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

    夜黑漆漆的,细碎虫声衬着黄临的酩酊醉步:“都在啊!”一呈年轻样貌的男子黏糊着嗓音从远处走来。

    “可算是晃悠来了。”胡陌面不改色,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我白天日行千里,晚上还不能走走停停了?”黄临悠哉悠哉的,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

    一柄玄色长剑划过长袍,刺向鞋尖。

    可真真是将他镇住了。黄临清醒了不少,心有余悸地爬去树上坐下:“没大没小,总跟老身比划剑干什么。”

    “你若是老身,那柳祖上和胡帅主该怎么论啊。不过五百有余,这邸园里也只比我年岁稍大而已,道行……”

    “道行也比你高,我多出来这两百余年是白修炼的吗!”

    黄临见她看向玄剑,又赶忙改口道:“稍高,稍高。”

    这把蛟鳞玄剑的主人名叫莽鹤,还未历过劫,气血方刚。族中老少皆唤她为莽将军。

    她一拂衣袖,收起玄剑轻轻擦拭。只见那剑上赫然刻着两目大字“羸弱”。

    “好好儿的一把戾器,怎么被你唤作’羸弱’。”黄临终于忍不住吐槽。

    “战输了我便死,活着这剑下伺候的就都是羸弱之徒。”

    “黄先行也来试试道行?”莽鹤剑无所指,话里埋针。

    “喝!好一个黄先行。我懒散惯了,突然被唤上这称谓,还有些听不习惯。”

    “我说柳匣子,你赶快赐一副好方子给这丫头吧。剑下不饶人,嘴上也嚣傲。”黄临怪声怪气,却没有真嗔责的意韵。

    柳裳捻捻白发,摆上一壶茶。一面为莽鹤斟满,一面问向胡陌:“今儿不是聚仙的日子,来得这么齐是有什么事商量。”

    胡陌缓缓说道:“那孩子明日考试。”

    “要我贴身护着她行,其他的我可不在行。”

    莽鹤饮下茶,一阵苦味在喉中搅动。她虽不喜欢这个味道,却也轻轻放下茶盏问道:“柳祖上,您这匣子里还真有偏袒他的药。”

    “呦,可不是偏袒他,是偏袒你。”

    “这是决明子茶,虽苦却能清热明目,协你调理内息。”

    一阵如雷鼾声。

    “羸弱!”

    未见剑气出鞘,只见黄临惊慌地从树上摔了下来。

    “戏弄我!”他扯着袍子喊道。

    “酒醒了就省得我再费事了。”柳裳笑笑,收起了醒神汤。

    “你去查一查典籍,明天帮帮她。”胡陌发话给黄临。

    这可把黄临愁坏了:“古书典籍上哪里记载着现如今人间的考题。”

    胡陌皱了皱眉:“那就直接去查天机给她答案,这不正好是你擅长的吗。”

    “九个科目!共百余道天机,她几乎是一点都不会全要靠着我。还没等她考完我就被天雷劈死了。”

    “能帮多少是多少吧。”胡陌语气中尽显无奈,越想越来气,停下笔责问道

    “早就叮嘱过你时常督促着她点儿,起码得先和普通人一样读高中,考大学,然后再经历一段毕业之后找工作的困境,那时带着她济世救人才能有同理心。”

    “现在可好了,她的人生轻轻飘飘的,这些罪全都不用遭了。”

    胡陌平复了语气,伏案继续写着什么东西。

    “还能怎样,朝夕相处的人都帮不上忙,更何况我们这些她看不见摸不着的。”

    黄临才不想给自己揽责任呢,遂又补上一句:“那孩子天生就不是学习的材料!”

    “帅主,您这是在写什么。”莽鹤想续上茶,壶中却已见底。

    “表文,答谢神君赐予的这座邸宅,免去了我等下山之后无处安歇。”

    胡陌顿了顿笔少顷思量,撰写下行行款心之言。

    柳裳觉出了莽鹤的心思,也知道她的性子,对待什么事都想要一次做到极上。

    “多了可就伤神了。”柳裳添上一壶清水,让莽鹤解解口中涩味。

    黄临:“神君?什么神君。”

    莽鹤:“除了绫翁,这天地间哪还有其他的神君,都已身归混沌了。”

    胡陌写文问话两不耽误:“你知天知地,怎么这会儿还明知故问起来了。有什么厥词就痛快一说吧!”

    “切,说就说。我看你也别绞尽脑子想那些奉承话了,糊弄几句便罢。”

    “还有这宅院…天上诸位不是最瞧不上我们这群地仙吗?这样大兴恩泽所为何也。”

    黄临十分不解,也十分敢于置喙。

    “我若是能猜得准神君的用意,那我们也没什么分别。”

    “嘘,得管住嘴了。”

    胡陌搁笔,燃表升文。

    “早剖的胎儿倒也能活,只是不知这样一副身子骨,撑不撑得起人间事……”

    柳裳话里有话。在她眼里,让阅历浅淡的人突然间手握神通,就如同是在点拨襁褓心智的婴孩去把控风雨。

    一啼一笑,樯倾楫摧。只顾爽性显本事,不屑不怜灾中人,最终也定会落得个挽弩自射的结局。

    而莽鹤到是没觉得此行艰巨,她一向不喜欢未雨绸缪时的琐琐戚戚。

    “怕什么,黄先行有快人一步的消息,您这裳衣里又兜着药匣子。在外有我随身护卫,在内还有帅主安神坐镇。”

    “是啊,她只要不是邪了心思作奸犯科,谁敢动她半分!有什么好过分担心的。”黄临倒是鲜少得与莽鹤一迎一合。

    柳裳:“怕的就是她哪天染邪了心思。”

    黄临:“怎么会,老狐狸可是万分保证过的,说这孩子禀性善良,绝不会为了权柄铜臭就与歪门通同一气。”

    “不然我又怎会答应在她身上耗费时间!一没神魂,二没仙骨的。”

    论起天、地、人间这三界的态势,地仙虽也是仙,却没法和天上的那些相提并论,甚至还不如碌碌凡人受天道眷顾。

    人是最高等的灵长生物,也因此,地仙若想修炼飞升,就必须先要借助人的力量,一齐积功累德,他日方才有机会腾升紫薇,步入天门。

    而世间之人的来历又有所不同,轮回辗转生而为人者居多。当然了,也有个别的,即是天上的小仙犯了错,被贬入凡尘中历劫。

    这,就是地仙们迫切想找寻的心仪之人。不为别的,为的是待他寿终正寝回归仙班之时,一众地仙护卫有功,则会受到天庭的封赏。

    人是胡陌选定的,周身却没探得有半点灵韵。

    “跟着她一起修行,慢是慢了些,但总好过被某些仍有劣根的仙胎驱使去做了坏事,糊糊涂涂的就惨遭五雷轰顶。”

    胡陌当初就是这样各个游说的。三位权衡过后也觉得有理,这才破天荒的决定拜胡陌为帅主,往后拧成一股绳。

    若不是想着一步步稳扎稳打,这一行人可绝不会在这孩子身上牵扯精力。

    “你识人到底准不准,不会是诓我们呢吧!” 黄临拷问起胡陌

    “莽丫头,你总陪在她左右,那孩子到底怎么样,咱们现在收手还不算晚。”

    莽鹤:“现在评人还尚早。”

    “你…”

    “怪我没本事,参得天机一二,参不得人心半扇。”

    胡陌漠视了黄临的牢骚话,淡然理了理衣袂,交代几位

    “明天过后,便开始轮流为她通通经脉吧。事已至此,提早凿开了窍,也免得她闲在家中无聊。”

    “往后心性如何,还全仰赖各位齐心提点辅正了!从今日就都在这儿住下吧,别回原处去了。”

    胡陌摆出帅主姿态,已为择日挂起仙旛之事做好了打算。

    “那不成,我可是有家有室的,方才光顾着喝酒了,还没吃上晚饭。”黄临一口回绝

    胡陌:“才500年就已成家的东西,果真是贪图有良妻伺候在侧。历劫的时候怎么没给你这紫貂的馋牙劈歪。”

    “你这700多岁还不出嫁的零散狐狸就是会讨嫌!”

    这一众地仙当中,也就只有黄先行敢这样呛回胡帅主的骂。

    柳裳轻嘬一口茶,松弛着喉音随出话去

    “黄毛家伙,若论辈分我柳千岁早已是个白蛇阿婆,可我却也不稀罕这天伦乐。”

    显然各位都是不把婚配当一回事的,或多或少有些瞧不上他总拿这个挂在嘴边的德性。

    “行行行,那你们独身便好,我可是要回夫人这温煦眸中去的!”

    莽鹤隔空取来墨碟,胡陌浅浅捻了一指。再瞧黄临,早一溜烟儿的没了踪影。

    怪不得他敢嘴贱,因为跑得够快。墨影溅洒在地上,剩下几人诙谲一笑。

    朝气渐至,一团白雾下,两尊身影隐约浮现,一跪一站。

    “照我说的去做。”

    说罢,雾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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