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琅应该高兴，周彦开因为她的一句话，真的失眠了。

    他躺在松软的大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全是今天早上她凝望他时那双幽怨的眼，以及转身离开时发丝带起的香气。

    周彦开突然想到一句话，被这种女人扇一巴掌，最先闻到的也应该是香味。

    他总觉得明琅看着亲切，有些似曾相识，总是能牵引住他的目光，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体验。夜里太静，空荡荡的别墅将少年的心跳放到最大，他闭上眼感受着胸腔一次次的震动，终于睡去。

    另一边，明琅还在书桌前挑灯夜读。

    室友迟月坐在她旁边，两人一边做题，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忽然，迟月像是想到了什么，抓住了她的左手，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对她说：

    “你知不知道他们都在说你的八卦。”

    明琅的生活并不平静，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们生活太过单调，偏偏又处在最活泼的年级，一丝丝风吹草动都能被无限放大。

    这些流言蜚语无非是他爱她她爱他他不爱她，明琅不觉得这些与自己有关，直到她听到关于自己的绯闻。

    绯闻的男主角是周彦开。

    严朵朵和高欣立刻翻身下床，搬椅子凑了过来，各个竖起耳朵来听。

    明琅莞尔，若无其事地耸耸肩，道：“我不喜欢周彦开。”

    周彦开是他的复仇对象，是她的血浓于水的弟弟。明琅想，周彦开朝她靠近是必然，因为血缘会将他们牢牢绑在一起。

    “那就是他对你有意思！肯定的，我磕cp很准的！”高欣兴奋地低声尖叫。

    “是吗。”明琅并不感到惊喜，或者说，这就是她想看到的。

    那个村子里不存在什么伦理道德，兄弟□□，甚至是父亲奸污女儿这样的事都屡见不鲜，因此明琅不觉得自己的别有所图有什么问题，她就是在一个地狱里长大，长成一个披着人皮的疯子，怎么能要求她懂人伦。

    周彦开的心思很好懂，明琅觉得，他现在对自己，大概是好奇居多。周家的少爷，从小锦衣玉食地养着，也许从来没被人当面讨厌过吧。

    这么脆弱？每次明琅忽略掉他的眼神，视若无睹地走开时，都能在余光中瞥见他稍显落寂的神情。

    六月如火一般到来，期末考试在即，明琅整天忙得团团转，周五的时候，高欣牵头，说要寝室里一起去校外的小吃店吃点东西。

    明琅点头答应了。她想起周彦开给她的那张卡，既然是周家的钱，那她用着也并不算受之有愧。

    几人嬉笑着朝校外走，明琅却一眼在巷子口的阴暗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男人抽着烟，陡然看见校门口出现的身影，立刻将烟头掐灭。

    明琅朝室友说了抱歉，抬脚朝他的方向走去。

    周彦开想，他们一定是有特别的缘分，总是能擦肩而过。他坐在车里，叫住了准备开车的司机，以他的视角可以一览无余的观察到那边的两人。

    只见少女走上前去，忽然咧开他从未见过的，明媚的笑，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了那男人一巴掌。

    他魂牵梦萦的一巴掌。

    “抽死你！”

    明璟舔了舔唇角，笑得散漫又赖皮。

    “劲大的跟头牛似的。”

    他很自然地伸出手揽过少女的肩，纯黑的短袖勾勒出肌肉遒劲的胳膊，似乎因为动作，露出原本衣料遮掩下的文身。

    周彦开靠在车窗上，不明白这种不爽的感觉从何而来。

    明璟带她去了一家高档餐厅，不顾她的抗拒，将她拉了进来。

    明琅看到菜单上价格的第一秒就站起身来作势要走，却被明璟抓住了手。

    “你脑子坏了。”她瞪他。

    明璟将菜单一折，安抚她道：“放心吧，我有钱。”

    “有钱也不用这样烧，再说……你能挣几个钱？”明琅不依他，反手握住他的手直直的往外走，明璟也不再反抗，含笑着任由她领路。

    两人走出商场，去到路边的小店，拉开椅子双双坐下，叫了两碗牛肉面。

    实际上，明琅这一个月都没出过校门，她也不知道这饭馆究竟好不好吃。

    明琅擦着桌上的油渍问他：“你怎么会来？”

    “工作需要。”明璟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倚在沙发椅上。

    “工作？你找的什么工作？”明琅睨了一眼他袖子里隐约露出的文身，嘴角沉了下去。

    明璟不回答，就这么看着她。明琅知道这家伙不会说，也就不再追问。

    明璟比她大两岁。

    那个男人收养她之后，只当她不存在，他完全没有照顾孩子的意思，被毒打多年的小孩子也小心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两人相安无事地生活在一间屋子里。

    直到明璟的出现。

    他也是被拐卖到那个山村的，他的买家是个五十多岁男人，那时候明琅只知道，在明璟到来之前，他还买过一个女人，只不过那女人后来死了，不能再为他生儿子，于是他又买了一个现成的儿子。

    明璟的养父是村里出名的光棍，性格阴鸷暴戾，喝了酒之后就要打人。他是个十足的变态，喜好幼女，某天酒后，他将目光放在了独自出门的明琅身上。

    那会明琅还不叫这个名字，她本名叫周娣，屠户一家只叫她“诶”，或者是“那个谁”，那个男人则根本不和她说话。

    那会明璟也不叫明璟，他们是不被人需要的没有名字的小孩。

    明璟的养父是失足落水死的，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只是在明琅的有心策划和明璟的故意引诱下，偶然成了必然。

    他们是彼此保守秘密的共犯，秘密，让他们超越血缘的桎梏，成为家人。

    滂沱雨夜，那个男人为两个孩子开了门，他们有了新的名字，明琅明璟。

    饭后，明璟带明琅去了他租的房子，一室一厅的小房子，上世纪风格的装修，里面也没多少东西。

    “你住这？”明琅东看看西看看。

    “我平时不在，你要是想，可以住家里。”

    明璟说“家里”，明琅太了解他了，她清楚他的那些莫名其妙的执念，所以没有质疑。

    洗完澡，关了所有的灯，月色正浓，银辉倾斜进窗台里，将房间里照得透亮。

    明璟捏着明琅灯手，问起她的事。

    “你那个弟弟，打算怎么办？”

    明璟有一头柔软的黑发，他刚洗了澡，半湿的额发乖顺地垂下来，微微遮住了青郁眉眼。

    明琅知道，他又在不高兴。

    明璟对家人的执着到了病态的程度，12岁的明璟献宝一般，将那张无情刺破她幻想的报纸带到她眼前。

    她放声大哭，明璟就笑着坐在旁边看，一直到她哭不动了，困了，明璟挪过来抱住她，一遍一遍地告诉她：

    明琅，我们才是家人，我永远不会抛弃你。

    得知她被基金会选中，许久未归家的明璟某天早上突然出现在家门口。

    他用那双同样黑漆漆的眼死盯住明琅，咬牙切齿地问：你要去？

    你要离开家？去找你的家人吗？

    思绪回笼，明琅一巴掌拍在明璟的胸口，他“嘶”了一声，随即低声笑起来。

    神经病，明琅在心里骂他。

    “明璟”

    “嗯？”他声音里还带着笑意。

    “你是不是特别希望我一辈子待在村里。”

    “是。”明璟答的很快，毫不掩饰自己的烂人底色。

    “啪！”又是一巴掌，扇得明璟一边咳嗽一边闷笑，这烂人不知道想到什么了，逐渐笑出了声。

    为了钱，明璟辍学加入□□当小混混，而明琅一路升学，读高中前，明璟说，要不你别上学了，每天来回走10公里累不累。

    明琅没理会他，她知道明璟是存了拉她一起就此堕落的心思。

    开学一个月，明璟又出现，替她交了欠的学费，外加一辆崭新的电动车。

    她想：明璟或许是她见过最矛盾的人。

    他怕她远走高飞，飞到他再也看不到的地方，又怕她真的折断翅膀，再飞不起来。

    之后，明璟回家的次数更少了，上一次看见明璟，就是她要走之前。

    明琅是骑电动车去的镇里火车站，她骑得慢，明璟穿着不符合山村审美的黑夹克，抽着烟远远地缀在明琅身后。

    两人都不说话，各自表明了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