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闻竹为宁儿布设的阵法能够很好地帮助他聚气,一夜之后,就把他多年来魂体受损之处恢复个七七八八。
宁儿在阵里乖巧的打坐,春娘则因为担心坐在旁边。
清晨的秋华院传来几声鸟啼,闻竹枯坐一夜,眼皮重如千斤,就靠一只胳膊撑着脸勉强清醒着。近在咫尺的鸟鸣声像是从很远处传来,忽隐忽现,听不真切。
推门声从背后响起,惊醒了正在打盹的闻竹,她还没弄清出了什么状况,就看见好几个家丁婆子冲上去,将在门口徘徊的元展押了出来。
家丁婆子们显然是早有准备,手里拿着粗麻绳和木棍,甚至还有迷魂药。
“打扰林姑娘了,实在抱歉。老爷夫人吩咐让小的务必将展公……不,此人尽快送至庄子上。”
林闻竹表示理解,“可否稍等片刻。”
为首之人面露难色,一面是老爷夫人的命令,一面是贵客的请求。
“林姑娘是打算……”
“一会儿便好,不会耽误元大人和夫人的命令。”
枫丹明白林闻竹的意思,将众人请进屋喝碗茶。众人也没有过多推辞,毕竟也站了许久,腿脚早就酸的发麻。
元展现在的智力与五岁孩童无异,就算手被绑住也不会破口大骂,蔫得像只鹌鹑。经了这一遭之后,身体薄成了一片纸,走起路来衣领处都在晃荡。
林闻竹轻唤春娘,又贴符使其显形,目睹全程的元展吓得跌倒在地,直蹬腿后缩。
“跪下。”闻竹冷眼瞪着元展,呵斥道。
元展扭了扭身子,挣扎着跪在地上,抬头望向高高在上的春娘和林闻竹。
“若还能保住你之前的记忆,我是断不可能让你以这副样子给春娘道歉。”
“不过,善恶临头终有报,你种下的果都在后头等着你。”
春娘垂眼,麻木地看向正在将额头磕烂的元展。
乌血染红了脚下的砖块,以及从砖缝中好不容易长出的一株草。
“姑娘可否送我离开?”
“好。”
挂珠可度亡魂。
几道白光闪过后,空气似乎被撕开一条缝隙,甚至还有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春娘多谢姑娘,来世定当报答姑娘恩情。”
一切发生得太快,像是一晃神的事。
秋华院又成了空院子,元青栀也搬去了元令仪的院子里,当然元令仪对此极为不满,天天找元夫人抗议。
元夫人被吵得头疼,直接告诉丫鬟让在院外就拦下元令仪,别让她进自己的院子。
然后,元矜辞就接过了元夫人的重任。
*
眼见着绍安城里的阵点即将走完,彻底清除残阵遗留只差最后一个地方。
落霞山。
林闻竹将枫丹留在风荷院,准备一人动身前往,可刚踏出府门便被元矜辞叫住了。
“国师!”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林闻竹不用细想,光听声音便知道是谁了。
“元公子?”林闻竹拽了拽身上的小包裹,面色略带疑惑。
元矜辞三步并作两步,下石阶时踩到一滩水,将缎面靴子溅了了好几个泥点,好端端的鞋面弄被得面目全非。
他身后的家丁跑得气喘吁吁,那张脸红得发紫,衬得元矜辞风度翩翩。
家丁跟着公子几乎横穿整个元府,越走越快,最后干脆一路跑出府。
元矜辞常年锻炼身体,这点距离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家丁就不行了。
元家不苛待下人,伙食待遇比普通人家好上不少。他又是在公子内院里服侍,伙食更是不必说。这一来二去,家丁们也圆润了许多。
“国师可是要去落霞山?”
林闻竹的笑僵在脸上,既没承认,亦没否决,将难题又抛回给元矜辞,“元公子的话听着很笃定啊。”
她的决定只有枫丹知道。枫丹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但也不会随意将林闻竹的行踪告知别人。
所以元矜辞今日拦她,多半是试探或者猜测。
“在下只是猜测,还望国师勿怪。”
几抹绯红点染在元矜辞的耳朵上,愈发浓烈,一圈圈扩散至脸颊。
心思被揭穿的尴尬,就这么明晃晃地写在脸上招摇过市。
比起元大人,元矜辞还是嫩了些。
“在下可否随国师一同前往?落霞山在下很熟悉,可以帮国师引路。”
“来日你将春闱,元大人不督促你的功课?”
元矜辞眼尾上挑,唇角上扬的弧度若有似无,“书已稳了许多遍,心中有底,再说一两日的功夫不耽误。”
“好。那就麻烦元公子了。”林闻竹不再推脱,她去落霞山若无人引路的确会慢上许多,耽误回京的时间。
“出门在外你也不必称我为国师了,就唤我……”林闻竹话还未毕,就被元矜辞抢了先。
“子猗。”元矜辞又补了一句,“我随小妹称呼国师可好?”
小字便小字吧。
总归一个称呼而已,无关紧要。
林闻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高束起的墨发扬起,发尾打在在厚重的车帘上,元矜辞紧随其后上车。
到落霞山时已是午时,元矜辞的肚子不争气的叫出声。林闻竹见他浑身上下空荡荡的,除了腰间的一把匕首以外,什么都没有。
无奈之下,林闻竹只能从包裹里拿出一张饼递给他。
“有些冷了,你凑合一下吧。”
饼一拿到手,不过一小会儿,林闻竹就看见元矜辞慢条斯理地擦拭嘴角,饼已不见踪影。
林闻竹:!
她暗自思忖,真是头回见到比她还吃得快的人。
“你...应该吃饱了吧。”林闻竹忍不住掂了掂自己的小包裹,里面没几张饼了,可经不起元矜辞这么吃。
元矜辞看见了林闻竹小动作,忽然起了坏心思,“我在家里每顿要吃好几碗饭,一张饼...实在是有些少。”
他轻皱眉头,说话速度放慢,每个字都清晰地吐露出来,但尾音却拖长,可怜巴巴地看着闻竹...的包裹。
林闻竹警觉地把包裹藏在身后,后退两步。
“我只剩三张饼了,这是我们两人的口粮,不一定能撑多久。”
元矜辞故作遗憾,一副可怜又懂事的样子。
落霞山不算险峻,来登山者众,久而久之也辟出一条供人行走的路。
这里一年四季都有景可赏,又因其山顶上的平坦处在春日里会开遍一种火红色的花,像霞光披在山上一般,故得名落霞山。
刚下车时,残留的阵法之力还不明显。等两人走到半山腰时,林闻竹手上的挂珠微微发烫,明显也是受这股力量所影响。
“等会你就待在这个亭子里,千万别出来。”林闻竹的声音不容置疑,“我在亭子周围设了阵,只要你不出来,外面的力量就不会伤到你。”
普通人一旦被玄术波及伤到,短则一年,多则数年也未必能痊愈。
“你也小心些。”
越接近山顶,温度越低,林闻竹穿过一个石洞,洞里十分阴冷,冻得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外面逐渐起雾,将前路通通挡住,一不小心,就会踩空跌下山。
林闻竹紧紧贴着石壁挪动身体,双手冒汗,几乎快抓不住了。她一咬牙,狠心往前一跃,险险落地。
布阵的人也太缺德了!
谁家玄师这么喜欢折腾啊?
等她回京就开始查,千万别让她逮到,否则定叫此人好看。
林闻竹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食指和中指间夹了三枚铜钱,以及一片在山上采的叶片。两指一收一放,铜钱和叶片皆飞了出去,破开尘雾,空出一条路来。
残阵竟然被掩在雾里。
呵,阵法不算精妙,掩藏倒是会讨巧。
阵眼都已经破除,这种残阵简直不在话下。
不过几声风过,林闻竹就已经拍拍手,从雾里款款走出。
“雕虫小技。”
元矜辞知道林闻竹是为了他好,自然也乖乖听话,在亭子里不敢踏出半步,直到闻竹回来将阵法解开。
“子猗,你想去山顶看看吗?”
林闻竹顿了顿,手挡在额前,抬头看了看太阳,应该回去也不算晚,来得及。
走到山顶时正好赶上夕阳落山,霞光从棉白的云里溢出,淌至山顶,与遍地的火红交融。
林闻竹累得瘫坐在地,晶莹的汗珠成串滴下,落入一片嫩绿中。还好背后有一块石头,能帮她省些力气。
“此花名为妆兰,初春时盛放,且只开在落霞山山顶,在琅宁是独一份。”
妆兰
闻竹嘴里念叨一番,愈发喜欢这个名字。
天从橙金色渐渐变成深蓝和淡粉色,等最后一丝光消失,林闻竹才回过神来。
冰凉湿润的晚风粘在脸上,吻过闻竹的眼睛。
“要是一辈子能自由自在该多好。”
元矜辞背对着林闻竹,不知在想些什么,“子猗,如果你不做国师,又想做什么呢?”
“做个普通的玄师,收钱办事,然后将《杂记》所载之处走个遍。”闻竹双手枕在脑后,干脆地躺在地上。此时的她不用再在人前保持端庄,能够放肆潇洒一回。
“不过当国师也不错,司理天机、造福万民。”
“你呢?以后想成为京中人人景仰的大官吗?”
元矜辞笑出声,随手捡起一片妆兰的花瓣,借着盈盈月色反复打量,“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