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墨尽

    裴谳看着顾云姝纸上几个字,脸上可谓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他听闻过别家女郎听见自家夫君要娶旁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可是第一次见到,推着未婚夫婿别娶自己,去娶表妹的。

    裴谳不知怎么觉得竟有些丢脸至极。

    “不可理喻。”

    “你若是真想要你顾家那娇滴滴的婢女和那几个竹竿侍卫,我再找人接回来就是。”裴谳坐在桌前,恢复了淡定威严,“你若再提扶柳,我当真去娶了她!”

    “那正好!”她心想。

    顾云姝收起了无处可写的麻纸,她自小见阿娘所过日子,早就有一辈子不欲嫁人的打算,裴谳还以为她在恐吓他。

    若是嫁至了边关,守在这将军身边,家长里短,日日和什么扶柳,若梅的争风吃醋,她受不了,这裴谳所求不过是留一后,和谁不一样,表妹也好,随便寻个朔野归降胡族里的美艳娇娘也好,大家各取所需,还她自由,岂不美哉。

    顾云姝想罢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又指了指密密麻麻的麻纸,想说自己可是要哑上一辈子,离开了麻纸连话都说不了,配不上裴谳一将军,更比不上他那扶柳妹妹,现下就取消了婚约才好!

    可只见裴谳皱皱眉头,“用没了?我待会儿就叫人多备些麻纸。”

    顾云姝摇摇头,想要抗议,却被新竹一把拉住。

    “我这就带女郎去书房。”

    裴谳点了点头,暗自感叹自己所看所选之人就是机灵,“嗯。”

    “等下!顾家的那几个奴婢我给女郎请回来?”

    顾云姝听闻,头也不回的走了,她只恨自己如今哑巴,连沟通都难。

    这怕不是个祖宗,裴谳有些气恼,但是突然想起顾云姝芝麻大点的样子在他面前举起那女郎能否从军时,他没意识到自己嘴角竟不自觉得微微上扬。

    裴谳随后又皱起了眉,此时来算,他现下还真必须娶了这身份不明的女郎,一来,父亲向来看重他们裴家的清白家世,与顾家联姻断不可毁,要不然他怕父亲又像今年年关那般特地前来朔野非要自刎给他看。

    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一替嫁羊羔,他若此时揭穿了这女郎身份,去娶那传闻里风尘招摇的顾云缪,裴谳摇头,他受不住。

    二来,他若此时真的退了婚,就如这女郎所言,阿娘倒是不赞成他娶顾家嫡女,但是必然会让他娶扶柳。可自小他便同这扶柳一同长大,情同手足,他向来看不惯某些世家公子娶了自家表妹的行径,最重要的是,他性子急,可这扶柳就像块木头,与她说话无趣得紧。

    他在讲金戈铁马,大好山河,扶柳却只讲她的佛经刺绣,三纲五常。

    三来,是因为胡人派使徒此番进京谈判,边关的日子这才有了几日喘息余地,但若是此番与皇帝没有谈拢条件,边关战事眼看就要吃紧,到时候他哪来的心思操心娶妻一事,他需得快点决断。

    由此可见,现下唯一不足的,就是这位女郎了,眼前这女郎着实有趣,但这脾气也着实太倔,这些倒还好,只是她身份未明,在边关,此乃大忌。

    “薛崖!”

    “来了,将军,何事?”

    “阿钊还没传书回来?”

    “还没,这去京都护送顾家女婢侍卫,最快也得个三五日才行。”

    “这么久?”裴谳皱起眉头,他恨不得现在就知道,省得夜长梦多,“去帮我多买点麻纸回来,还有笔墨。”

    “将军不是说,到了朔野,节衣缩食,不用麻纸只用木简了?”

    “不是我用。”

    “哦,原来是要买给女郎。”薛崖笑道。

    敢这样开裴谳的玩笑,军中也就薛崖一人了。

    薛崖自小是裴家给裴谳配的伴读书童,本以为裴谳弃文从武之后,他就得去那市集里做些零工度日,可裴谳离开时,定要拉着他一起来朔野。

    本是说好要一起看朔野的孤烟大漠,铁马铜驼,后来,一言难尽,生死关里闯了几回,裴谳依旧只有薛崖能信,薛崖也只有裴谳可以驱遣。

    “笑什么?”裴谳拍了薛崖一掌,“明日我就亲自给你做媒寻一新妇,让你笑。”

    “我是笑,将军还怪会讨小娘子开心,我还担心将军对此一窍不通。”

    “我何须讨她开心?是我先偷问了纪大夫她的病情,后又不经商量,遣退了她左右。”裴谳揉揉眉毛,“赔礼也是应该。”

    顾云姝踏入那裴谳所言的书房,裴谳到底也是士族子弟,所存书籍倒是不少,而且兵书众多,顾云姝皱着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

    “女郎,我这就扫洒一下,你去院里等着,正好阳光不错。许是边关战事吃紧,裴将军久不归家,也没什么时间进书房,这才积了些灰。”

    顾云姝这才看到里面满屋子的积灰,一张似是从未有人躺过的板床摆在里处。

    可她心思早已不在这儿,顾云姝抬手拂去面前书架上一本兵书之上的薄尘,这本她其实寻了很久,后来可算寻到了,却没铜钱买。

    也没顾上新竹在说什么,顾云姝已经捧着书,一屁股坐在还落着灰的木椅上。

    她随意翻开,仅一句已经将人吸引,“将士需与士卒同甘苦,共安危……”

    薛崖归来时,已经日薄西山,“将军,这朔野所售麻纸之地太偏,找了好久,这墨水也寻不到,就寻到这一小块。”

    裴谳眼见薛崖一脸的汗,“辛苦。”

    “快去给女郎送去吧。”薛崖擦了擦额上的汗。

    “你替我送。”

    “这……我今日还得去盯着练兵,都耽误了一整日了,你自己去送,再说了,道歉需有诚意。”

    裴谳裴谳还在看着手上军书,字字皆是百姓灾情,抬头薛崖就已经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裴谳只得拿着那纸墨起身,也不知怎的,今日家里倒是平静,阿娘也只是送了些餐食就走,以他阿娘那性子,可是反常。

    快步行至书房,裴谳敲了敲门,却等了很久都没听见里面声响。

    裴谳又敲了敲,还是没声,他只能用力一推,没想到门轻易就开了。

    书房里面空无一人,就连灰也才擦了一半,一本兵书散落,铺在地上。

    裴谳将纸墨扔在桌上,捡起那地上兵书,因为书房灰尘太大,咳嗽了几声。

    他平日确实不往书房进,家中也没有女婢,只有那时他看着那朔野家中只留老弱病残,唯一男丁还被抓去服役,于心不忍,收了这唯一男丁做了老奴,平日里给他胡乱收拾一下。

    这老奴许知道他从不入书房,所以才疏忽了此地。

    “老于。”裴谳去柴房喊那老奴,老奴正在打盹,被吓了个激灵。

    “将军!”

    “近几日,我让顾家嫡女住进了书房,会住到婚期,你今日没事帮着洒扫一下。”

    “是。”

    “你可见顾家女郎去了何处?”裴谳回身问道,他这府邸不大,一眼就望得到头,转了一圈都没寻到,他没嘱咐她外头凶险,别是跑了出去。

    “哦,我见主母午时就将那女郎领进屋了。”

    “什么!”裴谳步履匆忙,赶紧去了客房。

    他阿娘那屋,定比外面凶险!

    还没到地方,他就听见了里面那声音。

    “今日,我非要教训教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裴谳急忙推门进去,但见着,屋子里面,顾云姝手里抓着一宽大戒尺的尾端,他阿娘握着另一端,气得面红耳赤。

    “阿保?”李氏急忙松开了戒尺,赶紧凑了上来。

    “你快出去!”李氏使了很大的力气推他。

    “阿娘这是在做什么?”裴谳纹丝不动,“我身为将军,需以身作则,你是我阿娘,也不例外,家中不可动私刑。”

    “哎呀!”李氏长叹一口气,“什么私刑!阿保,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你看看她今日下马车时那动作,哪有一丝大家闺秀,淑女风范的样子!”

    “日后你在这朔野,若是被人撞见了你夫人如此,被人说三道四怎么办!你不让我在这长待,我这几日必须要好好教会这丫头规矩!”

    李氏继续推着裴谳,“你就别管了。”

    “将军。”站在一旁脸上还带着个巴掌印的新竹开了口。

    “闭嘴!”李氏声音很大,企图震慑住新竹。

    “方才主母非要扒了女郎衣服,说要……”新竹正要说下去又被打断。

    “你这女婢尊卑不分是不是,我让阿保这就将你遣送了你信不信!”

    “说要什么?”裴谳皱着眉头,看着自他进门起就没看过他一眼的顾云姝。“无妨,说出来。”

    “说要亲自验验女郎忠贞。”新竹说完就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阿保,这顾家女的传言,你也不是不知,那等,那等女郎,咱们必须验验。”李氏见已经拦不住,皱着眉头看向裴谳。

    裴谳觉得头疼,女子之事,他觉得麻烦,怎么还能扯上这验忠贞一事,他也不好断言。

    顾云姝将那戒尺猛得撞到腿上折断,狠狠摔在地上,扶起新竹就走。

    李氏还欲去抓,裴谳拽住了阿娘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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