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意足足休养了半月有余。这些日子,宁止每日登门送药膏,可比起唐墨婉亲手调制的,药效却差了一大截
唐墨婉执起她手腕细瞧,指尖触到那道淡红疤痕柔声道:"今日可还疼?"
江意抽回手晃了晃,扫帚柄在青砖地上划出簌簌声响:"能扫院子了。"
唐墨婉望着她,忽而道:“意儿,你要不要也来国子监,下个月,你试一下,说不定能一次就过。”
“不要。”江意拒绝的干脆,她本不是聪明的人,在学习上一窍不通,更别说考古代的这些大论了,“我不是读书的料。”
唐墨婉道:“你明明聪慧过人,何必妄自菲薄?”
江意满不在乎道:“我觉得现在挺好,自由自在的。”
唐墨婉抿抿唇,沉吟片刻道:“意儿……自从你从我家搬到学府中后,我们两个就有些疏远了。”
江意一脸不可思议道:“我这手刚好你就说我们两个疏远了?”
唐墨婉却语气带着些不满道:“你对我,和对宁止总感觉有点不一样的……”
“哪有这回事?”
江意盯着她道:“你和那个什么大理寺少卿什么关系?我记得当时三公主拽你的时候,他护着你,然后之后是不是还摸了你的脸。”
唐墨婉道:“你在乎我?”
江意无奈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和他,是不是有什么别样的关系?你不想说就算了吧。”
唐墨婉别过身去,耳后碎发在风中轻颤,“入学第一天,我在巷口撞见他,算起来……是旧相识了。”
话落,她悄悄抬眸,本盼着能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一丝遐想,可江意神色如常,眼里只有纯粹的好奇,并无她暗自期待的那抹促狭。
她此刻心中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失落,试图佯装镇定,抬手拨弄着鬓边,掩盖心底那丝落空的情绪。
今日学府正笼在旬假的静谧里。平日里书声琅琅的庑廊下,此刻空无一人。
唐墨婉很快收拾好情绪,道:“今日旬假,不用上学,我能整日陪着你了。”
她抬手替江意拂去肩头飘落的花瓣。
江意眸光骤亮道,“当真?刚好,我们去查点事呗。”
“什么事?”
江意道:“我想查清江意……”
唐墨婉仿佛早有所料,她思索一番道:“就去找阿兮如何?依我所知,他今日应当得闲。”
江意颔首应下。二人往大理寺去时,朱雀大街正一片喧闹繁风,街边幌子在微风中猎猎作响,茶肆酒铺里溢出的烟火气,和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就在江意目光四处游弋之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一道尖细的嗓音穿透人声:“太子殿下驾到!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话音刚落,远处扬尘滚滚,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端坐着一位少年,不过弱冠年纪,身着一袭淡青锦袍。他深黑色瞳孔宛如幽潭,寒芒闪烁,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漠。少年勒住缰绳,高声喝道:“都给本宫让开!”
周围百姓如同潮水般迅速退至街边,大气都不敢出。这时,一道清脆的女声从人群中响起:“太子殿下!”
少年闻声回头,一只酒壶裹挟着劲风朝他胸口袭来。好在少年反应极快,长臂一伸稳稳接住,嘴角扬起一抹不羁笑意:“谢了!”言罢,马鞭一扬,骏马嘶鸣一声,裹挟着飞扬的尘土,消失在街道尽头。
江意目光紧盯着马蹄扬起的滚滚尘烟,暗自思忖:“那便就是小说里的男主洛尘啊。”
来这异世许久,今日还是头一遭,亲眼目睹洛尘纵马疾驰的飒爽英姿。少年发丝在风中飞扬,好似书中翻飞的书页,将命运的伏笔悄然掀起。
按照书中脉络,洛尘该与南宫离在江湖一场惊心动魄的邂逅后,才正式拉开搅动风云的序幕。可如今,南宫离不见踪影,洛尘身旁也无那牵系命运的红线。
江意不禁更加确信《一尘锦》的故事还没有开始。
行至大理寺,日头刚斜。
唐墨婉领着江意,熟门熟路穿过大理寺迂回长廊,绕过松柏森森的前庭,径直往后院走去。
彼时,沈兮正坐在梨花树下,随意翻着案上典籍,风过时,洁白的梨花纷纷扬扬飘落,洒在他衣襟上。察觉到有人走近,沈兮抬眸,清俊的眉眼瞬间染上笑意,对着唐墨婉道:“婉婉,你不是说今日抽不开身,怎么这会儿……”话未说完,目光落在唐墨婉身后的江意身上,语调微微上扬,“还带了客人来?”
唐墨婉款步上前,梨花瓣擦着她裙角飘落:“阿兮,你与意儿也算打过照面了。此番前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沈兮支着下巴道:“说说看,是什么忙?”
唐墨婉往前半步,压低声音道:“十六年前,潇皇贵妃从江家带走的女童,如今下落何处?你可知道些什么。”
沈兮也是知道传言,他脸上笑意淡了几分,轻叹了一声:“这件事被陛下压得死死的,涉及皇家秘辛,我就算有心,也实在无能为力。”
“大理寺的卷宗里,也没有丝毫记载?”唐墨婉不死心道。
沈兮苦笑着摇头:“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几家衙门的卷宗都被筛查过了,连半片纸角都没留下。”
线索断掉,唐墨婉转头看向江意,眼中带着询问道:“还查吗?”
江意忍不住哂笑一声道:“要不,我直接去问皇帝?”
沈兮被逗得轻笑出声道:“你当是太子殿下呢?这事儿,大抵除了太子,旁人问一句,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太子……”江意眸光一闪道:“那能不能找太子帮忙?”
沈兮道:“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咱们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开口求助了……”
这话如重锤落地,一点用都没有。
三人俱是沉默。可到底是唐墨婉所求,沈兮纵使明知前路荆棘,也不愿让她失望。
他斟酌道:"或许可以从旁枝末节入手,徐徐..."话音未落,眼角余光瞥见院外竹影里闪过半幅素色衣角。
"是何人在此?!"沈兮霍然起身,广袖扫落几片梨花瓣。
唐墨婉与江意循声望去,却见那人藏头缩颈,死活不肯现身。江意心下狐疑,快步绕过影壁,待看清躲在墙后的少年,脸上紧绷的神色瞬间放松下来。
她目光直直地盯着墙后之人,嗔怪道:“宁止,你躲在这儿做什么?
宁止从墙后探出半个身子,面庞瞬间涨得通红,连耳尖都泛着珊瑚色。他结结巴巴道:"意...意意,我没...没跟踪你,只是...只是想找你。"
他们身后的沈兮不着痕迹地往唐墨婉身侧倾了倾,肩头若有似无地蹭过她的肩头,压低声音道:"他们相识?"
唐墨婉嘴角微不可察地撇了撇,极轻地点了点头。
沈兮故意拖长尾音道:"宁止向来自卑,竟会与江意相识..倒真是奇事一桩。"
春日的风掠过梨树,带起几片花瓣,恰好落在宁止发间。
少年浑然未觉,目光痴痴地凝在江意身上,连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江意道:“你要是找我玩的话,我现在没空的。”
宁止忙不迭点头道:"我……我知道的,我刚才在后面不是故意听到的……但你如果要打探消息的话……我有一个法子……"
"嗯?"江意上下打量着他,"你有什么法子?"
宁止定了定神,说道:"天璃往东走,有一处市场,里头有个神婆,算得极准。不仅能算,给够银两,还能打探消息。"
江意无语道:"这种事你让我找神婆?宁止,你别太单纯,说不定是个江湖骗子。"
宁止涨红了脸,急切道:"她算得真的很准!消息也靠谱,银两我出,你尽管问。"
"其实这也算个法子。"沈兮在一旁开口道,"你们要调查的可是皇家秘事,要是被有心人告发,咱们都脱不了干系。神婆身处市井,消息灵通,或许真能探出些线索。"
唐墨婉不满道:"什么好法子?连皇室都三缄其口的事,一个神婆能知道什么?"
江意思索一番,觉得也是个办法,就点头答应下来。
“你们自去便可。”沈兮在后头高声喊道,“不用管我和婉婉。”
“婉儿不去吗?”江意转头问道。
唐墨婉心里可不乐意和江意共处时被旁人打扰,当即摇了摇头。
沈兮见状,长臂一伸揽住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她呀,要陪我共度这春日良辰呢。”
江意不懂唐墨婉的真正的诉求,便和宁止先行离开。
待二人身影消失,唐墨婉轻蹙眉头,语气里满是责怪:“说好会在一起我一整天,宁止一现身,就把我抛到脑后了……”
“和我在一起不好吗?咱们从前不也常这样相伴?我带你去品尝珍馐,或是共赏繁花。”沈兮笑容和煦,轻声哄道。
“就这儿吧。”唐墨婉兴致缺缺,目光散漫地望着远处飘落的花瓣。
*
二人前往天璃东市,未到集市,嘈杂喧闹之声已扑面而来,但东市只做些奇怪的声音,多是些外地人争执声,江意听不太懂,宁止靠着别人所说,在人群中左冲右突,领着她来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一座低矮的帐篷映入眼帘,门帘上绣着晦涩难懂的符文,在风中猎猎作响。
宁止道:“就是这儿了。”
江意深吸一口气,大步迈进那弥漫着神秘气息的帐篷。帐篷内烛火摇曳,光影诡谲,神婆身着一袭黑袍,一块黑纱覆面,仅露出一双眼眸,虽浑浊却透着狡黠精明,仿若能洞悉人心。
瞧见有人踏入,神婆干枯如柴的手指在骨牌上轻轻一拂,那骨牌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旋即,她沙哑着嗓子,幽幽开口:“两位贵客,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江意毫不避讳地直视神婆,直言道:“咱们也无需绕弯子,您可知道十六年前白家嫡女的事?”
话一落,宁止忙不迭地拿出一锭银子,“啪”地一声放在桌上。银子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神婆干枯的手掌慢悠悠地在银子上摩挲着,突然,发出一阵尖锐怪笑,那笑声在帐篷内回荡,让人脊背发凉:“打探消息?倒真是有趣。不过,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
江意不为所动,目光紧紧锁住神婆,一字一顿道:“看来,您是知道些什么了?”
神婆也不答话,指尖捏着几张符纸,口中念念有词,缓缓算上一卦。算毕,她抬眸看向江意,再度笑出声,声音透着几分诡异道:“姑娘啊,你要查的,无非是和你相似之人。这件事,说怪也怪,可要讲起来,也简单——你们不是同一个人,但却是你来,她走。”
这番话好似一团迷雾,将江意与宁止二人困在其中,听得他们一头雾水。
江意向前一步,追问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望说得明白些!”
神婆眼中闪过一抹深意,慢悠悠地打量着江意,声音仿若从幽远之处飘来道:“你本就不属于这世间,这里的万事万物,皆与你没有干系。要不了多久,你自会离去……”
“……”
神婆没再多言,收了银子后就让他们离开了。
从帐篷出来,江意整个人像是遇到了天大的喜事,精气神都好了不少,还对宁止笑迎迎道:“你今天的银子,我会还给你的。”
宁止的心情却截然不同,两人走出集市后,他才将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意意,你当真会离开吗?”
江意看了宁止一眼,语气笃定道道:“方才神婆的话,你也听到了,我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宁止满脸困惑道:“那你是西域之人,还是充洲之民?何时回去?回去之后,还会回来吗?”
江意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望向远方,似是看到了另一个世界道:“都不是,我来自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一旦走了,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说罢,周遭的喧嚣声似乎都渐渐远去,江意与宁止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