正躺在马场后面那片草地上,美丽的脸蛋仿佛闪着光,颀长的身体懒懒侧着,性感的双腿闲适地交叉放置。
地上还很潮湿,这恰恰使安吉丽娜闻到了汤姆身上的草叶香气。她低头俯视汤姆。汤姆若有所觉地睁眼,太阳出来了,阳光洒在她漂亮的头发上,泛着温暖的光晕。汤姆认出了这女孩,怀特庄园的小姐,厨娘曾重复念着怀特小姐将继承庄园的事。他微微敛眸,没有开口搭话。
安吉丽娜将书放在他月复下地带,眨眼询问他:“晚上你有空送书到我房间吗?”说完,不等他回复,就提起裙子跑远。
安吉丽娜替汤姆留了窗,汤姆果然来送书了。扒着窗户,两人对视一眼,安吉丽娜欣喜地搂紧了他的脖子,汤姆翻身进来。年轻男女倒在地毯上,激动地拥吻。汤姆并不是父亲替她挑选的未婚夫,这叫安吉丽娜觉得很刺激。汤姆很久,安吉丽娜很没有耐心,爽.完就翻脸,她在汤姆办事时恶意踹他,命令他快点结束。汤姆的回应是埋头苦干。他很少发出声音,只有在峰顶时才会吐出几声沉沉的喘息。这一年剩下的日子里,他们常常隐秘地厮混在一起,几乎要爱上彼此了。私下,安吉丽娜甚至允许汤姆叫她“丽娜”,但她只想玩.弄汤姆,不想对汤姆负责,她从不许汤姆做到最后一步。
然后,1945年来了,上上个圣诞节怀特男爵宣布了安吉丽娜的婚讯,并将自己所有的地产和存款都留给了她。他爱安吉丽娜吗?当然。但安吉丽娜对他的爱已经在他经年的沉默和压制中消散了。
夏天,安吉丽娜带着价值二十三万英镑的嫁妆嫁到了伊斯灵顿。她坐着马车离开了怀特庄园,再也没有回过格林威治。
憔悴的男爵关闭了庄园,遣散了仆人,搬到了乡下养病。
1945的夏天到1946年的夏天,汤姆常去看望好心的怀特男爵,但他没有再见过怀特小姐。
1946年,秋,怀特男爵意外去世。
葬礼上,汤姆看见了恩爱的布莱尔夫妇——安吉丽娜嫁给了穆罕默德.布莱尔。
之后,汤姆离开了英国,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1948年,伦敦的局势愈发紧张,风雨欲来。战争的阴云笼罩在伦敦上空。但对于安吉丽娜这样有钱的贵夫人而言,她的生活依旧纸醉金迷、幸福美满,奢靡的珠宝、华丽的裙子和热闹的宴会已经将她的时间占完了。
穆罕默德总是体贴地卡着时间,等宴会结束就来接她。他的长相虽不如汤姆俊美,但也是个金发蓝眼的美男子,他的脾气十分温和包容,他们结婚以来从没有吵过一次架,对了,他还将他们在伊斯灵顿中心的房子布置得十分温馨。
雨夜,宴会已经开始好一会了,安吉丽娜撑着伞姗姗来迟。几个熟识的夫人正挤在一起窃窃私语,看到安吉丽娜,暧昧地冲她挤眼微笑,给她指了指角落里的英俊男人。
那男人看上去二十出头,眼眸深邃,五官精致,一举一动都透着无尽的优雅,吸引人不自禁地靠近他。
安吉丽娜呷一口葡萄酒,悠悠看过去,愣了一会,突然认出那竟然是许久未见的汤姆。
他的头发比以前更长了一些,脸颊凹了下去,但这些都很适合他,他看上去更英俊了。
午夜,宾客散尽,宴会厅里只剩零星几个人。汤姆和安吉丽娜在门口相遇,他微微落后安吉丽娜一步,轻声开口询问:“夫人,请问您需要我帮忙送书吗?我很乐意为您服务。”
苍白的皮肤,血红的唇瓣,凌厉的五官,恶鬼一样勾起的嘴角。汤姆的这些特征都令安吉丽娜为他着迷。她将一块金怀表轻巧地掷进汤姆怀里,挑逗道:“当然,如果你不介意我丈夫就在隔壁的话。”
汤姆微笑:“夫人,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凌晨,布莱尔公馆。
穆罕默德温柔地吻过妻子,替她掖好被角,转身进了隔壁的卧室。
他和安吉丽娜像普通的贵族一样分房睡。他们的生活十分幸福:六点,穆罕默德起床;六点半,他打理好自己,开始对着《营养圣经》为安吉丽娜准备早餐;七点,他为安吉丽娜挑选好今天的装扮后,将她唤醒;七点半,他们相对而坐,享用早餐;八点,他亲吻安吉丽娜,约好接她回家的时间,乘车去实验室工作。在那之后,他的妻子可能会去商店购物,也可能应约去参加宴会。他在午夜接回美丽的妻子:有时,他们可能会来一场温柔的性.事;有时,他们会轻轻亲吻对方,然后隔墙睡下。
穆罕默德很满意这一切,他为自己美满的家庭而骄傲。
可今天他少做了一件事,也许是临近他们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事情太多太杂,挑选礼物费心费力,叫他忘了为安吉丽娜倒水。
——她习惯在床头放一杯清水,她觉得这样更有安全感。
穆罕默德端起水杯,走到安吉丽娜的卧室门口,叩上木门:“丽娜,开门。”
卧室内,安吉丽娜被汤姆箍着腰腾空托起,汤姆抵着门,浑身倥荡荡。
“丽娜,开门。”穆罕默德好脾气地轻声哄人。
“可怜的汤姆,他是下水道里见不得光的老鼠,他是卑鄙无耻的窃贼,欲偷走他人.妻子的感情。”汤姆凑近安吉丽娜耳畔,嘴唇不经意擦过她通红的耳朵,低低开口,声音嘶哑。
“丽娜?”穆罕默德的声音有些疑惑。
安吉丽娜不由得横了汤姆一眼,嘴唇轻张,高声命令穆罕默德,转移话题:“我不想下床开门!亲爱的,我想早上在餐桌上能看见煎番茄!”
她擅长命令穆罕默德。
“好,当然可以,只要丽娜想。”穆罕默德像和煦的春风,风带着他的答案穿门而入。
关门声响起,是穆罕默德进了隔壁的卧室。
安吉丽娜瞪眼:“汤姆,你真恶心。一点也没变。”
“你也一样。”汤姆重重堵住她的嘴。
穆罕默德发现安吉丽娜有了新的习惯,她爱上了开窗睡觉,并声称微凉的夜风有助于紧致她的皮肤。
有着良好知识储备的穆罕默德认为这是无稽之谈,但他是个逆来顺受的温柔男人,他从不忤逆安吉丽娜。
不同于穆罕默德的温柔,许久不见的汤姆是个狠厉的男人,他的动作总是又快又重。汤姆靠床坐着,安吉丽娜坐在他的大腿上。
“布莱尔上过这张床吗?”汤姆的眼神十分阴暗,透着浓浓的不怀好意。
安吉丽娜按住他的肩膀:“当然,他是我的丈夫。”
“当然,当然,当然,布莱尔是你的丈夫,而汤姆只是你卑微的情.人。”汤姆冷笑,恶劣地吻上女人。
安吉丽娜没有回答,她快乐得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从他们认识的那天起,她就知道汤姆不是会说情.话的男人,他的嘴又冷又硬,只有亲吻时才能觉出温度。
“你可真是个难搞的男人。”安吉丽娜总结道。
“啊——”突然,一声怒吼响起,仿佛平地惊雷。
是穆罕默德强行闯了进来。
安吉丽娜和汤姆默契地一齐抬眼望去。
——他们被捉.奸在.床。
穆罕默德大叫一声冲上前,发疯地用铁棍暴力殴打汤姆,一下一下打在他的头骨、膝盖和赤.裸的肉.体上,发出时而清脆时而沉闷的敲击声。
安吉丽娜慌乱捡起地上的衣服草草穿好。
穆罕默德用麻绳将汤姆捆起,汤姆的膝盖早已被敲碎。他面容扭曲抽搐,打红了眼,强制性地、屈辱地逼迫浑身是血的汤姆跪在他脚下。
“爱德华.布朗、查尔斯.福特、托马斯.卡姆登、乔治.威尔逊、本杰明.史密斯、阿尔伯特.斯宾塞。”穆罕默德历数安吉丽娜的历任情.人,抓着她的肩膀,崩溃地朝她跪下:“丽娜,一直以来,我做得很好,我对这些贱人视而不见,我瞧不起他们,我知道他们不重要,我知道你爱我。我装作不知道,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可汤姆.里德尔呢!汤姆.里德尔不一样!你爱他!”
安吉丽娜从不知道穆罕默德知道她有情.人,她以为自己瞒得挺好。她举起手试图让他安静。
穆罕默德激动地推开安吉丽娜,打断她:“不!不要反驳我!丽娜!丽娜,我爱你,你可怜的丈夫爱你!你卑微的丈夫了解你!你的眼神告诉我,你爱他!你们就在我们的房子里偷.情,你让我在我们的大床上看见了这个贱男人肮脏的头发!你瞧我的头发,你说它们像阳光一样迷人!你爱我!你以前从没有把那些男人带回家过!丽娜,我的心要因为你碎了!我是恶心的蛆虫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不要再说了!不要无情地反驳我!丽娜,杀了他!我求你杀了他!我求你忘了他!我们一起离开伦敦,去哪都可以,让我们忘了他!”
“你真是个疯子。”安吉丽娜冷脸:“你大可以杀了他,我可不想卷进命案。”
疯子?他吗?
不,她真是个无情的女人。她真的爱他吗?是他在幻想她爱他吗?
穆罕默德痛苦地彻底失去了理智,起身回头一脚踹翻前方的梳妆镜,一拳将汤姆锤倒,又恶狠狠地补了好几脚,然后,用最大的力气拽住安吉丽娜的头发,发狂地将她拽起,又粗暴地将她推倒在地。
“头发!头发!头发——”安吉丽娜跌倒在地,因为疼痛微微弓着背,浑身颤抖不止。
不——
错不在她——
穆罕默德回过神来,重重滑跪在她面前,疯癫地捧起她的手,看到她掌心的伤口,眼睛发直,失力向后坐,绝望地狂扇自己巴掌。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穆罕默德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狼狈地停手,爬起身,在衣柜里翻来覆去。
“布莱尔!混蛋!”安吉丽娜死死盯着他的背影,愤怒地咒骂他。
“找到了!”穆罕默德惊呼出声,眼里闪着耀人的光彩。他回头,深情地凝望安吉丽娜,将一把.枪扔到她手边,虔诚地跪在她面前,撕心裂肺地请求道:“杀了他!丽娜!求你——”
“混蛋!闭嘴!我们完蛋了!布莱尔!”安吉丽娜大喊大叫。她试图起身离开,头晕目眩之下不得不跪倒在地。
“丽娜!杀了他!杀了他!”穆罕默德歇斯底里地大吼道。他的妻子低着头,他看不清她的神色,他的心早已被沉痛的感情碾成了碎片,他的世界血红一片。
安吉丽娜抓起手枪,上膛,起身,然后,猛然将枪口朝下,对准穆罕默德,快速扣动扳机,连开三枪。
砰砰砰——
子弹穿过男人的脖颈,血和温热的白气一起喷了出来。
“丽娜,头发……我错了,请原谅我……不!不要原谅我!”
这是男人的遗言。
他瞪大了眼,仍在为自己伤害了丽娜而懊悔,他不值得丽娜原谅,他的灵魂被撕碎了,痛苦地想要大吼大叫,可只要一想到是丽娜亲手杀死了他,灵魂仿佛又因此获得了永生,只有丽娜可以杀死他。
只有丽娜。
穆罕默德最后看了一眼安吉丽娜,从容倒地赴死。
安吉丽娜光脚走到他的尸体前。她的鞋早在推耸中不见了踪影。
她捂着脑袋,泄愤一样用力殴打尸体,剧烈的运动之后,止不住地喘息。她扑进汤姆怀里,大哭出声:“疯子!他这个疯子!他就是个疯子!凭什么逼我!我的头发乱了!”
汤姆温柔得可怕,他揽住她,鲜血淋漓的五指插.进她的长发里,替她梳理头发,这让她的头发又乱又脏。
黑色的发丝上,有血。
她的头发真美。
汤姆吻上她凌乱的发丝。
这动作如果可以用一个词形容,那就只能是依恋。
汤姆呼吸急促,黑色的双眸熠熠发光,血液仿佛一齐涌上了他的太阳穴,兴奋溢满了他的胸膛,这是一种终于找到同类的嗜血的激动。
发.情期的蝰蛇通过嗅觉寻找伴侣,雄蛇粘腻冰冷的身体贴上雌蛇,强迫她纠缠交.尾。
雌蛇还太懵懂。
但这一刻,汤姆眼里,雌蛇黑白的灵魂奇异地从头到尾慢慢地染上了色彩,她干瘪的躯体也因丈夫的死亡重新注入血肉。他发霉腐烂的心脏因她疯狂地轻轻动了动。
鼻尖抵着鼻尖,他疯狂爱上她。
他爱她,这爱并不惊天动地 ,这爱不值一提。
当然,她也是。
他们的感情,仿佛折翼哀啼的雏鸟,它以烂掉的苹果为生,每一次尝试振翅,脆弱扭曲的双翼之下,是新渗出的淋漓鲜血,是藏不住、拭不去的发黑血迹,可怜、肮脏、血腥、令人作呕。
安吉丽娜抱着他,哭叫着,血染红了他们相贴的半张脸。
两人紧紧相拥,诉说着微薄的爱意。炮弹被敌军扔下,巨大的轰鸣的爆炸声里,谁也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天地一片寂静。
两片冰凉的唇瓣相贴,他们都尝到了对方的血。
一切都太迟了,他们无处可逃。意识恍然升空,他们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被隔离在世界之外。
尘土飞扬,黄沙漫天,高楼公寓、鲜活生命被炮弹无情摧毁,转瞬化为断壁残垣、断臂残肢。
就在他们眼前。
汤姆的视线渐渐模糊,大片白在他眼前晃过,他终于从幻境中清醒过来。他无法摆脱因幻境而产生的奔涌感情,更无法理解幻境里疯狂的自己,抑制不住地低低喘息。
安吉丽娜在一个洁白的空间中醒来,这里没有天空,没有陆地。虚影凌驾在她正前方,低沉地叹息一声:“你们通过了考验。可丽娜,本该只有一个人可以活下来。”
安吉丽娜猛然睁开眼:汤姆早已先她一步醒来,正靠墙而坐,在盯着手里的金色怀表发呆。
她手里握着那把从幻境里带出来的手枪。
她无声无息举起手.枪,将枪.口对准汤姆,平静地扣动了扳机。
汤姆若有所觉地抬头看去,下意识念出咒语,可他的魔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着,他甚至无法动作。
一声枪响过后,子弹正中汤姆眉心。
血沫从他被子弹凿开的肉.孔.里飞溅出来。
“现在只有一个人活下来了……”安吉丽娜喃喃自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满是天真的欣喜。她大概是爱汤姆的,可这爱太浅薄可笑,她更爱自己,为了自己,她甘愿杀死心爱的情.人,她相信,她会带着对他的爱,终生怀念他。
汤姆的脸上只有疑惑。
一个哑炮,被父母百般呵护。一个天才,却遭遇母死父弃,在孤儿院伶仃长大。
天才死于哑炮之手。
他在疑惑。
过去十八年的人生走马观花一样在他的脑海中一一掠过:他记起了在关于博格特的课堂上所见的属于他的黑色墓碑;记起了他在杀死生身父亲后无意间在禁书区翻到的所谓的记载了神明祝福的泛黄书页,三百年前一名巫师在一处隐秘的山洞里发现了永生的奥秘——公主向伴侣索求爱意,苍翠的槲寄生下,他们拥吻,染上彼此的气息,爱是最伟大的魔法,神明将赐予他们永生。
他曾向斯拉格霍恩教授问询神明的祝福,这位胖嘟嘟的教授告诉他:“孩子,这并不是祝福。”
从这句话里,汤姆知道了这个山洞是真实存在的。
为了寻找山洞,汤姆花了两年时间;为了寻找“公主”,他又花了一年时间。
这些时间在一个耄耋老人漫长的生命里当然不值一提。可汤姆还太年轻,他还很贪心,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征服时间与死亡,他不知道太容易得来的永生,是诅咒。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安吉丽娜璀璨夺目的发丝上。
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用尽所有力气默默拨动了掌心那块从幻境里带出来的坏怀表。
不,恢复了记忆的汤姆已经想起来了,这是一个坏了的时间转换器。
时间转换器向前转了半圈。
黑雾腾空而起,弥漫整个山洞。陨石在他们眼前相撞,火山熔岩喷发而出;黑色的雨水倾盆而下,草木飞长,魔法生物嘶吼怒叫,又被奔腾的海啸卷走;贫瘠的土地上,低矮的土木屋被楼房取代,一座座巨大的烟囱拔地而起,画面最后定格在阴森破败的孤儿院门口。
他们再次陷入了幻境。
1926年12月31日,凌晨,大雪,英国,伦敦东南、泰晤士河南岸,格林威治,怀特男爵因病去世。几个时辰后,男爵夫人生下了男爵唯一的孩子。这个女孩长得像极了已逝的英俊男爵。男爵夫人只来得及替她取了一个“安吉丽娜”的教名,之后便抛下了这个可怜的女孩,甩手而去,永远地离开了她亲爱的女儿。
女仆爱丽丝因为女主人的突然离世惊慌失措,不小心碰倒了烛台,火舌瞬间席卷了男爵夫人还泛着温热的尸体。
熊熊大火里,爱丽丝只能抱着可怜的男爵小姐惶惶逃去。因为恐惧暴力、牢狱和死亡,爱丽丝不敢出面认罪,她带着安吉丽娜在一间破败的孤儿院隐姓埋名。
同年同月同日,一个面庞苍白瘦削、头发发黄干枯的女流浪汉在孤儿院门口产下一个虚弱的男婴。
男婴冻得浑身发紫。痛苦而迷茫的爱丽丝刚刚在孤儿院安顿下来,得到了一份厨娘的工作。她听从科尔夫人的指示将男婴抱起。
“他的名字叫汤姆·马沃罗·里德尔。”科尔夫人看过女流浪汉留下的纸条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