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他姨那个人就是不行，我说她两句你还不愿意了。”
“哎呀，当着孩子的面就别说了。来，四个妮儿过来看看，今天赶大集，看见有卖头绳的，给你们一人扯了一根。”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我要红色的，每次都是你先挑，这次轮到我了！”
“你又不喜欢红色，干吗老抢我的？”
“灶台怎么还是冷的？你们三个，一天天光知道惹事，这都什么时辰了，连饭都没做。”
“三儿，四儿，别闹了，去抱柴火来！”
“大姐也没事，让大姐去！”
“你大姐要读书，哪像你们两个就知道贪玩，快去！”
“熬稀饭喽，小米饭，南瓜汤……”
“……”
许小蛾坐在角落里的小马扎上，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幕，就好像记忆中的走马灯一般，眼中的泪珠就没断过。
她爹高大的身影从伙房里搬出饭锅，后面跟着拿着碗筷咸菜的三妹和四妹。娘在院子的角落里摘下几棵小葱，从一旁的井水里淘澄几下，放到饭桌上，然后回头冲屋子里大喊一声：“大妮儿，吃饭了！”
“二姐，吃饭！”四妹也冲她招手。
许小蛾抹了把眼泪，搬着小马扎坐过去。正好大姐也从屋子里出来，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围坐在饭桌前。
初夏的熏风吹拂着面颊，那是完全没有工业污染的风，带着乡间特有的炊烟气和泥土草叶的清甜。许小蛾坐在她爹身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生怕一转眼他就消失不见了。
“二妮儿，看着我干啥？”她爹笑着问她，连笑容都跟记忆里一模一样。
许小蛾抹了把泪，也笑着回他：“不干啥，就是高兴。”
“看着爹就这么高兴啊？”她爹咬了口窝头。
许小蛾也学她爹咬了口窝头，粗拉的高粱面拉嗓子，几乎咽不下去，可她爹却吃得香甜。
想到她爹直到死也没吃过几顿白面馒头，许小蛾再也忍不住了，抓着爹的手，把头埋在他的袖子里。袖筒全是土腥味，还有一点淡淡的柴火和烟草的气息，那是独属于她爹的味道。前世午夜梦回，多少次回忆起这个味道，都让她哭得如现在般撕心裂肺。
“爹，你放心，这辈子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咱们每天都吃白面馒头，不，每天都吃饺子！家里还要装上电视机，电话，电冰箱，洗衣机……我要在城里给你和娘买一套大房子，还有车……我还要给你买手机，你老了咱俩一起拍抖.音……”
“……”
“这说的都是些啥……”娘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妮儿啊，你没啥事吧？”
许小蛾喘了几口气，好容易缓过来，沉默地摇了摇头，把她爹的袖子又拽得紧了些。
三妹和四妹圆溜溜的葡萄眼骨碌碌地瞅她。
大姐也审视地看着她，却还是那副熟悉的掌控全局的傲视，不问，也不说话。
爹挑了一块最大的咸菜，放到许小蛾的稀饭碗里，温和道：“二妮儿，白天的事就别再想了。你虽然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戴家那两个也不是全有理。你娘和我已经去他家说过了，这事就算过去了，啊？”
爹大概以为白天的事闹大了，她害怕了，才哭得这么魔怔。看来当年的自己真的是个又怂又弱的小哭包啊，许小蛾自嘲地笑了笑。
“行，爹，我不想了。”许小蛾把脸埋进爹粗糙的大手，对他乖巧地笑了。
饭吃完了，三妹和四妹端着大锅去洗碗，大姐在收拾桌椅板凳，爹娘回房了，大家都默契地没给她留活计，却也分不出心思来安慰她。
许小蛾还有些发愣，盯着三妹和四妹的身影默默发呆。这时院门口忽然传来几声呜咽，她扭头一看，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四下黑黢黢的，只能看见大门后一个卧着的发白的影子。
“旺财？”许小蛾一怔，这才想起来白天为救她们，旺财和戴家兄弟打架时受了伤，自己见到爹娘一激动，竟然给忘了。
她摸黑过去，想检查旺财的伤势，却什么也看不见。她摸索着把旺财脖子上的链子解了，牵着它到房檐下，借着她爹娘窗户里透出来的光看了看，只见旺财身上有好几处被锄头砍伤的血口子，不过砍得都不太深。
她心疼极了，想要给它包扎，却早不记得这时候的家里有什么可用的。她看见拎着马扎的大姐，喊住了她，道：“家里有伤药吗？”
“什么伤药？”大姐皱了皱眉，“你受伤了？”
许小蛾摇头，指指手底下：“旺财。”
大姐定睛看了看：“没药，要的话去镇上买。”
“镇上……”许小蛾刚想问镇上哪里买，却被大姐厉声堵住了。
“我说你怎么回事？”大姐不解地看着她，“你还真想去镇子上给狗买药啊？人受伤也就随便包包就算了，一只狗……”
许小蛾一愣，记忆中的大姐似乎总是跟一只白毛京巴狗在一起，吃饭睡觉都带着它，弄得她一想起大姐，总是禁不住想起她抱在怀里的那只狗。
那只狗好像是大姐退休那年，她女儿给她买的，被她宝贝得什么似的。大姐应该一直都是爱狗人士啊，怎么现在会说“就一只狗”……
哦，是了，她又忘了。现在是八零年，人还吃不饱饭的八零年……
“那咋办？”许小蛾干瞪眼。
“不用管它，过几天自己就好了。”大姐有些不耐烦。
许小蛾还想说什么，大姐却突然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班主任跟自己说：“跟我去办公室一趟。”纵然上辈子上的学不多，但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恐惧还是瞬间攀上了许小蛾的心。
许小蛾摸了摸旺财的狗头，跟它说了句等等，就束手束脚地跟在大姐后面进了屋。
老家的房子一共只有三间屋，一间堂屋，左面是爹娘的屋子，右面还有一间，她们四姐妹都挤在这里。许小蛾白天醒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间屋子里。
这时又回到这里，屋里暗沉沉的，大姐点上油灯，好久没见这玩意儿了，许小蛾一时新鲜，竟然盯着灯看了好久。
直到大姐一声咳嗽打破沉默：“行了，有什么心事就说说吧。”
“啊？”许小蛾一怔。
大姐的神色在灯下也没有丝毫柔和：“你白天跟戴长胜几个干仗，晚上见着爹娘就开始哭，后来一直心不在焉的，完全不像你，说吧，到底怎么了？”
许小蛾被大姐看得心里直突突，虽然没做错什么，但在这样的目光下，三好学生也忍不住心虚。
前世她大姐就是当了一辈子班主任，她一直以为这样的目光是几十年的职业生涯锤炼出来的，却不想竟是自小就有。
原来这世上真有人是天生就适合当班主任啊！
许小蛾觉得有些滑稽，忍不住笑了一下。
大姐的目光越发审视起来：“你到底怎么了？我跟你说话呢，怎么这么心不在焉的？”
许小蛾心虚地看了她一眼，她虽然一直不喜欢大姐，但大姐的目光一直有种魔力，让人忍不住想把心里的话全倒出来。
这时许小蛾心里也升起了一股冲动，她想，要不就把自己重生的事告诉大姐吧？大姐读的书多，肯定不会把她当成神经病抓起来的。
“你——”大姐不确定地开了个头。
许小蛾的心也抖了抖。
“是不是——“大姐忽然有些羞涩，”谈恋爱了？”
“啊？”许小蛾一个没忍住，嗓门飚了起来。
“小点声！”大姐立马又回到了教务主任的模样。
“我……我什么谈恋爱……”许小蛾恨不得长出八张嘴来，“我男的都不认识几个，难不成我跟戴长胜谈恋爱啊？”
大姐的嘴角弯了弯。
许小蛾一怔——刚刚大姐是……笑了吗？
“没有就没有，急什么？”大姐白了她一眼。
许小蛾满头的汗。天娘啊，老娘上辈子是五十几岁的半老徐娘，这辈子是刚读完初中的三好少年，哪一个身份也禁不住你这记大锤啊！
“那你是怎么了？”大姐的语调轻快了一些，“是因为这几天就要放榜了吗？”
“什——什么？”许小蛾又炸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