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总是枯燥和难捱的,军训后的晚自习倒是自在。
杨败秋紧抓这段悠闲时间读些闲书。
但人不能只与书交往,相处时间一久,杨败秋多少也和几个人说上了话。
可她显然不善于同人交际,除与林松交流多些,便只会和书大眼瞪小眼。
偶尔会有人问她在读什么。往往此时,杨败秋无措得紧。
她佯装镇定,或指指书名,或语气生硬,总绷着张脸。自然,来问的人也客气两句,摆手就走,没了下文。
她并不为这种处境忧心,习惯会让人自然而然接受一切。
孤独是人的常态。杨败秋自顾自想,但她忘记孤单并不等同于孤独。
“杨同学真是专心致志。“这是林松在讲话。
杨败秋不理他,注意力却被搅散,心思从书里脱离开。
无聊,这人传起了小纸条,杨败秋仍不想理睬。
可纸条从她头顶飞过,坠到前面男同学桌子上。
“啪!”终于,砸到她脑袋上,杨败秋想生气,又觉没必要,幼稚得紧。
但可恨那后桌同学闷笑两声,杨败秋不禁猛回头,瞪圆双眼。
林松努力收起笑意,颇有礼貌:“抱歉。能不能麻烦您帮忙传下东西。“
杨败秋不说话,只看他。
林松自知理亏,在桌洞摸索片刻,抓出把糖。
杨败秋不屑地撇了眼,道:“我不爱吃糖。”
“我只有这个了。”语气还带点可怜。
“谁稀罕你的糖。”话虽如此,杨败秋还是嫌弃地把纸条递给了前面同学。
林松冲她笑,不忘把糖塞给她,又道:“感恩您的大恩大德。”
杨败秋向来不擅长应付这种人,低骂句:“油嘴滑舌。“
转过头,又觉得好笑,没忍住弯弯眼角。
军训好似过于漫长,但时间从不为什么东西停留,该过去的总要过去,难熬也终不剩几天时光。
杨败秋只是臭脸些,无聊心思多些,总归算个正常人,也终于交上朋友。
二人是有些渊源和缘分的,因为她们初中同过班。
原是同窗,现又是同窗。
但可恨杨败秋实在不擅与人交往,硬是好些天才认出同学。
“我以前觉得你好高冷。”孟新阳同她讲。
“你从来没主动搭理过我,你也高冷。”
“上高中是我先给你打的招呼吧?”
“这不算从前。”
“你真不讲理儿。”
“我太过讲理。”
“不和你说话了,”孟新阳忽然从位上坐起来,定定地看着杨败秋,“我想上厕所了。”
杨败秋懵了片刻,道:“你去啊。”
“你和我一起。”
杨败秋不理解人为什么总要搭帮结伙上厕所,这太无聊了。
这样想着,她起了身,二人朝着厕所去了。
好吧,搭伙上厕所是有好处。
杨败秋冲孟新阳伸手:“有多的卫生纸吗?”
既然同来,自然要双排,两人相邻而厕,纵使异味飘香,也不忘小嘴叽喳。
“你知道吗?”孟新阳突然问。
“什么?”
接着便再没了下文,杨败秋有些着急,忙追问:“别哑巴啊?到底是什么?“
“这不是个讲事情的好场合,”孟新阳终于有了自觉,“出去再说。”
听此,杨败秋也只好作罢。
九月真不留情,白天烤人,晚上却莫名给出几缕凉风。
二人或倚靠长廊边,或臂伸长廊外,不圆的月挂空中,黄得浓郁。有风经过,发丝轻舞。
“到底什么事?”杨败秋总归好奇。
“嗯,一些之前的事儿。”
“之前?之前咱俩能有什么事?”
“是你的事儿。”
杨败秋更没头绪,但莫名地多几分预感。上课铃不解风情,对话也就此中止。
真有意思。杨败秋想。
晚自习是无事可做的,书也不能时时看着,她走神,脑子活络地胡思乱想。
什么事情?她想。
短短几天,关系就可以拉这么近吗?她又想。
乱七八糟,乱七八糟,杨败秋揉了揉脸,果然,和人打交道就会多烦恼,她之前就不会想这些东西,这些无聊的东西。
如此想着,后面又多出动静,林松戳她,递出张纸条。
接过,取开,林松字迹好看,杨败秋也因此多了几分耐心。
你又换了本什么书看啊?
无可奉告。
那之前那本能不能借我看看?
杨败秋不喜欢别人碰自己东西,尤其是书。
若是给,她不开心。若是不给,这种小事情,又有什么不给的必要吗?
更何况,她打心底希望别人能如意,如果这份如意是自己带来的,她也幸福。
好像再没了拒绝的理由,杨败秋主动把自己架在了火上。“没带”这种假话她说不出口,想想就刺嘴。
一阵搜摸,杨败秋把书递给林松。
刚一拿走,杨败秋就开始后悔。
说个谎又怎么了?拒绝不给又怎么了?
杨败秋气自己,不由迁怒上了林松。这下更看不进书,她心里窝着火,火把她刚才的胡思乱想全烧没,也烧没了对孟新阳话里的探究。
哎呀!杨败秋在心里喊。想起自己还在书上写了不少心得,更是脸红。
她坐立难安,恨不得现在就把书抢来。
后面不时传来的翻页声,让她又气又恼,杨败秋暗下决心,一下课就要把书要来。
一节课并不长,杨败秋却分外难熬,终于盼来铃声,她“砰”地起身,差点把凳子带倒。
声音惊到了林松,他一抬头,就看见杨败秋严肃地盯着他看。
林松下意识点头:“书很好看。”
不说还好,一说眼前女同学结结巴巴起来:“是,是吗?哦,那,那你看吧。”
虽然莫名其妙,林松还是没忍住笑,杨败秋反应太过有趣。
幸好此时杨同学早就转过了身,要不然又得恼他笑。
林松伸个懒腰,又接着埋进书里,总不好辜负杨败秋同学和她的书。
这边专心,那边却恨恨咬牙。杨败秋坐不下去,起身去前排中间位置找孟新阳。
“你给我支个办法。”杨败秋小声好一通苦水。
“直接要过来不就好了。”
“是。”杨败秋应下这话,但面上仍旧犹犹豫豫。
孟新阳大概也猜出她的为难:“你总不会不好意思吧?”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杨败秋想。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她真没能把话说出口。
“我这就去要。”她像给自己打气一样,又砰地站起身,朝林松走去。
走到一半,见林松读得认真,杨败秋迈不开腿,她迟疑几下,转头坐回孟新阳面前。
“先过了这个课间再说吧。”杨败秋淡淡地讲。
孟新阳笑她:“那你别难受。”
“我凭什么不难受?”
“难受就把书要来。”
杨败秋脸憋得通红,半响才挤出句:“我乐意难受。”
“纯活该。”
杨败秋自然无话可说,但也不想就此罢休:“有本事你给我要来。”
孟新阳摇手:“我才不给你当枪使。”
“你也不行吧。”
“这激将法太拙劣了,”孟新阳道,却话锋一转,“但我心善,就帮帮你吧。”
杨败秋当然感激,可见孟新阳真去要了,又心下难安,她迟迟疑疑,还是拉住了孟新阳。
孟新阳看她。
杨败秋小声说:“还是算了吧,这点小事儿。”
话已至此,孟新阳也无可奈何,叹口气又说:“真是活该你难受。”
那边林松自是不知道这边风风雨雨,本来打发时间借来的书,看进去了却也着迷。
被人看过的书,一般不会多干净,少不了条条线线,也缺不了几行小字。
杨败秋是爱惜书的人,因此线利索,字偶尔潦草也漂亮。
林松看着高兴,但有更高兴的。
喜欢的段落句子,往往有线画着,感动的情节描写,旁边小字陪他一块儿感动。
林松越读越畅快,越读越想:天底下怎么会有和他想法这般像的人。
他们连情绪都一齐波动!
这书不厚,两个日夜就被读完。林松看书这两天,杨败秋煎熬,却也没要。
故事结束那刻,林松惆怅,吁出口气,目光自然而然移向杨败秋在这书上写的最后几句话。
“他幸福地死了,却留她痛苦地活。他的幸福是踩在她痛苦上的,她的痛苦将永永久久。”
是,这故事有个不圆满的结局,男主人公为了女主人公死掉了,故事的最后,女主人公望向窗外树上的鸟,她言语。
林松相信,他们为这结尾产生的难过是一样的,可……
现在正是晚自习,林松不好说话,他撕下张纸,唰唰地写了几行字。
还是戳杨败秋后背,书终于回到主人手里,还多张纸条。
杨败秋取开,入眼第一句话就让她红了脸。
“谢谢你,书很好看,我也有些不同的想法。”
可恶,这人还是看了她写的话,不经过她的允许就随便看,也太没有礼貌。
杨败秋知道林松看书自然没法略过她写的话,也知道自己没事先交代过他不许看。
可她还是急,还是气,不免开始不讲道理。
杨败秋在心里怪过几句,又接着看了起来。
“他为爱而死,他幸福。她被人至死爱着,她也会幸福,即使痛苦,也是因为幸福而痛苦。”
皱着眉看了几遍,杨败秋合上纸条。
恼意胜过羞意,她不想好好思考林松的话,哪怕有几分道理。
杨败秋只是生气,难道她不明白“会因为爱而幸福”这件事吗?
不管幸不幸福,痛苦依旧是痛苦,她只是可怜这份痛苦罢了,可怜这份能掩盖一切乃至幸福的痛苦!
杨败秋撕了张纸,想写点儿什么回敬林松,才写下第一个字,她就败了兴。
这没什么意思,也没有意义。
她扔了这张没几个字的纸条,但还有林松的纸条在手边,看着碍眼,想了想,犹豫片刻,杨败秋把它夹在了这本刚回她手中的书里。
她才不在意别人怎么想。
距离军训结束还有两天,或许因为这两天操场树头有喜鹊停留,又或许老天偏爱好事成双。
在军训的尾声,有雨而降,人人喜气洋洋。天再阴也难烘哀情,个个笑着闹着回了教室。
电影要躲着太阳,躲雨的人必没有阳光,拥挤的教室吵吵嚷嚷,无聊的人群一拍即合。
好!看个电影!
一群人热热闹闹,要么喜剧,要么积极向上。天阴阴沉沉,雨淅淅沥沥,好事者提议鬼片,胆小的人全力否决。
十四、五的孩子还是要个性,不看鬼片也不愿俗。
什么合家欢?偏不看,就考虑评分高的片儿。
窗帘一拉,有了氛围,杨败秋也高高兴兴看。
可能位置有些偏,林松提着板凳往前挪了些,正好与杨败秋并排。
两人静悄悄,林松少有的话少,但人总有分享欲,总爱向人求认同,由此,二人也不时耳语。
电影里是另一个世界,屏幕太小,只能窥见世界一角,一角只让人窥几秒,一秒一秒,快要了。
故事并不晴朗,电影的色彩却鲜艳,最后的最后,是个春天,有鸟经过。
明明是两个不同的故事,但这一刻,杨败秋莫名想起那本书。
她转头看林松,正好撞上林松的目光。
他们俩对视几秒,好像都明白了什么,忽然相视而笑。
“那小说的结局是什么来着?”林松问。
“那小说的结局……“杨败秋思索。
窗外又生了新绿,枝头活泼的鸟啼叫,克洛伊看向那鸟,她说……
她说:“我愿做只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