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既然已经知道我的病医不好了,不如你我赶紧退婚。”顾云姝面上毫无波澜,看向裴谳。
“女郎现下还是好好养伤。”裴谳语气放缓,这重病之人难免心情不好,妄自菲薄,可他一男子汉大丈夫,却也不会因为夫人的哑病难医就随意退婚。
顾云姝面上不快,她只欲退婚,回家为母报仇血恨。
“将军可知道,在京都,女子成婚前几日与夫婿见面,视为不详。”顾云姝再另一面写道。
“你我婚期欲定于下月初八,是算好的良辰吉日,近几个月就这一天。待下月初五,你我就不再见面,三日,够不够?”
顾云姝撇过脸去,未曾言语。
“哦,我懂了,女郎这话的意思是,现下是不想见我?”裴谳说罢起身,念她听闻自己病情心情不佳,他可以理解,“也好,我走就是。”
抬起帘帐,他余光撇了一眼顾云姝,见这女郎全然没有要留的意思,裴谳气地抬开帘帐就走。
“薛崖,把我马牵过来。”
“怎么了?将军,怎么不和女郎多坐一会儿,商讨商讨婚事?”
“我想骑马,坐车里不习惯,闷得慌!”
“是。”
顾云姝在里面听着,松了口气,偷笑了一声,轻靠在了椅背之上。
若真按照她父亲所言,到了朔野,她要乖顺温柔,谨守女德,下厨洒扫,栓住裴谳的心,为其尽快开枝散叶,站稳脚跟。
那般活着有什么意义?
她现在就想把那两个用她替嫁的鼠蚁掐了,报完了替嫁之仇,说不定也同男子一样,去保家卫国,战死沙场,女扮男装应征入伍,做个巾帼英雄。
本以为放弃了舞文弄墨来边关从军的裴谳,同那些腐朽的世家子弟不同,不会那般思想迂腐,方才对话,叫她有些失望。
猛得,她身后车窗帘被掀开来,竟是骑着马的裴谳。
“方才忘了说,我阿娘为了我的婚事现下正在府里,也不会留太久,待我们成婚就走。”裴谳咳嗽了一嗓子,“她这人规矩多,偶尔嘴上严厉些,你……多担待。”
顾云姝点了点头,心中偷笑,那不是正合她意,既然裴谳不欲退婚,她就从裴母那下手。
“将军,不如你就上车好好和顾家女郎说说!”薛崖在前面说道。
“驾!”裴谳显然是真生了气,连薛崖的话也不理了。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顾云姝才真是体味到了裴谳嘴里规矩多的真正含义。
“呦,将军迎亲回来了?快!来人,接下顾家女郎。”
离得老远就听见裴谳阿娘的话,倒也是中气十足,顾云姝的车帐被薛崖掀开,她刚欲从马车上跳下,这裴谳阿娘李氏就又一声大喊:“停着!”
这一嗓子让顾云姝站在马车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你,来!赶紧拿着弓弩对准那车梁射个三箭。”李氏拉着裴谳说道。
“阿娘这又是要做什么?”
“哎呀,你就别管了,就是射三箭,图个吉利。”
顾云姝此时站在那车轿上,无奈看向这李氏。
她知道此举是何意,新妇初到,由夫婿在车马梁上射三箭,是为驱邪。
顾云姝又看向裴谳,只见裴谳已经拿起弓箭,对准了她身侧车梁。
“女郎莫怕,我们将军的箭百发百中是出了名的。”薛崖在一旁劝解顾云姝。
她不是不信裴谳箭术,只是莫说她现下与裴谳还未成亲,这仪式时机本就不对,就算成亲之时,这等仪式其实也不是在图什么吉利,分明是想给新妇一个狠厉的下马威,让新妇知晓,新妇自嫁入,生死都握在夫君手里。
“嗖”的一声,箭羽破风而来,顾云姝眼见裴谳手中之箭放了过来。
顾云姝急忙翻身下车,在那箭射到车梁之前,心中偷笑。
“哎!”李氏大喊一声,“你这小丫头,怎么听不懂话!”
“这脚落了地,就不做数了呀!哎呦!”李氏急得直拍大腿。
顾云姝却假装没听见,快步往门前走去。
“裴谳!你看看你这未来新妇!真是胡闹!这可是图吉利的事,她怎么就……”
“行了,阿娘,吉不吉利的,也不在这三箭。”裴谳只觉得心烦,一把扔掉了手中弓弩,摔在地上。
至于他为何会突然如此心烦,却不是因为阿娘,而是顾云姝方才看见他射出那箭之时那等轻蔑的目光,他未曾被人用那等眼神看过。
可他方才只是想要赶紧结束阿娘的唠叨,何况他的箭术向来是军中最佳,如此近的距离,车梁离她又远,也断不会伤到人。
“哎,站着!”身后,李氏将顾云姝叫住。
“这嫁为人妇前,你家里没教给你规矩吗?”
顾云姝站定,缓缓点了点头,自小除了阿娘教她识字作画,却从未有人教她三纲五常,女训女诫。
还是夜夜里偷入书房,在那一众兵书旁见过几本,可读过了兵书之人谁还能看得进去女诫?
“说话啊!”李氏急得大喊。
“裴家夫人,我家小姐连日高烧,烧坏了嗓子,现下说不了话,这路程遥远,车马劳顿,大病初愈,也是疲惫的很,还需要多休息才能为过几日的婚宴好好筹备。”
顾云姝回头,她不识得这声音,也不认得这个女婢。
她倒是忘了,自她晕倒这一路,就不见了从顾府带出来的绿豆和侍卫,她抬眼看着正缓步往主殿走的裴谳,这也不知道是不是裴谳的手笔。
“当谁不是车马劳顿过来的啊?”这李氏不依不饶,“我一老妇都没疲惫,她一刚及笄的姑娘有什么疲惫的!”
“刚入府,就坏了我的规矩,这以后还不是反了天了!我可得替裴谳好好管教管教才是!”
“哎呦,姨母,你可莫气,气大伤身。”一和顾云缪差不多的音色闯进顾云姝的耳朵,她这才看到,李氏身边还站着一女郎。
这女郎倒是生得不错,两枚桃花眼挂在上面提溜直转,唇红得像是涂了那艳丽牡丹,这胭脂涂在脸上也似那作画白漆,笑起来还真是如话本子上写的唇红齿白,柳叶眉,弯刀眼。
“我才刚来就被这女郎气成这样,我家阿保日理万机,战场凶险,我就说必须得找个能恪守妇道,贤惠懂事的来嫁!”李氏拍着胸脯,好像真的被气得不轻,“老爷偏生不听,非觉得不能断了和顾家的情义。”
“扶柳,你日后留在这,可得替我好好看着这浪荡嫡女!”李氏伸出颤抖的手指向了顾云姝的鼻尖。
顾云姝轻轻一笑,如此说来,裴谳阿娘担心的也对,她此时顶着的是顾家嫡女顾云缪的帽子,想来也有些传闻流进裴家的耳朵。
这番倒是为她退婚助力不少。
她再去看向李氏身边的扶柳,刚才没听错的话,这裴谳的表妹日后要留在这?甚好。
“姨母,你就安心吧,嫂夫人忙不过来的,日后还有我在呢。”
“若无事,我就先带女郎回去休息了。”顾云姝身边这位女婢倒真是机警,赶紧上前挽着顾云姝手臂解围。
“走吧走吧,连个下轿之礼都没过,还能干点什么!”李氏在顾云姝背后小声骂道。
顾云姝也没想辩驳,先不说现下裴谳阿娘想骂的都是顾云缪罢了,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何况,骂的好,多骂骂,吵到退婚了才好。
她本以为这女婢既是裴谳安排,自然知道她住在哪,可是反而将她又领到了裴谳面前。
“将军,女郎应该住哪?”
“边关贫苦,我这府宅不大,我阿娘比你先到已经占了客房,你只能先在左边书房对付几晚了。”裴谳指了指左侧。
顾云姝没走,反而上前,在那本就剩余不多的纸上又写了一句,“我自家那些女婢侍卫呢?”
“都遣回去了。”裴谳皱眉,“你晕倒那时我问询那群废人你所患何病,竟无一人知晓。”
“舟车劳顿,也不至于将自家女郎饿成如此模样,再看你身上衣裙!”裴谳指了指顾云姝所穿的未绣花纹的粗布衣服。
“你身边女婢身上穿得都比你花招!这等下人还留什么,索性我就都给遣回去了。”
“这位是我新为你寻的女婢,名唤新竹。”裴谳皱着眉头,说完话,他心里也知此举有些冲动。
“将军不觉得该与我提前知会一声。”顾云姝又用埋怨的眼神看向了裴谳,她本就是远嫁,这裴谳竟不由分说就撤了她本家女婢,换上了新寻的朔野女婢。
如今她更是见不到一位家乡之人,虽然她对顾家也没什么想的,可裴谳此举分明是考虑不周,而且全然没顾她的心情。
现下正好也可就着由头,提出退婚。
“我还尚未出嫁,将军就能任意摆布我左右?”
“眼见尖刺不拔,还留在肉里等着淤腐不成!”裴谳本坐在主座,现下激动起身。
从顾云姝和他初见,桩桩件件的事仿佛他就没有一件办得合她心意,他也本是看在这女郎身份不明,长得又弱,还身患重病,舟车劳顿无端来这边关受苦,好心帮她。
怎么这好心全成了驴肝肺,还不如不帮了?
“将军既如此,还不如娶了你那扶柳妹妹更好。”顾云姝举起那张纸,最后那块空地也挤下娟秀小字,顾云姝冷眼瞧着裴谳。“我配不上将军。”
她父亲,她嫡姐,顾家上下就是靠着那三两眼线才觉得她嫁过来就一定会乖乖听话,绑在裴谳身边安心做个顾家的质子。
既然裴谳连这个祸患都帮她除了,此时不逃又更待何时?
此后她不必拴在顾家,也不必拴在朔野,天下之大,任她是回去杀个回马枪复仇还是复仇之后来边关应召入伍,都甚合她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