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你要脆弱得多,”
阳光正好,天很蓝,杨败秋提笔写下第一句话。
窗子半掩,半遮的淡黄窗帘随风摆,窗边那盆蓝花也晃、绿叶也晃。杨败秋看窗、看花、看天,看得心烦。
大抵是风吹乱了她心神,杨败秋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
她愣神,不由忆起了从前。
是个晴天,像今天一样好。她很年轻,独自一人高中报到。
妈妈工作忙,杨败秋又没爸爸,她是习惯独自一个的,没什么的,但见别人一家热热闹闹,还是说不出的低落。
杨败秋眯眯眼,快步绕过面前的一家,那家男同学穿着件浅蓝色短袖,长得还挺好,杨败秋多看了几眼,但也没耽搁几秒。
毕竟天再好,也不经在太阳底下多待,杨败秋急着找教学楼,便匆匆去了。
杨败秋不是最快的,也不是比较快的,到教室时,好位置已经被挑得大差不差。她也不是爱和人相处的性子,索性挑了靠窗单座的那排。
教室声响还是比较大的,开学第一天,什么都新奇,你说说你,我聊聊我,放得开的已经交上了朋友。
但热闹嬉笑都与杨败秋无关,她单坐着,独一个人,没同学和她打招呼,她也闭嘴不肯吐出一个字。
杨败秋没人交流,只沉默地收拾,刚开学也没什么东西,她简单擦了下桌椅板凳,便坐着发愣。
附近一道女声打破杨败秋的思绪,是女孩懊恼惊呼,她忘带纸巾,便出言求助。
杨败秋抿嘴,手不自觉摸向桌洞,里面有她的卫生纸。
杨败秋盯着女孩那边看,除了把桌洞里的纸巾包装袋攥出塑料特有的声响,便什么也没有做。
她不知道该干什么,只是嘴抿得更紧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见那女孩借来了想要的,高高兴兴向人道了谢,杨败秋松了口气,也莫名地生出股失落。
没什么的,杨败秋想。
她继续发起了呆,她是习惯一个人的。
杨败秋呆着脸,看多媒体电脑上无聊地挂着的一行大字。她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八个。
厚物载德,自强不息。杨败秋变着调子默读好几遍,末了才反应过来,这种行为傻透了。
杨败秋嘲笑自己好几声,又自娱自乐地瞅着八个大字中间的表看。秒针一停一停地走,她也在心里配上“嗒嗒”的音。
看了不知多久,一身影入了她眼。浅蓝的短袖,好看的脸,杨败秋对他有印象,不由又多看了几眼。
人是朝她这个方向走来的,不久,杨败秋听见了背后拉桌子板凳的声响。
她后座的来访没让她等待太久。后面一阵热闹的动静过后,安静片刻,杨败秋感觉后背被东西戳。
回头看,正对上一张笑脸。
“同学你好,我叫林松。”浅蓝短袖说。
这是今天一整天,别人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杨败秋点了点头:“我叫杨败秋。”
这是今天一整天,她说的第一句话。
招呼打完,貌似就无话可谈,杨败秋正欲转头,却被浅蓝短袖叫住:“诶,这位杨败秋同学,你带湿巾或者是卫生纸没有?”
他不好意思笑笑:“我想擦桌子,却忘带了。”
杨败秋看眼前这人,不由想起刚才看见他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样子。蓝短袖爹妈没给他准备?
杨败秋撇嘴,不是很想给。
但见蓝短袖冲她笑,又鬼使神差地吞下那句“没有”,转身去拿。
杨败秋“唰唰”地抽出好几张纸,接着拿出一小包湿巾,扯出一张,手顿顿,见所剩无几,索性全给了他。
蓝短袖又冲杨败秋笑,她没理这人,转过去身。末了才想,蓝短袖还没谢谢她。
后面又是一阵动静,杨败秋默默地听。
没一会儿,蓝短袖又戳她。杨败秋麻利地转了身,目光带着探究。
“我还没谢谢你。”蓝短袖咧着嘴,笑起来很好看。
他可真爱笑,杨败秋想,嘴角也不自觉往上翘。
”不客气,”杨败秋一副云淡风轻的淡然模样,默了默,补充道,“这位林松同学。”
此下也不管林松什么反应,杨败秋利索地转了回去。
但显然林松并不想让杨败秋安静,找了天南海北一堆话同她讲。
叽叽喳喳、喋喋不休,杨败秋想拒绝,却架不住林松足够热情。
“学校南门那家最近的面馆好像很好吃。”林松话像没完了一样,扯着扯着就到了校外。
杨败秋也理他:“你吃过?”
“这不听别人说的。”
“原来是道听途说。”
“什么道听途说?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打听打听情报怎么了?”
“原来您老来学校是当FBI的。”杨败秋打趣他。
“你说话真不好听。”
“是吗?我觉得挺幽默的。”
“光逗笑你自己了吧。”林松吐槽。
杨败秋嘴上不饶人:“不喜欢听,可以不和我说话。”
“哪能啊?您这么好看,和您说话,我的荣幸。”
虽说话是好话,但那语气调调净是揶揄。
杨败秋也笑他:“不如我后座的林松同学,当情报人员都能使美人计。”
“嚯,那您后座可了得。有时间劳烦杨败秋同学帮我引荐引荐。”
杨败秋摆手:“那得看人家意思,我可不敢做林同学的主。“
二人正说笑着,老师走了进来。
一时热闹的教室刹然没了声响,杨败秋也老实坐好。
老师个头不高,身形偏瘦,戴副黑框眼镜,中年男子,自我介绍叫赵刚。
赵老师一出面就立威,着重讲了高中的规矩:“既然踏进高中的大门,就再比不得从前。什么臭毛病都得改改,都不是小孩子了,要明白自己该做的不该做的,想清楚再干……“
唧唧歪歪一通讲,杨败秋手撑着脸,略有些不耐。
所幸,赵老师并没讲多久,挨个点了名、认了脸。
待该交代的都交代完,赵刚收起严肃的脸,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他指了指他刚放讲台上的那盆花道:“既然来到这个班级,那同学们就成了一家人。我带来这盆花,希望同学们好好爱护它,为我们的家增添色彩。”
话落,赵刚径直走向杨败秋所在的位置,手里还拿着那盆花。
花成功在杨败秋和林松之间的窗户边安了家。
等赵刚走远,林松悄悄对杨败秋说:“我可是养花的好手。”
杨败秋听后不以为意,很自信地同他讲:“是吗?我可是养啥死啥。”
林松嘴一扯:“我应该夸你吗?”
“随便。”杨败秋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这下林松愿意承认杨败秋幽默了。她真有意思,林松想。
第一天进了班,认好人,第二天就开始军训。
九月的天,依旧热着,几乎所有人都叫苦连天。杨败秋也如此,林松却神采奕奕。
高一年级共42个班,两个班一个连,总共编了21个连。
杨败秋41班人,自然分在21连。
林松个子高,人板正,又积极,被教官提溜出来,充当旗手。
可隔壁班另一女生有些不服,教官大腿一拍,草率决定二人轮流。
听身边人窸窸窣窣,杨败秋知道了女同学的名字——夏笑。
女孩身姿高挑,马尾高高束着,总是笑意盈盈。
杨败秋不由看了好几眼,她暗自嘀咕:这名起得真对。
纵使那一男一女分外养眼,也难熬军训漫漫。
杨败秋甚至不记得做了什么,只抓紧每一个休息的空档,喝水发呆。
还是没几个人同她交流,最多交换了姓名。也难怪没人搭理,杨败秋总臭着张脸,更不主动说话。
天生的没人缘,杨败秋在心里笑话自己。
而林松和夏笑做了出头鸟,性格又好,各自身边早围了一圈人,坐足球场草坪上说说笑笑。
杨败秋注意到这几窝人,也不由感叹,犯不上嫉妒,她一向认为自己不需要朋友,可也忍不住叹句人与人间的差异。
太阳挂天上照,一阵茉莉花的音乐声传来,洒水车直愣愣地缓慢逼近。
几人吵吵闹闹要躲开,几人嘻嘻哈哈非要往校栏杆边上靠,杨败秋还听见三五成群的一行人,兴致勃勃打赌这位置会不会被水洒到。
杨败秋独自一人抱腿坐,她没动弹,甚至微仰起脸,眯着眼。
她感觉到细细的水连成线地洒在她脸上,燥热的天里,这最值得人安慰。
爽快,插曲略微打破她的寂静,杨败秋不由笑。
洒水车拖着乐声远去,为此热闹的操场来不及平息,又一次为一群洋溢着青春的少年躁动。
林松和一群人扛着、抱着几桶水,却像什么都没拿一样,急冲冲地往操场赶。
场面有些滑稽,林松和一同班同学你一头、我一头地扛着水,他在前头扛,快速地倒着跑。
杨败秋笑话他,就大声笑。
难料这俩人正是往杨败秋这边来,林松见自己前座冲自己笑,也开开心心地回了个笑,不忘招呼:“快来喝水!”
像个二傻子。杨败秋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诽谤。
她抓起水杯、站直了身,趁人还没聚过来,忙抢先接水。
林松和另一男同学放水桶的位置离杨败秋近,她理所当然地成了前几个接水的人。
正排着队,杨败秋听林松大声吆喝人。倒水不费时,她没等多久就到了自己。
福兮祸兮福所倚,祸兮福兮祸所伏。
来得早也不好,水桶里水就下去一点儿,杨败秋能倒,但肯定会洒,后面还那么多人等……
林松像看出杨败秋的顾虑,利索地替杨败秋倒了一满杯水。
杨败秋有些惊讶,小声冲自己后座道了句谢,便回自己原来的位置坐下。
休息时间有限,她得充分利用。
又累又无聊一半天,解散的号令一下,乌泱泱一大群人就往食堂跑。
看呆了杨败秋,景象过于壮观,待她反应过来,也加入了抢饭大军。
但错失先机的她又怎能在一群饿狼中脱颖而出,好不容易抢到了饭,四处望去也没了座。
漫无目的地在食堂打转,杨败秋眼尖地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是林松。
她最讨厌碰上这种半生不熟的人,即使已经对上了眼,也没带犹豫地撇过脸,假装没看见。
杨败秋边装看不见,边推己及人地想,林松也一定和她一样。
但显然杨败秋想错了人,林松不仅没躲避,还大大方方向她打招呼:
“诶,杨同学!一个人吗?”
听这话,杨败秋心里泛起了嘀咕:林松怎么知道我一个人?
又想:也是,我这种人,一看就没朋友。
思此,杨败秋不悦地瘪嘴,但还是淡淡地回道:“嗯,一个人。”
“找不着座吧?”虽是问句,但林松一副了然的模样。
杨败秋看着自己手里端着的餐饭,无奈地点头。
“介意和我俩拼个桌吗?都太能抢了,”林松笑,“我们也差点没桌儿用”
像证明林松说的对一样,坐林松对面那男的忙接话:“可不是吗?要不是吃饭前拿了杯子占座,我哥俩得蹲地上吃。”
杨败秋一僵,她看了眼被无名指勾着杯带的水杯,刚才光顾着抢饭,忘了要占座。
她有些生自己的气,但无论如何,她必须面对眼前的难题,杨败秋不想和这两人拼桌,但……
现实是残酷的,杨败秋咬咬牙,向二人依次道谢,坐在了林松旁。
“同学是41班的吧,和林松一个班。”
杨败秋点头,同时有些惊讶,原来这人不和他们同班。
“那真巧,我叫宋泽霖,林松发小,42班的,正好隔壁。”
“这有什么巧,你真是没话找话。”林松鄙夷地看了眼宋泽霖
。
宋泽霖不服:“相逢就是缘!这还不巧?”
杨败秋被他俩逗笑,她说:“我叫杨败秋,宋同学这话有道理。”
“诶——你和谁是朋友啊,怎么帮他说话?”林松佯装生气地看她
。
朋友?杨败秋一愣,她没想过朋不朋友。
眼睛忽闪忽闪,杨败秋笑笑,她说:“帮理不帮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