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止目光落在江意身上,喉结轻动,话语磕磕绊绊地溢出道:“你……你也是这学堂里的人?我……我似乎从……从未见过你。”
江意拂开被风吹乱的发丝,轻轻摇了摇头道:“我是来这儿当差的。”
宁止道:“啊……我瞧你眉眼生得眼熟,还以为……以为你是哪家的千小姐。”
江意忍不住轻笑出声道:“你怎么说话结结巴巴的?方才与人争执时,言辞可利落得很呢。”
宁止的脸瞬间涨得更红,头也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声音如蚊蝇般细小道:“我……我很少与女……女孩子说话。”
下一刻,一阵喧闹声打破了片刻的宁静。一群身着绫罗绸缎的人从不远处走来。
宁止身形一僵,不用回头,仅凭声音就知道来者何人,他不想在江意面前暴露不堪的过往,脸色一沉,匆匆向江意道别,转身就要离开。
江意皱了皱眉头,心里虽疑惑,但也没说什么,想着继续扫算了。
“是阿止吗?”人群中,一位身着桃红流仙裙的少女莲步轻移,开口问道。
少女青丝高绾,一枝白梅簪于发间,柳眉微蹙,杏目含情,恰似春日里初绽的桃花,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宁止仿若未闻,脚步愈发急促。少女见状,加快脚步追了上去道:“阿止,你来了这儿,为何不跟我说一声?”
“哎呀!”少女身后的同伴伸手拉住她,撇嘴道:“你何必上赶着找他?他平日里不是瞧不上和咱们一起玩吗?”
“不是这样的。”少女语气急切道:“阿止只是生性腼腆,不爱说话罢了。”
同伴发出一声嗤笑,眼中满是嘲讽:“你替他说了多少次话,他领过情吗?还怪咱们嫌弃他,你这又是何苦呢?”
另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道:“你没发现,自从你和幸少将军订了婚,他连正眼都不瞧你了吗?”
“人家心里清楚着呢,即便家境好,也知道自己和咱们的差距。”
江意下意识回身追上伸手拉住宁止道:“为什么不反驳回去?任由他们这般诋毁你?”
宁止身形顿住,那些不堪的过往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每一次反抗换来的都是更激烈的羞辱,在这学堂里,无人为他撑腰,他又不愿与家中说,想到这儿,宁止垂下眼眸,将满心的不甘与愤怒藏进眼底,沉默不语。
他攥紧的手指关节泛白,江意的质问像根细针,刺进他刻意维持的沉默里。
远处人群脚步声渐近,少女身上的龙涎香混着秋日桂花香飘来,令他胃部泛起一阵痉挛。
"阿止,你当真连句话都不愿跟我讲?"周颜汐的声音带着薄怒,又往前了几步,她身后的女伴们交头接耳。
江意忽然踏了半步,将宁止往自己身后带了带,这个动作让宁止心头一震,愣了半晌。
“你们凭什么这么说他?”江意的声音响亮,在这片竹林间回荡,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周颜汐身旁的李妙满脸不屑道:“居然也敢在这儿多嘴!”
江意毫不退缩,直直地盯着对方道:“我和宁止是朋友,你们能为自己朋友辩解,我为什么不行?”
周颜汐打量着江意,眼中满是怀疑道“你和阿止是朋友?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江意道:“他的朋友,跟你有什么事?”
“哼!”李妙尖着嗓子插话道:“他们俩可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又怎样?”江意言辞犀利道:“你不是都和别人订亲了吗,难道还想干涉宁止交朋友?怎么,交朋友也要有独占欲?”
顿时周颜汐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强装镇定地问道:“看你这样子,不像是学堂里的人。新来的?”
“不是。”江意坦然承认,“我就是来学院当差的。”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刺耳的笑声。李妙笑得前仰后合,脸上的轻蔑毫不掩饰:“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呢,敢这么跟我们说话,原来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平民!”
江意不慌不忙,平静说道:“学府本是圣地,讲究人人平等。你们这般看人低,凭什么对别人指手画脚?”
李妙听闻,可没她那能憋着气,扬起手中的丝帕,作势要打,就在这时,宁止猛地抓住江意的手腕,转身面对众人。他的声音因压抑的愤怒微微颤抖:"够了,你们说完了没有?"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周颜汐。在他们的印象里,宁止只有刚开始的时候还会反抗一会儿,后来永远是那个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少年。周颜汐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安抚他:"阿止......"
"别碰我!"宁止像被烫到一般后退一步,"从你们开始嫌弃我的时候起,就没资格跟我说话。"他看向周颜汐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那是幸少将军送的订亲信物,"你订亲那天,在宴会上故意冷落我,和旁人一起看我出丑,以为我都忘了吗?"
周颜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女伴们面面相觑,气氛陷入僵局。
宁止也不是非要拼个底的人,不想与那厢唇枪舌剑的众人争执,只侧身对江意颔首:“我们走吧。”
身后周颜汐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袖口被指甲掐出褶皱。往昔宁止眼里只有她,可如今不过订了亲,他竟连个眼神都吝于施舍,他是不是真的伤心了……
走到藏书阁下,宁止忽然停步,轻声道:“今日之事,多谢你,解我困窘。”
江意仰头对上他的目光道:“不过见不得那些人仗势欺人罢了。”
风携来远处桂子香气,宁止望着江意的眉眼,长久郁结在心头的事,恰似雪后初霁,云破月来。
宁止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问道:“往后,你打算都在此处?”
江意耸耸肩道:“天知道呢。”她漫不经心地哼笑一声,“不过就眼下,我是在这儿不走的。”
这场穿越之旅,本就是踏入命运的迷局,或许下一秒,那莫名其妙的任务就会完成,如同梦幻泡影般消散。
宁止眸光微沉,这般模糊不清的回应,就像一场淅淅沥沥的冷雨,悄然浇灭了他心底的期待。可转瞬,他又恢复了从容,仿佛能将一切情绪都掩入表象之下。
江意慢悠悠的往前走去,好似携着一缕陌生的气息。宁止望着她的背影,心底不由泛起一阵涟漪。
明明才不过初次谋面,交谈不过寥寥数语,为何她能激起这汹涌的情愫?这突如其来的心动,究竟从何而来?
残叶簌簌,学院里清扫得七七八八时,日头已至中天。江意与宁止在廊下作别,转身往后院去。
后院檐下,唐墨婉已候了些时候。见江意进来,快步迎上前道:“这一上午下来,可累坏了吧?”
江意解下腰间汗湿的帕子,把小背包的兔子抱了出来,放到石桌上,喂着胡萝卜摇了摇头道:“不过是扫落叶,慢慢扫便是。”
她而后又端起茶盏,浅抿一口,将今日遇到的事,简略说了一番。
唐墨婉听完,眉心微蹙,神色里染上几分忧色。她伸手轻轻替江意理了理鬓边的碎发,道:“你没受伤吧?那几家皆是高官贵族,就怕他们刁难你。若真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江意直起腰,抬手揉了揉发酸的后颈,旋即趴在石桌上,长舒一口气道:“我实在想不通,明明是他们先咄咄逼人在先,怎么就能颠倒黑白,硬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
唐墨婉垂眸,声音平淡道:“连身世那般显赫的宁止,都逃不过他们排挤,这些人又怎会在意究竟是谁的错?”
江意一听,顿时来了兴致,撑着下巴问道:“他身世有多显赫?”
唐墨婉道:“他父亲是吏部尚书,母亲封了二品诰命夫人,姐姐更是当今圣上的言贵妃。”
“既然如此,那宁止和周颜汐又是怎么回事?感觉周颜汐也不简单。”江意追问道。
此时正值晌午,庭院里静谧无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火热。
唐墨婉娓娓道来:“严格算起来,他俩算不上青梅竹马。周颜汐父亲是户部尚书,两家在朝堂上往来频繁,关系亲近些罢了。可周颜汐自幼被接入宫中,养在太后膝下,前年春日受封明月郡主。虽说两家走得近,可他俩相处的机会并不多,关系自然也谈不上多亲密。”
江意撇了撇嘴,冷哼一声道:“这些人可真够无聊的,难不成是为了捧所谓的少将军,故意刁难宁止?”
“学府中男子才学首推幸川,他便是周颜汐的未婚夫。”唐墨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道:“幸川出身宰相府,是嫡孙,年少便被封为少将军,三年前科举高中榜眼,那时他不过十五岁。正因如此,多数人都站在幸川那边,还总误以为宁止也钟情周颜汐。可我曾亲眼见过他俩相处,那时还未订亲,两人一块时宁止也毫无半分乐意多样子。”
“没想到周颜汐如此受欢迎。”江意感慨道。
唐墨婉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学府女子才学第一,当属昭和公主洛锦,她素有天下才女之名,周颜汐位居第二。在这学堂里,公主身份尊贵,轻易不与众人往来。洛锦身为皇亲国戚,自然少见。周颜汐虽非皇室血脉,却深得太后宠爱。且她从不仗势欺人,在学堂里好像口碑极佳。”
江意闻言,沉默不语,日光透过斑驳的树影,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这些人,生来便金枝玉叶,自己前路漫漫,若是真得罪了这些权贵,凭自己这微不足道的力量,真能逢凶化吉脱身吗?
江意的眉眼渐渐垂下去,伴随风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