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的一瞬，周锦锦刚酝酿好的情绪戛然而止，亲昵的称呼卡在喉咙，噎得她难受。

    “怎么是你？”

    虽然她追秦风临的心思昭然若揭，但被周锦筵当面撞开则是另一回事。

    “怎么不能是我。”周锦筵在秦风临坐过的椅子上左右摇着。

    谈判进入僵持阶段，两个人轮流主持。这时候秦风临正在睡觉，嘱咐他除了那个女孩的电话，别人的都可以代为接听。

    “他让我接的。”

    手机夹在肩膀上，签字笔在手里打着圈，椅子旋转一周回到原位。周锦筵悠悠道，“有需要转达的吗？”

    “茉茉都不干预了，你凭什么管。”要管不早说，半路插手算怎么回事。再说，让弟弟转述她对秦风临说的话，想想都难以启齿，“他什么时候能接电话。”

    “不好说。”周锦筵一副不开窍的样子。

    周锦锦噎了半天才找回说话的声调，“周锦筵，你自己不顺心就拿我出气。要面子有用吗。”

    “和茉茉闹别扭了吧，这几天她脸色都不好……”

    那天不欢而散，周锦筵铁灰的脸色她看在眼里。没吃早饭就去了机场，可见这两人晚上不愉快。

    乔茉是周锦筵的死穴，一戳一个准，他闷闷地说。“还有两个小时，保险起见三小时后再打。”那个时间秦风临在吃饭。

    “谢谢。”周锦锦娇声娇气地道谢，随后补了句，“放心吧，我不会让那个男人再来骚扰茉茉，不过你的事想好该怎么解释。”

    “知道。”挂了电话，周锦筵迟迟不敢发信息给乔茉。

    其实这几日都如此，他害怕。

    周锦筵辞退隋言，又知会圈内人士，算是赶尽杀绝。没想到隋言居然舔着脸用情书威胁乔茉。

    用那封到Z&Y的第一天就扔掉了的情书。

    而情书恰巧被周锦筵捡到。

    女孩隽秀字迹刻画着羞怯心事，藏在淡绿色信封中，掉落在电梯里任人践踏。

    “寂寂无名的我，

    一直默默追随你的脚步，

    我想陪你一起走下去……

    乔茉”

    周锦筵于心不忍，弯腰拾起，这是他和她的第一面，见字如见人。

    隋言是从木雅跳槽过来的，所以信的来源被锁定了。那时正筹备女装系列开发，木雅意外成了选择，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即使乔茉坦白过和隋言的过去，但那封信迟迟未被提及。

    于周锦筵而言，是私藏了不属于黑夜的阳光。当乔茉亲口说出“暗恋也是恋”后，他拥有的一切都在破碎的边缘。

    那一晚，与其说是逼问乔茉不如说是在逼迫自己，逼迫自己承认，早不在乎那封所谓的情书，他只是小心眼地怕乔茉在某一时刻想起那个男人。

    暗恋，从降生就捆绑无数美好的字眼儿，而周锦筵一直都在回避；他怕，怕一伸手周遭又跳出无数个小丑，笑着毁掉他珍视的一切。

    可在瞥见乔茉的一瞬，突然不想松手。

    他捏着手机，打消给乔茉发消息的念头。十几个小时的时差，他的太阳不能温暖她的黑夜，她的月光也不能冲淡他的思念。

    索性放下手机，去隔壁拎起半梦半醒的秦风临。

    他一脚踹掉斜搭在沙发上脚，外套下露出个迷迷糊糊的脑袋。

    “速战速决，着急回去。”

    “就你急。”

    ……

    去往木雅集团的路上，乔茉先给宋星如去了电话，约好见面。可到了办公室门口，助理却说总监出去了。

    乔茉坐在会议室等了一个小时，都不见人影。她知道没有希望了。木雅选择无声地支持陈怡盈。

    “宋总，您今天不回来了吧。”

    电话那边轻轻叹气，听起来很安静。

    “今天实在是忙，我们哪天再约……你看，突发情况，我也想回去……”

    “我明白。”

    乔茉已经不在乎他选择支持谁，只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为了让自己看清这世态炎凉，人心险恶。

    如今国棉集团举步维艰，靠山不稳。而这场关于抄袭的是非之争还未尘埃落定，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乔茉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宋星如不过是代表木雅，做出决定而已。

    当初一起参与Z&Y新品设计的同事们，有几人凑过来寒暄，隐晦地表示可以声援，协助澄清。乔茉不愿她们牵扯进来，摇摇头。

    仅凭几个相熟的同事，怎么抵抗庞大的水军。

    离开木雅回工作室的路上，乔茉回想起第一次到Z&Y品牌大楼的情景。

    她站在二十层极目远眺，抛开纷繁世俗，心里只有对设计最纯粹的热情。然而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乔茉又被压在轰然倒塌的舆论围墙下。

    回到工作室，她才知道，墙还能再塌，塌得连渣都不剩。

    文楚兮终于在这一天的上午发表视频。

    镜头中的她楚楚可怜，显然因为一条颇有争议的裙子受了影响，几天几夜没睡好的样子。

    “真的很抱歉，占用大家宝贵时间。这几天我很难过，一直到现在才有勇气站出来……最近忙于录制节目，许多活动都推掉了。但是出于对好朋友的支持，我参加了电影路演和直播宣传。匆忙中选择了一条不恰当的连衣裙，进而造成不良影响……作为艺人，今后我会注重言行，不偏听偏信。我的团队也会加强管理，不会再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感谢网友们的支持和鼓励，谢谢你们的信任。”

    声泪俱下的控诉，仅仅八个字“偏听偏信，别有用心”再次把拾茉工作室推上风口浪尖。

    【Cici，我们相信你。】

    【你这么漂亮，有什么错？】

    【你也是受害者，别道歉宝贝，心疼……】

    【就是，受害者不需要道歉，抄袭的小偷才应该被曝光。】

    ……

    紧接着像商量好了似的，各平台转发文楚兮视频时，都会@拾茉设计室。甚至有网友叫嚣坐等结果，显然乔茉冷处理的态度非但无效，甚至激怒了部分网友。

    齐妍和冯可依等几个人看见这些谩骂的留言，起初还会生气，后来只剩下无奈地截图并保存。就连他们自己都很迷茫，机械性操作复制粘贴，放弃回复争辩。

    一条条评论如同一层层冰雪，厚厚地压在几个人心头，找不到浮出水面的机会。

    乔茉靠着窗子来回踱步。

    下午三点，二楼窗子正好笼罩在对面高层的阴影里。乔茉整个人也被黑影压住。

    她不敢擅自揣测Marie的创意灵感和设计意图。她只能把两条裙子细节相似之处做标注，并批注了自己的设计理念。

    这样一份详细的对比图，花了乔茉一整晚。

    “把这份材料连同秦风律所的声明一起发到平台。”乔茉交代要@所有抄袭过、发布过抄袭款式的社交媒体。她不能再忍让下去了。

    像一颗石子投入汩汩流淌的小溪，沉入水底前只有些许气泡浮出水面。

    终于有些网友在下面留言声援工作室。大部分都是买过衣服的顾客，还有一些是木雅的同事，看头像乔茉就认得出。但是这些评论很快就淹没在洪流般的水军中。

    小蓝书平台上甚至有大V号组织投票，正方支持文楚兮，反方支持拾茉，毫不意外，正方支持率在95%，反方进度槽像块即将耗尽的电池。

    乔茉望着屏幕上可怜的票数冷笑，“回去吧。”

    “我们留下陪你。”

    她摇摇头。这么多人留下没用的，工作室接下来要走法律流程，拿到判决书才能平息舆论。可仅仅开庭就要等三个月以上，“回去陪赵文信吧。”

    这段日子就算不在工作室，齐妍也没有好好休息，乔茉知道她的脾气。从冯可依等几人的脸色也看得出来，这段时间把大家都拖垮了。

    “都回去好好休息，这几天放假吧。”

    就算不放假，暂时也不会有订单，两个平台下都是恶意差评，看了难免心理失衡。乔茉刻意忽略谩骂与诅咒，但不代表心情不受影响。

    齐妍和其他人回到办公室整理材料、布品和线轴，有几天不能来，还是干干净净才好。二楼大厅一排排衣服早已拆包整齐地挂着，冯可依和另外一个女孩推着衣架靠墙边站着，像一场盛大演出落下帷幕般悄然散场。

    工作室再次归于宁静，如同周锦筵上次回来那日，只是温度更热，夜色再浓也无法熄灭太阳炙烤的毒辣。

    趴在办公桌上小憩片刻，乔茉才准备收拾东西回家。手机嗡嗡地震个不停。

    这时候打过来，大概率是周锦筵，那边正好是早上；当然也可能是齐妍忘了东西，让她帮忙看看在不在。

    于是乔茉看也没看就接起来。

    一道奇怪的男声，劈开死寂，像一把钢刀直插耳膜。

    “抄袭怪……怎么有脸……”

    乔茉干脆地挂断电话，深呼吸缓解因为惊吓而不规律的心跳。稳了稳心神，打开小蓝书，她的个人账号下全是谩骂。

    她被“开盒”了。

    因为愤怒和惊吓，乔茉手是抖的，反复拨了几次才接通了秦风临助理的手机。对方告诉她要冷静，保留恶意骚扰记录，他们想办法积极查找是谁泄露了她的个人隐私，需要拿到确凿证据才行。

    乔茉把手机调到静音，屏幕时不时会亮起，常亮不息的是电话，短暂一瞥的是消息。每亮一次，她的心都更沉，离深渊更近。

    她控制不住地想要去看那些信息，这是继初中被泼成落汤鸡遭人指摘嘲笑后，又一次体会到人性之恶。

    舌虽无骨，亦能伤人，文不能言，字字诛心

    可她不能看，看了这些恶毒的诋毁便会烙在心里，乔茉承认自己没有强大的内心，直到现在，都只看到舆论的单向利刃，直直地刺向她。周正山说的另一侧刀刃她始终找不到。

    乔茉终于还是拿起手机，二十多个未接来电，全部都是无规律的陌生号码。短信和个人账号下，骂什么的都有。

    她关掉手机，捧着设计手稿陷入清冷的月光中。

    这些手稿都是心血，可再也流不回心里，她的血越来越冷，眼前越来越模糊。乔茉不是哭了，她想只是累了吧。

    也许被陈怡盈抄袭那次不该站出来，也许多家店铺挂出拾茉同款时不该起诉，毕竟这很常见不是吗？

    谁会在意设计是否原创，谁会在意灵感来自哪里，……谁会记得乔茉呢？

    铺在手稿上的月光出现裂痕，黑漆漆地吞噬着滚烫的血液和冰冷的泪水，她终是捧着如雪花般的碎片，一同落入不见底的深渊；

    梦里，一双手拉住她，她挣开继续堕落；然而深渊底部并没有想象的寒冷，反而被温暖包裹着，像个没出生的婴儿般蜷缩着，甚至出现幻觉，隐约感觉到一抹炙热熟悉的呼吸，萦绕四周。

    乔茉翻个身继续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