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将身上的怨气凝成一股魂力,渗透进元展的梦里,这样他就能以魂体之甚进入梦境中。而被元展辜负的那名女子春娘则留在房间内,负责将阴气扩散出去,使进到屋里的人昏睡过去。
接连好几日,宁儿为元展捏造出一个足以令他沉醉其中的梦。
梦里,
一位姑娘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婉转的情意,芊芊玉指一点,便能将元展的魂勾了去。
宁儿平生所见之人不多,只能依照春娘的描述,尽力化形成元展喜欢的样子。
元展果不其然沉醉于温柔乡中无法自拔。
“敢问姑娘芳名?”
元展看不清她的真容,只是跟在她身后追了许久,却连她翩跹的衣裙也不曾碰到。
听到此话,前面人止步。
帷帽垂下的长纱拖至小腿弯,翠嫩的柳枝拂过白纱,如隔雾望江,让人恨不得拨开浓雾,一窥江的柔情。
“小女名叫宁儿,见过元公子。”
宁儿微微偏头,帷帽被掀起一角,芙蓉花似的面庞让元展心旌摇曳。
出于逗弄元展的心思,宁儿时而表现得柔情似水,时而又对他避而不见,一招欲擒故纵引得元展逐渐将现实与梦境混淆。
每每梦醒,元展浑身上下都泄了劲,像是被人抽走骨头似的,要躺好一阵才能下床。眼下的乌青也愈发重,双目空洞无神,如死物般沉寂。
只要再下最后一剂猛药,就能替春娘报仇雪恨。
“宁儿说的猛药,可是与元展订下交易?”
宁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把小手背到身后,暗戳戳地捏着衣角:“姐姐说的不错。”
就是元家那名婆子进屋当晚,宁儿正与元展做交易。
元展本以为自己即将娶到一位温柔又贤惠的妻子,还是绍安名门之后。
可世上哪会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宁儿看着急吼吼的元展,勾唇轻笑道:“不如郎君同小女做个交易。小女会求父亲替我二人主婚,再保郎君高官厚禄、衣食无忧,郎君只需签下这份契约即可。”
美人如花似玉,前途一片坦荡
就算付出再多也不值一提。
元展带着些许怒气,假惺惺地为自己辩解:“宁儿把我当作什么人了?!我同你相好,从不为别的,哪怕你我粗布麻衣,只要与宁儿在一起,我也心甘情愿。”
说罢,元展毫不犹豫在契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在元展看不见的地方,契约上闪过一道暗红色的光,原本用墨水写上的名字,此时也如用刀镌刻上去的一般。
但凡元展看一看这份契约上写了些什么,宁儿都不会将一切进行的如此顺利。
“那一纸契约是献魂契,会拿走元展的人魂。正好可以让春娘姐姐增长法力......”
直到此刻,林闻竹终于知道为何婆子进屋会瞧见元展摆出如此诡异的姿势。
所谓献祭,实则是有一人甘愿成为囚徒。
如果一个人戴着枷锁躺在地板上,就会呈现元展的那副鬼样子。
哪怕元展并非自愿献魂,但契约已经给他,他是自愿签下这份契约的。
林闻竹叹了一口气,手轻轻覆上宁儿的小脑袋:“宁儿,你与他订献魂契,自己也会背债,为何一定要如此?”
宁儿很认真地看着林闻竹,沉吟道:“春娘姐姐法力低微,宁儿虽然是小鬼,但比春娘姐姐来说还是强不少。宁儿读书识礼,懂得善恶是非,所以想帮春娘姐姐一次。况且宁儿也春娘姐姐也帮了宁儿,宁儿要知恩图报。”
“即便是人鬼生契会让你魂魄尽散,你也不后悔?”
宁儿摇摇头,“宁儿绝不后悔。”
“请等一等!”一道微弱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位面色惨白的女子飘到宁儿身旁。
“我是春娘,愿意承担一切后果,求姑娘帮忙,将宁儿身上的债转到我身上。”
春娘才过世不久,身上病气混杂着鬼气,魂体也呈半透明状,孱弱得像一枝晒脆的枯木。
她急得原地转圈,眼里流出的尽是血泪。
元家人看不见她,只有林闻竹知道她的存在。春娘不敢到活人多的地方去,所以方才没有出门。但现在听见宁儿可能因为她而付出魂魄尽散的代价,她实在等不住了。
“这种债我也转嫁不了。”
春娘的眼睛霎时蒙起一层血雾,点点微茫消逝在黑洞洞的瞳色里。
“不过为今只有一个法子,就是将人魂重新归还到元展身体中,可以减轻宁儿的债。”
“我不愿意!宁儿愿意承担后果,元展必须受到惩戒。”
林闻竹单膝蹲下,正视宁儿道:“就算人魂回到元展体内,他的神智以及身体也会有损,他身上的债会慢慢清算。可是宁儿还没见到杜大人对不对?不能因为一个元展而背上阴债,最终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安抚好宁儿之后,闻竹向春娘郑重行了一礼,以示歉意:“万分抱歉。阳债和阴债本不相通,此番若放任元展的人魂为姑娘所用,恐姑娘也惹上阴债。”
“所以……我必须出手阻拦。”
春娘不太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从林闻竹的话里她大概明白了,将元展的人魂放还,于宁儿和她来说,都是一件利事。
春娘连连摆手,躲开了闻竹的拜礼,飘到另一处,“若我一早知道宁儿会因此负债,我是绝不会如此自私的。”春娘神色落寞,心里满是愧疚与自责。
“你不必太过忧心,宁儿的债我会尽力削减,你的魂体我也会尽量帮你稳定下来,等所有事一了,我会送你和宁儿入地府轮回。你和宁儿都是善良之人,有福气庇佑,会得好报的。”
“至于元展……”,林闻竹斜睨了一眼元展所住的那间屋子,“孽债缠身,不得善终。”
血泪不停地往下流,滴在脚下,汇成血泊。
腥甜的气味染遍了四周,春娘哭得悄无声息,连抽泣声也不曾有过。
血的味道会散去,但春娘也留在了乍暖还寒的初春。
林闻竹从春娘身上收走元展的人魂,所幸人魂还未融进春娘的魂体里,收魂时不用承受莫大的痛苦。
收来的人魂多少有些残缺不全,闻竹也不打算耗精力为元展修复,反正魂都还回去了,天道和地府也不会管这么多。
有福报之人的人魂呈淡金色,而元展的人魂却被一团黑气萦绕。林闻竹往元展头上贴了张符,手指飞速掐诀,快得几乎只能看见残影。
“元展明早便能清醒……不过,神智会有所下降,终生无法生育。”
元家人听了宁儿所说的那些事情之后,对元展的厌恶之情达到巅峰。元展的死活与他们无关,身体有什么问题更是活该。
元大人和元夫人已经决定等元展一醒,就将人送至乡下庄子上,每日给口吃的饿不死就成。
“呸……真是活该!!!他害了这么多人,不将他碎尸万段简直难解本姑娘心头之恨!”元令仪怒气冲冲地跑到屋内,抬手就抽了元展几个耳光,接着鞭子破空的声音落在在场所有人耳中,但无一人拦她。
元青栀也不为所动,她同元夫人站在一起,知道弟弟竟在背地里做了如此多腌臜事之后,眼中的嫌弃藏也藏不住。
元展做的事,可千万别牵连她才好。
爹娘若是在世,见到宝贝儿子如此不堪,会不会气得茶饭不思?
一丝报复的快意涌上心头,元青栀眼底的厌恶已化为不经意扬起的唇角。
元青栀掐好时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青栀虽为长姐,却对幼弟管教不严,实是愧疚。青栀不敢求得春娘原谅,只愿能尽自己绵薄之力,好生安置元展此前所负之人。”
宁儿之前说过,除了春娘以外,元展之前还耽误了不少姑娘,只不过春娘最为不幸,年纪尚轻便故去。
因着元展,元夫人心里连带着对元青栀也升起一丝不满。
蛇鼠一窝,从小一同长大的姐弟多少都会相似。
可元青栀这么一跪,元夫人也实在是狠不下心将人赶走。
年年都见的小姑娘,算是她看着长大的,现在却因为一个畜生跪在她跟前谢罪。
而且要是元家将姐弟二人通通驱逐出府,怕是要落人口实。
元夫人握住元青栀那双冰凉的手,将人扶起来,“青栀你这是作甚?元展品行低劣,但你从小到大总是温和守礼,元家不会因为他而迁怒于你。”
春娘的魂体已经补全,闻竹正在为宁儿单独设一个阵,便于减轻他身上的怨气和债。
元矜辞等人头一回见国师设阵法,很想上前一探究竟,但碍于玄术精妙,他们只能远远观看,不敢靠近。
玄师耳力比常人厉害许多,所以元青栀方才所言,林闻竹皆明了。
“元姑娘方才所言可当真?”
“自然。”
“那我替那些受罪的姑娘们多谢了。元姑娘所为不能替元展减轻孽债,但算是能替姑娘自己结善缘。”
元青栀不知眼前之人便是琅宁赫赫有名的国师,只当她是一位云游各地的玄师,碰巧成了元府的贵客。
最初她对林闻竹不屑一顾,但元家对此人的态度让她不得不改观。
进府以来一直没有机会与林闻竹搭上话,现下终于来了机会,只可惜是在这般狼狈的境况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