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族有蛊惑人心的本事是一，魅族是做鼎炉的绝佳材料是二。”

    她说的是那样平淡，却无法抚平鹤径心里突然激起的万千思绪。

    “又是谁告诉你我的族人都死了？”青岚扬起一个嘲讽的笑。

    “可是……可是……”鹤径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仅凭青岚的一面之词，与自己那么多年耳濡目染接受的金科玉律相比，一时之间她竟无法分辨谁对谁错，孰真孰假。

    她需要证明自己是对的。

    她伸手掐着青岚的脸，逼迫她看着自己，“可若不是你用魅术，我怎么会着你的道？”

    青岚不想花费多余的力气来挣开她的手，尽管她十分讨厌被人以这种方式掌控着。

    “可你不要忘了，是你先引诱的我。”

    她感觉到掐着自己的手力道松了一些，“我没必要把魅术施展在你这个楞头青上。那天晚上，你很清醒，我也清醒。树精爷爷可以作证。”

    鹤径无法继续用手掐着她的脸，她把手收回来，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对不起。”

    “真的是好一个天之骄子，不过是没有脑子的废物。”青岚继续喋喋不休的说下去，因为她知道，她若是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寻鹿一百一十八年，修真界围剿魅族。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领头的是谁？”

    鹤径知道，她当然知道！

    尽管那时候的自己在青云山学习，可是围剿魅族这件史无前例的大事在当时被当做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所有参与过那场战争的只要把这件事说出来，人们就会不由自主的给他冠上头衔。

    领头的是谁？

    正是她的爹和娘！

    青岚看着鹤径脸上的崩溃，终于漏出了一丝笑。

    然而更令人发疯的事情还在后面。

    青岚看着她的脸，一字一顿道：“寻鹿二百四十六年，我屠了信天门上上下下两千三百二十二人。要是你在，你现在也该是我的刀下鬼。”

    鹤径不可置信，她哑着嗓子质问她，“你从来都知道？”

    她当然知道鹤径想问什么，她也不想卖关子，“我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说你的族人没有死吗？我的爹娘可是真的没有了！”鹤径原本还平静的心在说到“没有了”三个字时，语调已经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吼叫。

    青岚没有回答她，是不会死，可是那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你把我带来这里是想搜魂吧？尽管搜。”

    鹤径看着一脸无所谓的青岚，她站起身想对她搜魂，可又在准备动手的那一刻犹豫不决。

    青岚看准了机会，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猛的扑倒鹤径，两个人在冰天雪地里滚做一团，“竟然如此，我们两个重归于好吧，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你答应了要和我过除夕，你不能赖账！”

    鹤径一时之间有些无言以对，妖都是这样冷血的，她颤抖着问出声，“你告诉我如何能一笔勾销？”

    “你不在意就好了。”青岚说的是那样轻松。

    青岚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血止不住的流，糊了她满脸，也弄脏了鹤径的衣服。

    她也不想和鹤径继续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了。她趴在鹤径身上，双手抱着她，若不是时间地点都不合适，她们一定是对神仙眷侣。青岚把头靠着鹤径的胸口，听着那沉着有力的心跳声。同时她感受着身下人剧烈的颤抖。

    “鹤径，倘若我有轮回，你会来找我吗？”

    她等了许久，等不来自己想要的回答，她不打算等了。

    可偏偏这时候那人又问，她已经冷静了许多，音调里带着痛哭过后特有的鼻音。

    “你不是妖吗？妖怎么会死？”

    可青岚只是打趣她，“大家都说你见多识广，怎么这几个字都没听说过？”

    她说：“万物终有时啊。”

    等了一会儿，她听见那人微小确坚定的声音，“不会。”

    血液干涸，覆盖在冰雪之上，两个人共同构成了这幅妖艳又瑰丽的画卷。

    “我还是没能和你一起过除夕。”这是青岚一辈子的遗憾。

    她于世间辗转七百多年，却从没过过人间的任何一个节日。对于妖而言，岁月漫长，不会有谁会特地去记这些无聊的东西，若是真的过了，对于她们而言，不过是闭上眼又睁开之后玩的另一个游戏。修真界同样如此。

    她攒着力气把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你说他们会不会厚待我？还是将我拿去炼药呢？还有，你的心是真的很冷啊。”

    他们？

    什么他们？

    鹤径这时才清醒过来，可为时尚晚。以她们为中心，四周站着许多修士。

    听得一声沧桑古老的声音自自己上方传来，“鹤径，你不听为师的话了吗？”

    鹤径只是伸手搂着身上的身体，只觉得异常冰冷，她摸到了一些湿润，抬手看时却发现那是血，青岚身上的血。

    自己胸腔里的心脏不知为什么，鹤径感觉到她的心跳在无法控制地变弱。

    她说：“师尊，恕弟子执意妄为。”

    可她依旧没有要动的意思，周围不下三十人，皆是修真界元婴期以上的高手。众人有些蠢蠢欲动，倘若鹤径不给，他们就硬抢。

    这样好的绝世材料，活着用来做炉鼎，死了用来炼丹药，物尽其用而已。

    鹤径突然想到什么，自己从小到大都很怕冷，母亲总是说她晚上睡着的时候会结冰，可她不信。再后来，她遇到了青岚，后来，她的症状好了许多，后来，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她彻底摆脱了自己怕冷这件事。

    她起身，把青岚紧紧的搂在怀里，昭出了自己的配剑“降兮”，今天若是不能带她走，那就鱼死网破。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天地都动摇，元婴期以上的修士死了五个，他们最后还是放了鹤径。

    没必要把命浪费在这具尸体上，这个没有了，还有另一个。

    鹤径跌跌撞撞，她带着青岚继续往明生境深处走，她的记忆很混乱，最后体力不支，她不打算了走了。

    她用降兮剖开了青岚的胸腔，看见里面卧着的那颗覆满冰霜的心脏时，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出来，要将她淹死在这里。

    寻鹿一百一十七年，那是她第一次遇见青岚，那人明明有一百多岁，可是看着比自己还小。

    翌年，修真界围剿魅族，大获全胜。

    从那以后，许多在修炼上停滞不前的修士皆在修炼一事上有了质的飞跃。

    寻鹿二百四十六年，信天门一门上上下下两千三百二十二人一夜之间被屠尽，因为鹤径外出，躲过了这一劫。

    自那以后，鹤径成了一个无依无靠，无家无室的可怜人。

    寻鹿三百二十八年，两个人相遇，然后她们相爱了。

    青岚从头到尾都知道鹤径的身份，但是她无所谓，能在一夜之间屠了当时修真第一大宗门的妖，可见实力不容小觑。

    寻鹿四百八十九年，青岚擅作主张，给鹤径和自己换了心。

    鹤径的心太冷了，青岚需要时间去消化，寻鹿五百二十一年，青岚离开了鹤径。

    自那之后，青岚的身体不复从前。

    可是青岚的心在离开她身体的那一刻就生出了自己的意识，它一直在哭泣，以至于它察觉到自己原本的主人要抛弃的它的时候就生出了逆反心理。

    那颗心脏掌控着鹤径，忘掉了关于青岚的一切。

    寻鹿五百二十三年，鹤径忘记青岚，拜入彼时的修真界第一大宗门。她凭借惊人的天赋，不屈的毅力，以及夜以继日的修炼，跻身进了修真界青年英杰榜，从一个籍籍无名的散修摇身一变成了众人口中的天之骄子。

    寻鹿六百八十五年，青岚已经足够强大到能够适应鹤径的那颗心脏，她打算回去找鹤径，可是看着她的生活，发觉似乎并不合适。从那以后她一直守在鹤径身边，为她清除遇见的所有障碍。

    寻鹿七百一十六年，烟霞志给鹤径下了死命令，要求鹤径将青岚带回来。

    两个月后，鹤径在人间遇见了重伤的青岚。私心作祟，鹤径没有将青岚带回师门，反倒是将她带往明生境，鹤径打算对她使用搜魂，弄清楚自己那点残缺的记忆是怎么回事。

    青岚的心脏封锁了鹤径关于青岚的记忆，可是爱太深，在两人重新遇见的那一刻，记忆又涌了上来。

    鹤径此时才发觉自己似乎真正的失去了什么，她又变回了那个无家无室的人。

    她看着青岚，把她右耳上的耳坠取了下来，耳坠沾了血，不好看。鹤径把那只耳坠戴在了自己左耳上，那个小洞因为长时间没戴已经有了要愈合的趋势，戴上去的时候竟是有些疼。

    她抱着青岚的尸体，哭的昏天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