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有个秤砣浮在水里,钟羽蓁摇了摇头,哈欠连连,腿一蹬,又睡下了。
这次倒是没再做梦,魈也因为想要她好好休息,没有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把她拽起来晨练。
等到中午时分,魈见钟羽蓁还没起床,这才敲响了她的房门。
“知道了……我这就起来。”钟羽蓁精神抖擞地活动了一下手臂,伸手扶在胸口处,做好心理准备悄悄看了一眼。
上面盘踞着一条蜈蚣般的伤疤,看上去狰狞且丑陋。
还好,不是在脸上。
钟羽蓁虽然有些心烦,但很快还是把这事抛到了脑后,洗漱完开心地前往望舒客栈二楼,开始享用午餐。
“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魈平静地叙述道。
“一顿不吃没事的,长期不吃早餐才会对肠胃和胆囊有影响。”钟羽蓁塞了颗清炒虾仁到嘴里,认真纠正,“……也不一定,反正没有什么论文啊、数据啊之类的做依据。”
“论文、数据……也是在那个星球学到的?”
钟羽蓁点了点头,寻思着魈不会对这种学术的东西感兴趣,想起自己的苦恼,小声倾诉道:“为什么会做梦呢,好奇怪啊……”
“是做了很可怕的梦吗?”
“倒也没有很可怕。就是觉得梦太真实了,想弄清楚里面的逻辑,又觉得……完全没办法理清头绪。”吃得有些饱了,钟羽蓁打了个哈欠,看见一只魈鸟飞过来,盘旋在魈附近。
她伸出手去逗魈鸟玩,被魈一个眼神制止:“先把饭吃完再玩。”
“我已经吃饱了!”钟羽蓁玩赖。
“……这才吃了几口,你是麻雀肚子吗?”
“不是。我是玄凤肚子!”
青色的魈鸟察觉到可以依赖钟羽蓁,便落在她肩上,好奇地打量着魈。
钟羽蓁见魈看着她,点了点魈鸟的脑袋,撑着下巴眨眨眼:“我比魈更受小鸟欢迎。”
魈没有说话,只是递过去一张纸,示意钟羽蓁擦擦嘴,接着准备回房间。
他身上有业障,小动物最好还是离得远些的好。
“诶?等一下,魈,你跟我讲讲你是怎么获得风神之眼的吧!”钟羽蓁拉住了魈。
魈拗不过她,重新坐下:“……我不太记得了。”
“明明都说愿望或者意志特别强烈的时候,魔神会回应、发放神之眼,我寻思着我都这么坚定,魔神还不给我派送,该不会是……摸鱼去了吧?”
其他魔神有没有努力干活魈不知道,但岩王帝君他……
“算了,没有就没有吧。魈!那你能教教我「靖妖傩舞」?”
钟羽蓁的话刚说完,魈就抱着双臂淡淡回复:“不能。”
“哎呀,魈!你就教我一下嘛,我很聪明的,肯定能学会。”钟羽蓁不依不饶地揪住了魈的衣袖。
这是钟羽蓁一贯的作风,计划不通就撒娇耍赖。魈叹了口气,本想把衣袖拽回来,感受到人群中有一道不算和善的目光,突然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想告诉那个不怀好意的男人:羽蓁的身后多的是人保护,谁也别想随便伤害她。
“为什么突然想学「靖妖傩舞」?”魈问。
“感觉很有意思哇,跳来跳去的。”人忙起来的时候就没有时间乱想了,既然决定要放下,钟羽蓁就不想再惦记着砂金的那丁点好。
魈犹豫两秒后,还是摇头拒绝了:“你身体还没恢复,而且……不能使用风元素,风险很大。”
“好吧……”钟羽蓁扁扁嘴,魈鸟感受到她的情绪,安慰般地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脸。
“魈,你觉得我接下来去哪个国家比较好?”不等魈说话,钟羽蓁率先排除了几个,“须弥去过了,以后再去吧……至冬太冷了,不去;那塔听说很热,先排除了。”
“魈?”钟羽蓁伸出手在魈面前挥了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没发现什么异常,“怎么了?”
“没什么。你在梦里有遇到过危险吗?”
“好像……没有。不过,我碰到了过得很惨的人,被人骗了项链的、成为奴隶差点死在荒漠里的。”钟羽蓁想起她曾经看过的八重堂轻小说,感叹道:“要是我也能控制梦境就好了。”
“首先,你得意识到那是梦。”
“所以真的可以做到控制自己的梦吗?!”钟羽蓁仰起背,望向魈的金色眼睛闪烁着璀璨光芒,“快说,快说嘛,魈!”
魈有些迟疑,身不由己的恐惧甚至躲过阳光,沿着影子缠住了他。
消逝的梦之魔神仿佛从云层后重生,再次轻易地掌控了他。
——以上,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魈很清楚,可他没有办法忘记那种失去自我的感觉。
“魈、魈?嘶——”钟羽蓁见魈低着头有些失神,想凑过去看看他怎么了,不料椅子微翘失了重心,她伸手摁住桌面稳住自己,手背挤到了伤口,瞬间疼得倒吸一口气。
砂金条件反射地起身往前一步,从屋檐遮蔽的阴影中出来。本能,让他暴露在人群中。
但他的担心多余了,因为钟羽蓁和魈根本没注意到他。
搭乘最快的飞船到达提瓦特后,砂金在璃月港逛了一圈都没碰到钟羽蓁,他准备先吃午饭再继续找,不料刚走进望舒客栈就碰到了独占最佳观赏位的钟羽蓁和魈。
钟羽蓁一点都不顾及自己女孩子的身份,亲昵地喊着魈的名字,看着他时眼睛总是亮亮的。
砂金觉得,这才是把“喜欢魈”三个字写在了脸上。
“那位少年跟……那位小姐,看上去关系很亲近呀。”砂金在点单时,这般试探道。
老板菲尔戈黛特看了一眼活泼的钟羽蓁和安静的魈,笑着将砂金点好的菜单递给后厨:“是啊,他们青梅竹马,经常在望舒客栈吃饭,所以熟稔得很。如果吵到您了,我可以叫人过去稍微提醒下……”
“不,您误会了,我只是觉得俊男靓女的场景……十分养眼,并没有别的意思。”砂金笑着制止,他选了个拐角的座位,既能看见钟羽蓁和魈,又能及时躲避他们的视线。
言笑给砂金上菜的这会功夫,魈起身对钟羽蓁进行了一番询问。
“羽蓁!你在这坐一会,我去请白大夫过来。”
“不用。”钟羽蓁抓住魈的衣袖,摇摇头,勉强扬起嘴角,“伤口早就结痂了,没什么事。”
钟羽蓁扯了扯自己的衣领:“真的!你总不要……我把衣服脱下来给你看吧?”
魈:“……”
砂金苦笑一下,重新坐回遮阴的座位上。
每个星球有每个星球独特的菜式,砂金不是一个口味挑剔的人,可他吃着魈的同款杏仁豆腐,特地放了糖的,仍然觉得苦得慌。
只吃一口,苦味就蔓延到了五脏六腑,连胸口都有些难受。
魈怕钟羽蓁又轻举妄动,唇边漫出一丝无奈:“人在梦里的时候,意识会不受控制。要想分清梦境和现实,可以从两者间最大的不同入手:梦不会遵守现实的自然规律。譬如,你故意松开手里的东西,它并不会掉在地上。”
“……有道理。”钟羽蓁把椅子朝魈搬近了些,一直停靠在她肩上的魈鸟趁此机会假装意外地蹭了蹭魈的发丝。
钟羽蓁把捣乱的魈鸟抓回来,两眼放光:“可问题是……我该如何触发‘主动扔东西’的机制呢?”
魈没有说话。
“难道……你忍心看我在梦里被人追着打吗?”钟羽蓁长叹一声,可怜兮兮地垂下脑袋,“行吧,被追被打反正不会伤害到我,毕竟那只是梦。……只不过,万一我在床上打滚,不小心碰到伤口了怎么办?”
魈抿唇,知道他说什么钟羽蓁都会有新的借口和理由,于是放弃争论,在钟羽蓁的手镯里注入了一缕仙力:“你在梦里注意到这个手镯,就会恢复一丝意识摘下来验证。”
“……这样吗?”钟羽蓁好奇地举起手镯,发现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钟羽蓁抬头的时候,魈鸟也从她肩上飞起来,在两人之间盘旋。
玄凤和魈鸟。
青梅和竹马。
看上去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是,孔雀和玄凤为什么不行?
这个念头出来的时候,砂金一愣。
言笑上完菜路过柜台的时候,看见老板面带笑意地看着看着露台,迷惑地挠挠头:“老板还没看腻吗?”
“今天可和平常不一样。”菲尔戈黛特神秘地笑笑。
平时她看羽蓁和魈待在一起,虽然觉得很般配,但清楚他们彼此间并没有小年轻间的暧昧。今天多了一位自信却胆怯的俊美青年,脑海里不由得浮现了忘记在哪听到的那句话:
三角形是具有稳定性的形状。
在飞船上时,砂金有预设过来璃月会碰到什么样的场景。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踏上飞船。
或许,是担心钟羽蓁碰到什么意外。
收到信息又打不通对方电话,总归是要去看看的。
万一,她喜欢的那位大叔对她不好。
万一,她又去哪里探险遇到了危险。
砂金抬头,树荫半遮的木桌旁,钟羽蓁和魈鸟说完再见,率先走在前面,和魈一起朝望舒客栈三楼走去。
他们……同居了。
这个认知让砂金嘲讽地勾起了嘴角。
看吧,公司那些实习生都猜错了。
屋檐的影子将木桌分割成两个区域,砂金坐在没有阳光的一边,但并不觉得凉快,驱散不尽的炎热让已经微凉的饭菜难以入口。
砂金扔下一袋摩拉,起身离开了望舒客栈。
他要去看看那二百万的投资收益如何。
炎热的日子让钟羽蓁懒得出门,她托人买了两本八重堂的轻小说,从下午看到晚上,除了晚饭时间,就没出过房门。魈则继续他的驱魔事业。
昏黄的灯光晃得钟羽蓁发困,她吹灭蜡烛,打着哈欠闭上了眼睛。
翻身入睡的一瞬间,忆质顺着小尘歌袋袋口流在了钟羽蓁身上。
浪漫的紫色天空为四周覆上一层朦胧滤镜,钟羽蓁小跑到透明扶手前,眺望远处鳞次栉比的建筑,恍觉自己身处游戏世界。
“砂金总监,被信任之人背叛的滋味如何?”一道神圣但带着些微冷漠的声音凭空响起。
钟羽蓁转过身,身后耸入云霄的建筑物骤然消失,出现在她面前的是大片大片红色地毯,像是庄严的礼堂,又像恐怖的地狱。
她循着声音,躲在门背后,看见和一位头上长翅膀的青年交谈的砂金。
砂金捂着脑袋,金色的头发穿过修长手指,钟羽蓁看见他嘴唇上下阖动,然后很多复杂的消息像游龙一样窜进她脑海。
「你是否是最后一位埃维金人?」
「砂金:是。」
「你是否想要毁灭这个世界?」
「砂金:……」
电光火石之间,钟羽蓁突然明白了一切的由来。
砂金为了生存,加入了星际和平公司,想完成匹诺康尼的任务,必须以砂金石做赌注。
一份工作,一次接近,一个陌生人的性命。
钟羽蓁勾起嘴角,理智上并不想原谅砂金,她没有那么大度,可以容忍自己的性命被利用,可以忘记胸口每时每刻密密麻麻的疼痛。
砂金和星期日的对话到此结束,钟羽蓁率先离开了房间,让她意外的是,她竟然在街上碰到了真理医生——
这名出尔反尔、站在对立面背叛砂金的教授。
更让钟羽蓁意外的是,真理医生发现了她,也知道她目睹了砂金跟星期日的谈话,但还是朝她走了过来。
糟糕!
不会要杀人灭口吧?
钟羽蓁往后一退,迅速寻找着方便逃跑的路线。
拉帝奥察觉到了钟羽蓁的小心思,明白她默认站在砂金那边,他抱着双臂嗤笑一声:“你最好是离那该死的赌徒远点,他都自身难保了,没有功夫管你的死活。”
“他是赌徒,你是叛徒,难道你比他高尚到哪去了?”钟羽蓁很不喜欢这种不守契约精神的人。
“……有意思。你既然是怨恨他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钟羽蓁也抱住双臂:“匹诺康尼是你家吗?”
“算了,看在他快要死了的份上,我就把你也许感兴趣的真相告诉你吧。”真理医生盯着钟羽蓁,毫不掩饰自己把她的表情当成了一次观察研究实验,“他有没有犹豫过我不清楚,但你当时情况危机,不取出砂金石也会死。”
钟羽蓁眼皮微颤。
真理医生轻嗤一声:“虽然那该死的赌徒总寄希望于赌局,但你手术之前,他托天才俱乐部的人做过模拟。
倘若你遇到危险,他会全力与砂金石里「存护」的力量相抗,让它融化在你体内。这个Plan B一旦实施,砂金有可能会死。而你,绝对能活着,并且,运气好的话,还可以获得部分存护的力量。”
“当然,这些模拟都有记录,天才俱乐部可以查到。”真理医生仔细思忖着钟羽蓁脸上的表情,意外地发现难以捉摸透彻。
她就那样静静地盯着他,似乎在听他说话,又好像没有,眼神逐渐失焦,里面掀起惊涛骇浪。
比起感动和内疚,钟羽蓁心底更多的是震撼。
他不是赌徒吗?
为什么要为了“一枚筹码”搭上自己的性命?
还是说,正因为他是赌徒,所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钟羽蓁眨了眨眼睛,真理医生不知何时离开了,街上人来人往,穿梭的车辆总能在撞到她前几秒灵巧避开。
天上的云在流淌,美得有些不真实,一位熟悉的小男孩出现在钟羽蓁身旁。
“女士,你还是躲远些吧,这些大东西看上去会伤害到你。”小卡卡瓦夏指了指汽车。
钟羽蓁倏地一抬眼皮,转身看见善良的卡卡瓦夏,她伸出手想摸他的脑袋,突然瞥见了自己手腕上的手镯。
——难道这一切,都是梦?
钟羽蓁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卡卡瓦夏突然调皮地穿过车流,朝对面的青年跑去。
那位青年有着一头打理得精致的金发,像只花枝招展的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