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的底部,两个带着斗笠、披着蓑衣的姑娘正精神抖擞地走着,水珠顺着帽檐和衣角往下滴落。纵是蓑衣遮住了大半的身子,仍是不难看出少女娉婷的身段。
“师姐,要下雨了。”金裕贞摊开了手掌,雨滴在她透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清莹。
今天的天候与上次金智媛来时确实大有区别,明明是白天,头顶的天空却比夜还黑。金智媛凝望着天空,就像凝视着深渊。她总有一种感觉,下一刻“深渊”中的暗河就要一股脑的倾泻下来。
事实上恐怕也是如此。暗沉的云朵中聚集了大量的水汽,沉甸甸的,就快要掉下来了。
“哦诶——”金裕贞拖长了声音喊了起来。
金智媛一脸莫名其妙,轻轻拍了自己这个神叨叨的小师妹一巴掌,说:“干嘛呢?”
“这里怎么没有回音呀。”金裕贞哈哈大笑,说:“要是像家里就好了,我们在这里和他说话,请他把‘黑风剑’送出来。就跟小时候师姐你和我说话一样。”
“那可能他也是被关禁闭了出不来?”金智媛调笑道。
“哎呀!”金裕贞娇嗔,“我那不是禁闭,我那是静思。”
金裕贞抡起胳膊,说:“再说了,如果本姑娘想出来,那个破房子关得了我吗。我是给老头子一个面子。”
金智媛擦掉了金裕贞手上的水珠,牵着她加快了脚步。斗笠上已经开始传来嗒嗒的水滴声了。
“这个祸心宝剑,是什么来头,”金裕贞跟在金智媛身后,乖巧地问道,“为什么老头非要不可?”
“师父不是说过吗?”金智媛哭笑不得,娇惯地说:“你呀,师父教的你到底学了多少。”
摇了摇金智媛拉着她的手,金裕贞撒娇道:“师姐是我最好的老师嘛。”
金智媛沉吟了片刻,问道:“人的真气有几种?不是结构性的分类,而是从功能性的分类上来说。”
金裕贞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才小心地望着金智媛,摇摆不定地说:“一阴、一阳。”
“嗯?”
金智媛乜斜着眼睛看了过来,金裕贞立刻改口,掷地有声地说道:“当然是‘型气’与‘散气’,能够与剑心直接联通,不断更新、成长的叫做‘型气’。在这过程中产生的一些不能联通剑心的气,叫做‘散气’。”
一口气说了这许多,金裕贞胸口起伏,紧张地看着金智媛的神情。
“嗯。”金智媛捏了一下她的鼻头说,“算你过关。”
金裕贞这才放下心来。
“这些‘祸心宝剑’,都是一些有‘型气’的剑。”
“不可能,”金裕贞反驳说:“没了剑心,‘型气’自然就消灭了。”
金裕贞看着金智媛,问道:“师姐,你是认真的?”
一道闪电在峡谷的深处劈落。明亮、粗壮的闪电弯弯曲曲又极其迅速地降下,亮光的两侧还生出了许多细密的裂纹。
金智媛在突如其来的亮光中点了点头。
“你是说这些剑,”金裕贞仍是不太相信,说:“这些剑都有剑心?”
“我猜测贾东野是遇到了瓶颈,无法突破了。”金智媛说,“他想借着‘黑风’的剑心,尝试着越过攀不上的坎。”
“两个剑心交叠?”
“会走火入魔的。”
虽然迟了一些,但是震响的雷声还是来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连空气中稀疏的雨丝也有一瞬间偏离了坠落的轨道。两人站在距离天空最远的谷底,兀自有些耳鸣目眩。
再看向天空,云层似乎也被荡开了些。
头顶的黑云终于到了极限,雨滴劈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
曲幽感觉整栋客栈都在震动,这大抵是因为她们住了最顶层的房间。顶层的房间虽然视野很好,但在这种天气里本来是应该选中间一点的屋子。底层的房间潮湿,而顶层的房间难免有漏水的风险。
天空的黑云毫无征兆地就出现了。葬剑谷一带本来客栈就比较稀少,曲幽好不容易寻到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的客栈,这里只剩下了顶层的房间。望望天空沉重得几近要掉到地面的乌云,她只好祈祷房间能撑得住眼见着就要到来的暴雨。
虽然客栈老旧,但好在可靠,并没有漏水的情况出现。起码是目前没有。
曲幽听着窗外的声音,就恍若谁把满袋子的黄豆一股脑地倾洒在瓷盘上那般。那些撞击的声音每一个都是清晰可辨的,也是连绵不绝的,那几乎是不间隙的接连的碰撞声。
看看抖动的屋顶,又竖起耳朵听听敲窗震地的声音,曲幽一直在抖腿,她不知为何有些焦躁不安。最终,她还是坐不住了,决定打开窗户看一看外面。
“雨真大啊。”躺在床上的曲芃睖睁着眼睛看向紧闭的窗户。
就开一条小缝,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曲幽心中想道。
曲幽起身走向离床最远的一道窗户,用手撑着木框,轻轻推开了一点。湿冷的风立即就灌了进来,客栈外已经是灰蒙蒙的一片了。大雨扬起了地面的沙尘,空中混杂着尘粒与水汽,难以区分。只让人觉得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
道路只有靠近客栈的一半还可以隐约看见,另一半完全被灰色遮掩。客栈对面的树林更是湮没在庞大的灰色之中,仿佛从不存在。偶有一阵大风吹开了迷雾,漏出后面影影绰绰的树影,像是暗处凝视着客栈的巨大的野兽,怪吓人的。
雨滴突然改变了方向,打在曲幽撑着窗户的手背上,冲进了房屋里。顾不上隐藏在迷雾后的“怪兽”,曲幽赶紧关上了窗。窗下的地面已经积了一些雨水。
“今天恐怕走不了了。”曲幽说:“不过上午我查看过那条路了,是有人走过的,杂草都砍过了。说不定就是婆婆你要找的路。”
曲芃并没有回应她。曲幽看向床榻,老太太已经睡着了。
自打从武陵出来以后,曲芃就变得嗜睡,而且有些糊涂。“现在看来,婆婆当初急切地要求自己带她出城,也许是预感到了这种情况吧。”曲幽心想。
平安院垮塌以后的第二天,老太太说什么都要曲幽带她去一趟葬剑谷。“难道是要在那里舍弃自己的柳叶刀吗?”曲幽心中不解,但还是雷厉风行地把医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又给来看病的街坊四邻抓了两个周的药。
直至今日,其实离开武陵城已经远远超过两周。因为老太太忽然之间变得嗜睡且糊涂了,没有任何的前兆。婆孙俩赶路变得异常困难,老太太每天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在路上的时间并不多。
到了真正靠近了葬剑峡以后,老太太又一直带着曲幽在绕路。她不愿意走官府修造的大道,总是带着曲幽往树林里钻。好几次走到了林子深处,老太太又告诉曲幽,走错了。
不过这天,他们总算找到了一条有人走过的道路。杂草都被人清理过了,可以走得很深。直觉告诉她这就是老太太要寻找的路。但要走下去,一定得要备足干粮,于是她带着老太太从树林里折返。
幸而折返回来了,不然带着一个老太太,冒着这样的大雨呆着丛林中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危险。曲幽心中暗自庆幸。
其实要说起来,老太太要离开武陵城,曲幽心中也是早有预感了。望着床榻上酣睡的老人,她不免又陷入了更遥远的回忆之中。
那是年关时候的事。她收到邀约去不忘阁出诊,也可以说是受到胁迫,准确地说是她的朋友受到了胁迫。
她进门的时候,一个带着青色面具,穿着不合身肥大衣袍的人正在写对联。
曲幽在内屋给一个白发童颜的人行针。尽管心中有怨气,但对病人她还是一视同仁、尽心尽力。这个病人很奇怪,无论从身体还是脉象,曲幽都无法判断出他的年纪。但是他看起来很年轻,就姑且称之为少年吧。
大约耗费了半天的时间。少年趴在床榻上,银针扎满了后背,少年断断续续地吐出了一滩黑血。到这里,曲幽能做的事情就算结束了。
曲幽生气地问道:“现在可以把我朋友母亲的骨灰带回去了吧。”
“当然可以。”裴姜熙毫不犹豫地说,“你提供的价值远远超过了赎回所需要的,我还可以附送你两个问题。无论你问什么,我都一定回答你。”
曲幽很不喜欢这个漂亮的姑娘,她刻意为难说:“那你说说为什么我婆婆不愿意离开武陵城。”
肯定又是一些什么“落叶归根”、“故土难离”之类的话了,一群装神弄鬼的家伙。曲幽心中不屑地想道。
“因为平安院里有需要她守护的东西。”裴姜熙正色说道。
曲幽坐在床榻边缘,抬头看着她,问:“你是认真的?”
裴姜熙点了点头,说:“如果你想知道是什么,我也可以告诉你。不过那就算第二个问题了。”
将所有的银针收回到了箱子里,曲幽背上了箱子,她直率地说:“我不喜欢你们,骨灰对你们来说有什么价值呢。”
“我们只是拿走她珍视的东西,这是一种惩戒。”裴姜熙说,“提问之前,已经警示过她了。”
“为什么不留一些余地呢。”曲幽停下脚步。
“这里不会成为一个供人消遣的地方。”裴姜熙摇头。
“我还剩一个问题?”曲幽看着裴姜熙的眼睛,“无论什么都可以?”
裴姜熙点头。
曲幽扫视了一圈,快步走到了写对联的阿羽旁边,拿过笔干净利落地在红纸上写了九个大字。她抬起眼睛来看着裴姜熙,说:“你们不是还接受委托吗,我现在不问问题了。你们把这个挂起来施行下去,这就是我的委托”
曲幽本来也没指望这帮人会说话算话。但象无上次确实是脱身了,曲幽因此对裴姜熙改观了不少。
“相由心生,太坏的人确实不应该生成这个样子。”曲幽心想,其实她已经完全记不起裴姜熙的样貌了。
天空响起了惊雷,窗户不住地来回晃动。曲幽被吓得一颤,她转头看向了床榻上的老太太。
曲芃睡得正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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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桃林不远的地方,金智媛带着金裕贞在一块突出的岩壁下方躲雨。就在刚刚的响雷过后,她们眼睁睁地看着一株桃树被劈成了焦炭。
“还好不是今天和他打架。”金裕贞看着烧焦的桃树感叹道,“不然这大雨大雷的,老东西不知道要占多少便宜呢。”
金智媛捂住了金裕贞的耳朵,说:“雷要来了。”
金裕贞紧握着双拳,焦急地等待着。她说:“等我们过去了,天气清朗,正好削他。”
又是一道轰然的雷声,接着就是一连串撞击的声音。峡谷顶上有巨石滚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