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坐在圆桌上闲谈,林因去上洗手间,等她回来后,众人已经商定好明天下午出发去泡温泉,车程两个小时。
泡温泉?!
两家人经常一起去泡温泉。有一次,林因记得,那时候她刚满十八岁,读高三。过年期间,两家人一起去泡温泉。
周祉年在国外读研,寒假也回了家,因此还是七个人出行。
两个高三生难得有放松时刻,兴致冲冲地收拾行李。
到了别墅后已是晚上六点,大家放好行李,前往温泉池,进更衣室换衣服。
林因先换好,踏出更衣室,一眼望去,是墨蓝色的天空,温泉池旁的灯带来静谧。
周祉年恰好也从更衣室出来,林因侧首,瞥见他宽厚的肩和后背。
林因慌忙别开眼。
她和余嫣最近在看一部漫画,画手笔下的男主形象,就是宽肩窄腰,穿着西装,极具张力。
林因很难不将此刻的周祉年和漫画里的人物联想起来。脸有些热,想给余嫣发些什么,删删减减,还是没发出去。
周奕川在那头喊着她,周祉年和林因对视,只是笑了笑。他像温和的风,和这暮色笼罩的天相映。
她奔向周奕川,和他谈笑着离开。
周祉年已经习惯了,这十八年,他们一直是出双入对的。即使不在一个高中,话题也比和他在一起的多。
只因为他大五岁,他是哥哥。
——
此时的周祉年已经二十八岁,却比那年二十三的他身材还要好。林因别开眼,正要迈步走向温泉,被换好衣服的陈连芳和许若芳喊住。
“因因,和我们一起呗。”
林因听罢,转身,却瞧见周祉年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好呀。”她跟着她们走,周祉年往另一个方向拐。
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许若芳见林因脸上泛着微红,问道:“你怎么还没开始泡温泉就脸红了?”
林因“啊”了一声,“觉得有点热。”
许若芳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正常,“没发烧就好。”
她们泡的是玫瑰池,人很少,这处的温泉村位置偏僻,极少人来,环境很好,安静自在。
不远处传来四个男人的笑声,隔着错落密布的竹子,林因依稀能透过缝隙,看到旁边的池子。
是林父周父和周家两兄弟。
他们谈论的声音不大,但能听清话题的内容。周祉年在和周奕川聊组织管理的问题,林海和周父在聊茶叶。
“哎,隔壁是祉年和奕川他们吧。”
林因回过视线,身体发热,皮肤透红。她盯着自己发白的腿,晃了晃池中的水。
玫瑰花瓣粘在皮肤上,她将花瓣捞起几片,又放手。
暗红色花瓣掉落回池水中,林因看向天空,墨色的,繁星满天。
她起身,离开池子,水池中泛起圈圈涟漪。
林因用毛巾擦干身体,朝她们招手,“妈妈,陈姨,我先回房间啦。”
“不泡了嘛?”
“那么快回去,注意安全哦。”
林因笑着点头,围上浴巾,径直走向更衣室。
她洗了个澡,吹干头发,换了一身衣服。
别墅一共五间房,林因自己单独一间。
反正回到别墅也是玩手机,于是想着在温泉村到处逛逛。
“林因。”
她转头,看见换了衣服的周祉年。林因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接了个电话,兴致也不大,就出来了。”周祉年往前走几步,和林因并肩。
林因问:“你想去哪吗?”
“随便走走?”
她快速点头,“正有此意!”
两人走在幽静小路上,林因闻到了周祉年身上的沐浴露香味,雪松或是檀木。
此时的两人都步入社会,林因心里清楚,她没有完全把周祉年当成自己的哥哥。
白炽灯泡亮着,周祉年的面容轮廓被照得清晰。
“出来工作之后,是不是更想上学?”他开口。
林因只是笑,“可能我上大学的时候比较躺平,确实比较自由,但是出来工作能得到收入,比较不出来。”
“你呢?”林因问。
月色下,两人慢悠地走着。
“其实差不多忘了上学是什么感觉。”他不抗拒工作,只是在每个阶段做好每个阶段的事。
夜晚宁静,两人走了一段路,偶然发现了一家清吧。门口的招牌写着:本店可免费续杯一次。
装修风格像是旧时代的建筑,墙上贴着复古海报,老歌旋律流淌。
林因看了一眼菜单,本想点一杯特调,周祉年见她轻车熟路的模样,挑眉。
“刚泡完温泉,过一会再点酒。”
她忽然意识到坐在身边的人不是余嫣,是周祉年,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林因这个名字,似乎被加上“不喝酒”、“不泡吧”的标签。此时的周祉年却轻易撕下她的标签。
“我……我没想着点酒,我喝这个,秋梨桂花乌龙。”她的眼眸带笑。
暖黄灯光照在林因白净的皮肤上,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尽,眼底里都像酝着几量醇酒。
周祉年点了一杯苏打水,林因正在回信息,是周奕川问他们在哪,来找他们。
林因发了个定位,“周奕川说他现在来。”
周祉年只是点头。夜晚凉薄,他穿着黑色长袖,此时袖子撩起,腕表搭在有力的手腕上。
眉眼柔和却深沉,似秋日里的一汪深不见底的水。
店里放着陈百强的《一生何求》,倒带般地回到了那个巷子的夏天。
小卖部里的风扇呼呼地转,店老板正躺在长椅上看报纸,时不时摇着手里的葵扇。
收银台上放着一部银色的收音机,有年代感的男声传来,似乎抚平了午后安静的巷子。放的就是这首歌。
“一生何求…迷惘里永远看不透……”
林因记得,那时候,其他巷子的小孩经常会跑来东巷玩,有叫婷婷、叫曦曦、叫聪聪、叫明明。
她把脸和名字记得清楚,周奕川却记不住。
有次林因回家的时候问,刚刚和他们一起玩的那个女生叫什么,周奕川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下:“欢欢?”
林因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人家叫迎迎…”
“都差不多啦。”他漫不经心地说着,伸了个懒腰。
“那我叫什么?”
“因因…?”带着笑意,却语气轻地似不肯定。
因因,如果从一两岁开始牙牙学语,那周奕川喊了二十年的因因。
“你好,这杯是甜梨桂花乌龙,这杯是苏打水。”一位年轻的男生端来饮料,林因回过思绪,道了声谢。
歌曲毕,下一首歌的旋律很熟悉,林因却想不起来歌曲的名字。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林因问他。
周祉年只是轻笑问道,“为什么觉得我会知道?”
因为莫名的直觉。年长的哥哥就像一本百科全书,什么都能解答上来。
周祉年就是一个可靠的人,巷子里的人都这么说,无论同龄人还是大人。
“就是觉得你会知道。”林因说着,目光却不敢往周祉年身上落下。
“是张学友的《蓝雨》。”周祉年回答。
林因拿出手机搜了一下,又疑惑道:“为什么这首歌不叫《冷雨》呢?”
周奕川忽然走进来,听到这个话题,坐下,然后开口道:“因为这首歌的原曲名为《Rainy Blue》。”他笑嘻嘻地回答,“还有一种解释,‘蓝雨’象征忧郁失落,但‘冷雨’更像是表达天气的寒冷……”
“你怎么对这首歌那么有研究?”林因诧异。
周奕川指了指身旁的周祉年,“哥之前和我说过。”
他拿着菜单,正要点一杯特调,林因下意识按着他的手,“刚泡完温泉别喝酒。”
周奕川听罢,翻到不含酒精类的饮品,又问林因点的那杯是什么,他也喝一样的。
林因说,是甜梨桂花乌龙茶。
她知道周奕川想点哪杯特调。手指点在菜单上的位置,是花样字体写着的:秋叶飘零。
很应景的,昏暗暖调的环境里放着叶蒨文的《伤逝》。
谁能避免伤逝伤逝,但离别是否这样可畏。
周祉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两个人,又缓缓开口:“奕川,还有一个月生日,今年打算怎么过?”
周奕川还没想过,最近都在忙咖啡店的事情,险些忘了快到自己的生日。
“在咖啡店里办吧,喊几个朋友一起。”周奕川翻看着日历,“哎,那天周六,哥、因因,你俩也要来哦。”
“我下班之后过去。”林因搅了搅杯中的雪梨片。
她的睫毛垂着,灯光的阴影照在脸上,立体分明。
酒吧里只有他们三位顾客,忽然谈笑声随着推门涌进来。
“我就说你们三个在这里!”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怎么,我们不能来?你妈我年轻的时候不知道去过多少次呢?”
林因有些诧异,许若芳是娴静淡雅的美人,细眉清秀,她看向林海,自家父亲一副早已知晓的神情,“我陪她去的。”
三个人坐着的吧台有些拥挤,于是七个人换了一个包厢。
周祉年正要下楼帮他们点单,见林因那杯见底,问她要不要续杯。
林因点头,思索着,跟着周祉年下楼。
他站在吧台前,点了四杯饮料,又加了一些小吃。
“你想吃什么吗?”
跟着点餐的人下楼,有个好处,就是可以选定自己喜欢吃的。
“想吃薯条。”
“已经加上了,还有其他想吃的吗?”
林因摇头,吧台的年轻小伙说待会把下单的东西端上去,包括林因那杯,于是两个人上楼。
角落的楼梯狭窄,周祉年经过一张电影海报。
In the Mood for Love(《花样年华》)
似乎回到六十年代的香港,岁月的留声机慢悠转着。一个细雨天,男人夹着香烟,女人站着等待面条煮好。
他们在归家的楼道相遇,又站在各自的家门前开锁。
短暂的谈话,欲说还休的情愫环绕。他们的开始,源于伴侣的不忠诚。
两个人在灯光暗淡的巷子甬道错身而过,仿佛下一秒会有故事发生。
楼梯的拐弯处,周祉年转头,瞥见林因的侧颜。她正盯着海报出神。女孩穿着深棕色连衣裙,唇红齿白。
他在想,方才失神的片刻,他是否和她在想同样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