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坠入记忆化成的玄境,其滋味并不比被祸蛇浊气沾染的好受。

    碎琼自溺水的状态中挣扎而出,睁开眼睛只一眼,就已然认出了这是哪里。她挣扎从床上摔了下去,身体的无力和疲惫无不告诉自己,这是久违的、病弱的、无能的肉体凡胎。

    现在她连自己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门吱呀一声开了,伴随着匆匆而来的脚步声,焦急的声音,痛苦的神情,卑微的姿态,碎琼以为,除了噩梦,她再也不会看到这张脸。

    “晚晚,摔疼了没有?”

    顾华的声音像是强行撬开她的脑壳灌进去一般。

    碎琼瞪着眼睛看他。

    “怎么了?地上凉,来,我先抱你回床。”

    顾华的声音和动作都温柔得不像话,可就在他即将碰到自己的时候,碎琼没有丝毫犹豫地拔下头上的发簪朝顾华的脖子插去,对方对她并不设防,当即痛哼一声歪倒在地上,碎琼寻到空隙爬起来,跑到门口奋力推开了门。

    门外皑皑白雪,弥漫着寒山的冷气,雾气蒙蒙,竟然分辨不出白天还是黑夜。

    碎琼踉跄着朝外走去,厚厚的雪阻挡了她前进的速度,但总好过待在这里,只要远一点,离这个地方再远一点,无论去哪里,都可以。

    “晚晚!”

    碎琼狠狠摔在雪上,又挣扎着往前爬,但是顾华的步伐已经到了她身边。

    顾华抱起她往回走。

    那支簪子因为力气没能扎太深,而且顾华是修行之人,这点攻击对他来说不足挂齿,碎琼迟钝地想,她没有机会了。

    果然,回到房间之后顾华就取下她身上所有能伤害自己或是他人的利器,他将她抱回床上,端起刚刚拿过来的药,捏起汤勺搅了搅,舀了半勺在唇边吹了几口气,确定温度可以之后,才笑着送到碎琼嘴边:“来,晚晚,喝药了。”

    顾华脖子上的伤还流着血,脸上有刚才抱碎琼回来时用指甲挠出来的伤,但他却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不,以前会露出受伤的神情,但或许已经发生过太多次,多到足以让他认识到自己露不露出受伤的模样都没有区别,所以选择跳过这个环节。

    或许就算被逮到机会朝心口里插把刀,顾华也都会默默拔刀,紧急止血,然后又像无事发生一样继续含情脉脉。

    就像是个疯子。

    “忘了,晚晚你怕苦,来,我给你准备了蜜饯,晚晚乖乖喝药,喝完药,就能吃蜜饯了,今天我去别处买的蜜饯,这个比以往买的还要甜。”

    碎琼盯着他:“现在是什么时候?”

    顾华虽然不明白碎琼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温柔地回答:“戌时一刻了。”

    “不,我说的是,现在的浔剑在哪?”

    顾华皱眉:“晚晚,你这问题问得好奇怪,浔剑已经飞升不在这里了。晚晚,你是想你的大师兄了吗?这可不行,晚晚,我们是夫妻,你只能想我,知道吗?”

    他甚至伸手摸了摸碎琼的头发。

    碎琼有些恍惚:“那正卿呢?”

    “正卿?”顾华的脸色慢慢沉下去,“晚晚,你为什么要问他们,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嫁给我,嗯?那个虚伪又懦弱的男人,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就因为他抚养你长大?可别忘了,他也是把你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呀。好了,晚晚,不要再说这些扫兴的人了,来,我们喝药。”

    碎琼不想喝药,推开了顾华。

    顾华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手,好一会,他才看碎琼,脸上满是受伤的神情:“晚晚,你是不是生气了,对不起,我不该这样的,你原谅我吧,我只是不想你去想那些与我们没有关系的人。浔剑也好,正卿也罢,他们都是不在这世上的人了,不要去想他们好不好?只想我,好不好?”

    “正卿死了?”

    “晚晚,今天你是怎么了,连这件事也忘记了。”顾华亲昵地捏了捏碎琼的脸颊,他放下手里的碗,将她的两只手裹入手中,说:“我割了他的头颅放在白月教门前,那些人脸上的神情很有趣,你不是说你喜欢看这样子的他们吗?”

    碎琼手臂的肌肉僵住,偏顾华还眷恋地用脸去蹭她的手:“如果晚晚觉得不高兴,我再去杀几个白月教的弟子?你知道的,晚晚,为了让你开心,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任何事情。”顾华强调最后几个字,自下而上抬眸盯着碎琼:“所以不要不开心了,晚晚,你看正卿已经下葬了,我总不能把他挖出来再施虐一遍吧?那太脏了,晚晚,会脏了你的眼的。”

    顾华的眼眸深而不见底,目光满满的都是诡异的眷恋,他转而靠到碎琼膝上,哼起不知从哪学来的小曲,哼了一段,又自顾自地说话,像是在催眠:“晚晚,我的妻子,我知道你最喜欢我了。为了晚晚,我可以做任何事情,晚晚想要的,我会不惜一切代价都拿到……”

    碎琼打断他:“不,我不喜欢你。”

    顾华的声音停下,他自碎琼膝上抬头,脸上并没有多受伤的神情,就像是心里已经承认了这个事实一样,反而变得不在乎起来:“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嗯?晚晚?我把正卿杀了,也不能让晚晚喜欢我吗?”

    “不能。”

    “那我去杀你之前的师兄师姐们,也不能吗?”

    “不能。”

    “可是怎么办呢,晚晚,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会再有第三个人了,你只能喜欢我。”顾华的声音逐渐愉悦起来,“晚晚不喜欢我没关系,我有好多时间可以等,晚晚一定会喜欢上我的,因为晚晚是我的妻子啊,不喜欢我,还能喜欢谁呢?”

    顾华又开始哼起那段小曲,说着诡异的话,在这里,顾华比谁都更像是陷入了疯魔,哼着哼着,他又发出轻轻的啜泣声,卑微地、痛苦地、无望地哀求着:“晚晚,求你,喜欢我吧,我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只求你,能喜欢我,垂怜我一点,一点点就好,一点点就好……不要对我这么冷漠,晚晚……”

    然而这种痛苦的哀求只持续很短的时间,顾华复又哼起小曲,眷恋地靠在碎琼膝上。

    在疯魔中,他只清醒很短的时间,因此,他也只痛苦很短的时间。

    碎琼嘴唇微动:“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回去。”

    “回去?去哪里?”顾华起身,眼睛眯起危险的光,高大的身形不断向碎琼逼近,直到他的影子完全将碎琼笼罩,背光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幽深而明亮,“晚晚明明没有地方可以去了,这里是我们的家,只有这里可以待着。晚晚,和我一起待在家里好不好?我给你做糖果,上次做的提子味道的你不喜欢,这次就做桂花味道的吧,好不好?”

    但违和的是,他那面无表情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是温柔语调上扬的。

    碎琼更加确认这个时候的顾华已经崩坏,她看着他,嘴上依旧:“我要离开这里,你只是我噩梦中才能出现的人,这里不是我所在的时间里,我要回去。”

    顾华握住她的手,抓得紧紧的:“不行,晚晚,你是我的,哪里都不能去。”

    “放开我!”

    “你是我的!!我等了这么久,绝不允许有人夺走你!晚晚,你、是、我、的、”顾华面目狰狞,最后几个字恶狠狠地从齿缝重挤出。

    碎琼挣扎,但是顾华的力气相当大,特别是他压上来的时候,沉甸甸地像一座大山,碎琼只能无助地喊,她要回去,她要回去。

    可是又能回哪里去呢?

    碎琼有些迷茫,差点忘了,她原本就是一个没有归处的人,又能到哪里去呢?

    忽然,就像是琉璃制作的窗裂开了一条缝隙,一道声音随着风穿透琉璃:“碎琼,醒过来。”

    碎琼一愣,随即更加奋力地挣扎,脑海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醒过来,我带你回去。”

    碎琼合上眼,极力挣扎,很多时候她都以为自己已经挣脱开来,甚至能感觉自己的手指动弹了,可是稍稍松了神,却发现自己从来就没有醒来过,那些奋力的挣扎也只是大脑欺骗她的一种幻觉。

    “碎琼!”

    好似有人朝她伸来一只手,将她拽出无尽的噩梦。

    “碎琼。”

    五感归位,视觉和听觉逐渐清晰,碎琼冷汗涔涔,溺水般的梦魇带来无穷的后劲,她无助而又本能地朝声源望去。

    逢湛默默坐在她身边,脸色不太好,下身的衣摆却是刺眼的红,碎琼瞪大眼睛,看见逢湛的血已经将礁石周围的水染红了。

    碎琼脱口而出:“你疯了?!”

    灵柱里的水只受苏瑶生的控制,对于除她以外的人,都是致命的武器,是为了防止有人闯入,也是为了防止灵柱内的碎琼和白小生逃离。刚才苏瑶生加重了禁锢,令碎琼陷入玄境,和灵柱的绑定愈深,苏瑶生就能完全掌控灵柱内所有灵力的流动。

    所以看到逢湛这副模样哪还有不明白的?这人分明为了不惊扰苏瑶生而卸去护体的灵力,徒步走来将她从玄境中唤醒。

    这让碎琼有种面前的人比顾华还要疯癫的错觉。

    逢湛却并未作出什么反应,他抬手想动碎琼那因冷汗而粘在额上的碎发,说:“你方才一直喊着要回去,所以我过来了。”

    碎琼望着他,一时竟不知应该作出什么反应,嘴唇嗡动,突然道:“别碰,脏。”

    而逢湛的手只是在半空中停顿了很短的时间,随即他如愿将碎琼的碎发撩到耳后,迎上碎琼古怪的目光,他只低低地说:“不脏。”

    逢湛将无力的碎琼抱入怀中,像怀抱珍宝过河一般小心地朝灵柱的出口走去:“别怕,我带你回家,让这里的噩梦再也找不上你。”

    “家?”碎琼眼前一片迷茫,“我本是一缕孤魂,无去处亦无归处,四海八荒,无落脚之处。”

    逢湛踏入水中,激烈的疼痛令他额上浮上冷汗,臂膀却是抱得稳稳当当,听见碎琼迷茫的声音,他说道:“之前我救起你时在一座荒山落脚,那座荒山常年冰寒,你取名不归山,那便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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