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玩、戒贪、戒焦、戒躁，对于齐杨来说，戒掉某种东西，已经是一种常态。

    他狂妄的认为，感情而已，只要他克制自己，就能重新走回正规。

    接下来半年，事情和他规划的一样，他没有见过陈禾，陈禾也没有再来找过他，明明村子相邻，可老天像是也知道他的心思，他们一次也没有偶遇，这半年他发奋学习，成绩不止涨回了正常水平，还有所提升。

    夏季的炎热，被一场绵绵细雨带走。

    下雨了，他早已经有了新伞，可是那把骨架折断，残破不堪的伞，还是在他房间里，占一隅小小的地方。

    “陈禾……你到底怎么想的？”

    齐杨感冒发烧，拖了许多天，老师实在看不下去让齐杨回家休息一下，走在乡道上，听见熟悉的名字，他心揪起，理性告诉他，不要停下，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向声源而去，一田之隔，田埂上是梦里日思夜想的人，还有一个女生，似乎也是邻村的，他想不起名字，他的位置恰巧树木遮挡。

    “我没意见。”陈禾没有多思考，便果断回答。

    “那我们说好了，明天你跟我去见我爸妈，讲一下我们的关系，然后我们一起走。”女生笑容灿烂，眼睛眨巴眨巴的。

    在齐杨眼里这个场景特别扎眼，两句对话也格外刺耳，特别是“我们的关系”“我们一走”，他想了这么久，压抑了这么久，理智了这么久，一下就被击垮，他往前，喊出了心里的名字，“陈禾……”

    对于这唐突的一声，两个人都本能的被吓到了，然后齐刷刷的投来目光，女生眼光打量，陈禾眼里复杂，看不出是哪一种情绪。

    被这么看着，心里藏事的齐杨心虚的掩饰，欲盖弥彰道：“我不是在偷听你们说话，我刚好路过。”

    “好巧……”两个字后，陈禾一阵沉默。

    “咳咳咳……你们……我方便吗？”他试探性着，他心知肚明这是打扰，陈禾和她在这隐秘的田埂聊天，明显就是私语，他不礼貌的打断插入。

    “不方便，你走？”陈禾直接点出。

    齐杨被堵住，他想过陈禾出于礼貌不会说什么，可是他就这样不带任何修饰的说，还不给他任何狡辩的机会。

    陈禾不禁失笑，“好了，我和小琴已经聊完了，你是放假了吗？今天好像不是周末，我今天刚好地里没事，我们一起玩？”

    “陈禾，我先回去了，我是瞒着我妈出来的。”

    陈禾点头，小琴匆匆离开。

    陈禾主动走到齐杨身边，本来是打算拍他的肩膀，结果身高不够，落在了手臂，“文化人，难得见你一回。”

    “你想见我？”齐杨忍不住问，压抑的思恋，在见面的翻涌而出。

    这时，他们好像都忘了最后一次见面的疾言厉色。

    “我想见你有什么用？你那么忙，见不到。”陈禾嗔怪，齐杨在学校，放假也不会来找他，而他天天都在地里，也没什么可休息的时间。

    他们攀上山坡，坐在枯草上，往下是星罗棋布的村庄，往上是已经西斜的太阳，和滚滚云层，能见着阳光，已是最近难得的好天气，没准还能看见日落。

    齐杨小心翼翼的用余光去看陈禾，陈禾目视着面前的风景。

    “齐杨，我要走了。”陈禾平静无波的说，坦然的与齐杨道别。

    “为什么？”齐杨心慢了几拍，不敢呼吸，“是因为…小琴…你们是男女朋友？”以前他没有想过，陈禾会与别人相爱，会结婚，大概是高中都禁止早恋，他理所应当的认为这个年纪不会谈情说爱，可是他忘了，陈禾不是学生，他会早早的结婚生子。

    “哈哈哈…”陈禾笑得七仰八叉，前胸贴后背。

    齐杨气得鼻子冒烟，话抑制不住的酸了起来，“你们认识多久？你喜欢她。”

    陈禾模棱两可道，“可能…吧！”

    “喜欢怎么能用可能？”齐杨没好气，他承认他有点急眼了，他和陈禾没有任何关系，根本没有任何立场来质问陈禾。

    嗅到齐杨语气的味，陈禾收敛了些笑容，把问题抛出来，“那用什么？”

    用什么？齐杨心里乱糟糟的，他也不知道，“反正…不能用可能。”

    陈禾努力憋笑，“好…那我…”

    “陈禾。”齐杨突然一声，打断了陈禾的话。

    “嗯？”陈禾转过头，脸被太阳照得红彤彤的。

    “我是同性恋。”这是齐杨的秘密，他原本打算让这个秘密永远深藏，不见天日，现在，他不想藏起来了。

    “同性恋是什么？”陈禾问出了和他开始同样的疑惑。

    “喜欢同性别，我喜欢男人。”齐杨说得平静，心里已经炸开，他说出来，不止是想逼自己一把，也想逼一下陈禾，陈禾也许会讨厌他，远离他，这样他就可能不会再起心思了。

    陈禾没有吃惊，好奇，疑惑，只是深思熟虑了好一会，“喔。”

    “陈禾，不是朋友的喜欢，也不是亲人的喜欢，就是爱人的喜欢，你知道吗？想在一起，想牵手，想接吻，还想…”他说不出口了，又改了，“是可以在一起一辈子，永远都不分开的那种。”

    “那我们试试这种喜欢？”陈禾语出惊人，大胆并直奔主题。

    听他的口气，齐杨实在听不出来是要和他做恋人，到像是邀他当兄弟的模样。

    齐杨脑子比缠毛线还乱，想要说的话，全都被打散，一片空白，“你是同性恋？”

    陈禾几乎都没过脑子，“大概不是。”

    齐杨眼里一下黯然，“你对我是那种喜欢？”

    “……应当也还没有…”

    “你……”齐杨隐忍不发，搞半天他知道他是同性恋在戏耍他，他失落，失望，起身便离开。

    夜晚，躺在床上，难得没有刷题，齐杨也睡不着，他明明已经得到了答案，在这个时候，就该顺理成章的放弃，可是他的内心似乎填满了挣扎与痛苦，睡不着就开始数星星，数星星也睡不着，那就数陈禾，数着数着，想到明天就要去去学校了，他和陈禾很难再见一面。

    他从床上爬起，不想打扰母亲，从窗户跳出去，他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漫无目的走在乡道上，月光照得如白昼，让他这个孤魂野鬼无处遁形。

    犬吠不止，惊扰夜色，他想调整方向，道路照出一个人影，黑漆漆的，他缓慢的抬起头，脑中人与眼前人对应，他呼吸停滞，恐惊梦中人。

    “齐杨，你什么时候去学校？”陈禾气喘吁吁。

    “明天早上。”齐杨轻声回答，他希望这个梦能做久一点，回到家他就后悔了，这么久没见，他还没有再好好看看他，上一次做梦，他都记不清陈禾的脸了。

    “你现在是月休？”陈禾追问。

    “是。”

    “我们下次还会再见吗？”

    “会。”

    “什么时候？”

    “也许很快，也许很久之后…”齐杨知道更大到可能性是很久之后，一个月回来一次，他们偶遇的几率很小，不刻意的见面，就是天南海北了。

    “齐杨，我确认了一下，我不是同性恋…喜不喜欢你，我真的不知道，可是齐杨，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我们真的不能试试那种喜欢吗？”陈禾哽咽着，小心翼翼，他知道错过这一次，也许就没有机会了，上次见面后，隔了这么久，他们的缘分太浅了。

    齐杨的心狂跳不止，喜欢的人说要和自己一辈子在一起，换谁，谁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就算陈禾不确定喜欢他，至少有喜欢他的可能性，不是不喜欢。

    齐杨再难忍住，三步走两步，上前将陈禾抱在怀里，真挚说着梦里说过无数次的话，“我喜欢你…喜欢好久了。”

    陈禾开心，紧紧回抱着他，“齐杨，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他们都不知道这份喜欢有多深，能维持多久，可他们确定不能错过对方。

    情到浓时，齐杨吻了陈禾，开始是齐杨的蜻蜓点水，陈禾回了过来，礼尚外来，越发深入，齐杨感觉自己恍恍惚惚，轻飘飘的，还是像做梦，一点都不真实。

    完毕，已经不知道几点，他们拥抱了好一会，依依不舍，还是要分别。

    “我要回学校了。”齐杨不想分开。

    “嗯，下次休假我来找你。”

    “你不走了？”齐杨又想起今天他与别人的对话。

    “这不是有一个绊脚石了吗？”陈禾玩味，有意逗乐，“怎么？吃醋呢？”

    “我和小琴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朋友，嗯…更多来说是合做伙伴，小琴父母都喜欢她弟弟，要小琴嫁人，相亲，小琴不想过这样的生活，而我…我也闯闯，就和小琴约定，我假装她男朋友，等他父母放松警惕，我们一起跑。”陈禾解释清楚前因后果。

    陈禾没想到刚好被齐杨撞上，更没想到齐杨会有点吃味，说出那番话，在齐杨闯进他生命的那天，阳光无差别的挤进了阴暗的角落，照干了阴暗潮湿，他知道齐杨很好，这么强烈的光，他想一直拥有。

    “你们一起？”搞清楚来龙去脉，齐杨已经不怎么生气了，可是他还是听不得什么一起。

    陈禾立马保证，“我跟你一起，永远跟你一起。”

    齐杨心花路放，“再过两周，我要放假，到时候，小山坡，不见不散。”

    陈禾又紧紧的抱了他一会，才推开告别，“快走吧！明年你就要高考了，在学校里，好好学习，不要太想我，放假才是我们的时间，要多吃，不要对自己不好。”

    齐杨道，“怎么像我妈一样？”

    “你不爱听？”

    “没有，我知道，你们都想我好。”他们都是他最重要的人。

    道别，分路，各回各家，这一晚，齐杨终于睡了个好觉，他坦然的接受了自己的性取向，不再责怪自己，他沉溺在爱恋中，他觉得自己是泡在蜜罐里的，这十几年循规蹈矩如机器的人生，此时才不再麻木。

    没有了困惑，迷茫，焦虑，在学习上，齐杨反而更能静下心来，就算有时候想起陈禾，他也能很快压下，他知道他要向前走，而陈禾就在前面等着他。

    学校的时间日复一日，过得飞快。

    放假后，齐杨没有急着回去，而是用之前攒的零花钱，买了一小块蛋糕，橱窗里的蛋糕精致可人，他看到学校偷偷谈恋爱的男生买给自己的女朋友，女朋友拿到蛋糕的惊喜，以及吃下蛋糕幸福溢于言表，他也想买给陈禾。

    费了些时间，他坐了农村公交回去，到村里已经时间不早了，他迫不及待的去找陈禾，在约定的地方，陈禾已经等候已久。

    “来多久了？”齐杨将小蛋糕藏在身后。

    “刚来…”陈禾兴匆匆的走过来，“拿了什么好东西？还遮遮掩掩的？”

    齐杨也不打算继续藏，将小蛋糕拿到面前，“排了好久到队，我也不知道这个好不好吃，看着不错，给你买来尝尝鲜。”

    陈禾热泪盈眶，“齐杨，你对我怎么这么好？”

    齐杨没想到陈禾反应会这么大，“你是我男朋友，我们是情侣，对你好不是应该的？”

    陈禾又感动得一塌糊涂，“我先前想的，你要是能一直对我像之前那么好就好了，一辈子都这样，可是没有想到，你对我更好了。”

    “傻子，之前和现在都不一样了。”之前好吗？他想没有，毕竟他对每个人都好，可是现在都好，和对其他人都不一样，没有礼貌和客气，就是想对他好，看他开心。

    “你对我这般好，我都不知道怎么对你了？”一向直爽果断的陈禾也会纠结。

    “你不需要刻意的想怎么对我，我们自然而然的相处，便好。”陈禾不知道，齐杨对他好，是不要回报的。

    陈禾应声，今天他们在山坡上补上了那天提前离开错过的夕阳，当圆球滚到地平线，大地被笼罩了一层金色，世界开了暖光灯，浪漫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