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快要六点,太阳还没有沉下去,明晃晃地晃人的眼。
时子骞一个人下了楼,朝着后操场缓步走过去。他很少在校园里溜达,今天一直在想事情,便临时起意准备出来走走。路过小超时,一道身影急匆匆地朝着小超里面跑,差点撞上他。
他朝着边上退了一步避开了,对方头也没回,敷衍地说了声“不好意思”,又要往里跑。
时子骞看向对方匆匆离去的背影,凝视几秒,忽然开口叫住她:“时其悦。”
“哈?”时其悦刹住步子,转了过来。
她头发长长了些,这会猛地一甩头,头发全扑到了脸上。她伸手将头发撩到耳后,见是他,懒洋洋地说:“稀奇啊,能在学校里遇见你。叫我干嘛?”
时子骞问:“你干什么去?”
时其悦理所当然地说:“来小超还能干什么,当然是买东西啊。”
“买什么?”
时齐悦耐着性子回:“可乐。”
“哦。”时子骞思索着,点了一下头。
“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一边说,她已经行动力极强地扭过了头,准备跑路了。
“等一下。”
又被叫住了。
时其悦只好又一次转回来,忍气吞声道:“大哥,你有什么事就直说行不行,你不觉得咱俩这对话很诡异吗,没有话说可以不硬说的。”
“没什么事,就是问候问候你。”时子骞神色不变,接着问:“吃饭了吗?”
“……没吃。”
“要不要我带你去吃饭?”
时其悦露出一脸看疯子的表情:“大哥,我自己有饭卡,需要你去带我吃吗?”
时子骞轻咳了一声:“高中部食堂你吃过吗?”
时其悦无力道:“没吃过。”
“那你要不要去试试?”
时其悦的表情简直一言难尽,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他身上来回瞅,“你今天是不是鬼上身了,你到底要干什么?”话刚出口,她脑子里灵光一现,突然顿悟了:“你是不是有事求我?”
“也不算是吧。”时子骞说,“就是到饭点了,可以一起吃个饭。”
时其悦最后还是跟着时子骞来了食堂,走之前还不忘正事,先去买了可乐回来。高中部的食堂其实也没什么意思,跟初中部没多大区别。时其悦转了一圈,没什么兴趣地端了盘鸡排饭,顾自找了个位置。
时子骞在她对面坐下,两人面对面地各自吃了一会儿饭,他才又开了口:“时其悦,你平时都喜欢什么东西?”
时其悦埋着头扒饭,没精打采:“问这个干嘛,我什么都不喜欢。”
时子骞当没听到,继续说:“嗯……就是礼物之类的。”
时其悦终于抬起了头,无语道:“有必要兜这么大个圈子吗,你就直说你想送人家女生东西呗。”她意兴阑珊地低下头,一边忙着跟饭上面的配菜作斗争,把它们挨个挑出去,一边随口说:“礼物啊,我也不知道你们那个年纪的女生喜欢什么,就什么项链手链之类的吧。”
时子骞想了想:“什么样的?”
“不知道,一般送人东西就什么贵买什么呗,越贵越好。”
时子骞今天的问题简直多到不正常,又接着问她:“那什么品牌比较受女生喜欢?”
“也不知道啊,我又不喜欢这些。”时其悦眼睛一转:“不过我有个简便方法,我这周回去可以帮你看看祝青柜子里都是什么牌子的首饰,她那个暴发户审美,最喜欢买些让人一看就知道她很有钱的首饰了,你照着买就是了。”
时子骞蹙了眉:“这样不好,太侮辱人了。”
时其悦脸色冷下来:“说她暴发户就侮辱她了?她本来也是。”
时子骞面无表情地纠正她:“太侮辱别人了。”
时其悦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下子笑起来,直笑得东倒西歪,“你这个骂人不带脏字还能骂得这么脏的本事是哪学来的?我得好好跟你学学。”
时子骞没说话,其实他的本意不是要骂祝青。对于祝青,他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浪费时间,更遑论要浪费口舌去骂她了。
他只是觉得,自作主张送价格昂贵的东西给对方就认为对方一定会喜欢,这种行为挺傲慢,也挺侮辱人的。
两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好容易时其悦笑够了,又想起另一桩事:“对了,听说你捡了只野生小狗?”
时子骞没去纠正她“野生小狗”的说法,问:“你怎么知道的?”
“听陈姨说的啊,她说你问她养狗要注意什么。她还说你以前不是不喜欢狗吗,怎么突然想养了。”
时子骞说:“突然喜欢了。”
时其悦说起这个倒是很感兴趣:“狗呢?给我看看。”
“还在医院里,还要过一两周才能出院。”
“好吧。”时其悦面露遗憾,“那你到时候准备养在哪里,宿舍吗?”
时子骞点了点头。
“那等你把它接回来以后,我能去你宿舍玩狗吗?”
“不可以。”时子骞直接了当地拒绝了,“而且你应该说和狗玩。”
时其悦无视了他的后半句话,怒道:“为什么不可以?你怎么小气成这样了。”
时子骞慢条斯理地说:“因为我那是男生宿舍,你是女生。”
“单人宿舍分什么男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住的那栋楼是教师公寓。”
时子骞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那也不行,那是我的卧室。”
时其悦今天第二次露出看神经病的眼神:“你怎么这么封建,古代人吗?”
第二天下午刚一下课,俞白就从教室后面捡起篮球,招呼着:“走了老许,打球去了,难得你这两天有空,今天可以跟隔壁班约场友谊赛了。”
许慎闻言立刻起身,却是从他身边挤了过去:“没空,哥有事。”
“怎么又有事,你这两天不是不用去排练吗?”俞白不满地嚷嚷。
“那也有事。”
俞白不依不饶地揪着他问:“什么事?你这都多少天没跟我一起打篮球了?”
“小孩子别管那么多。”许慎轻巧地拨开他,几步就跨出了教室。
俞白被他气个半死,正要骂他,忽然见他又折返了回来。
他还以为他回心转意了,刚要开口,却见许慎快步走向教室后排,从书柜上一把勾起他的吉他包,又匆匆走了。
“啧,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搞什么,神神秘秘的。”俞白无语地将篮球在手上转了两圈,气冲冲地朝着教室里大喊一声:“谁要打篮球啊!”
许慎一路背着吉他匆匆赶到了后操场,还没走近,便远远地看见展新月的身影进了花廊。他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唇,没去打扰,而是一改刚才的行色匆匆,在相隔不远处的操场草地上找了个空地悠闲坐下。
他将吉他搁在身侧,手撑在身后,舒展了双腿。
最近的太阳不及夏日炽热,阳光暖烘烘地洒在脸上。他忽然又想起昨日光影下的一幕,一时脸上又热起来,连忙捏住眉心强迫自己不能再去回忆。
平复了一会,他掏出吉他,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琴弦。这样好的天气,他望向花廊上的碧叶,眼睛渐渐弯起来了。
坐了一会儿,有几个同学玩累了,勾肩搭背地朝着花廊走去,从他面前路过时,许慎琴弦拨出一个颤音,笑眯眯地提醒:
“老方在里面哦。”
“呃。”对方连忙调转了方向,忙不迭地溜了,嘴里还不忘朝他道谢,“谢了兄弟。”
许慎毫不羞愧地受了,仍是笑眯眯的:“小事情。”
展新月一个人练习了很久,练完舞又坐着发了一会呆才走出长廊。她心情并不是很好,关于艺术节的记忆太深刻了,每次她来练舞,心里总是纷乱地浮现出过去的种种,个中痛苦,于她不亚于用钝刀反复凌迟。
痛的多了,心也就会麻木钝感了吧。她想着,视线却在滑过不远处某个点时轻轻一顿。
操场边,许慎抱着吉他席地而坐,夕阳撒了一身。他身后是喧嚣的草地,少年少女们奔跑嬉戏,而他随意支着腿,低头闲适地拨弄着琴弦,旁若无人。
展新月立刻收回了视线。
而那头,许慎却像头顶长眼睛了似的,不怎么就看到了她,还扬声叫了她一声:“喂,展新月——”
展新月装没听见,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快步走过。
许慎却不在意地笑了起来,拨了拨琴弦,跟着轻快的旋律的旋律信口唱起来。
“Baby you light up my world
like nobody else
The way that you flip your hair
gets me overwhelmed
But when you smile at the ground it ain't hard to tell
You don't know oh oh
You don't know you're beautiful”
展新月听过这首歌,这会被他这么盯着唱出来,听着就像是国外版的《对面的女孩看过来》。他这一唱,操场边不少散步的同学都好奇地往这边看。她只好停住脚步,装作才看见他:“许慎,你也在这啊。”
“对啊。”许慎终于停了下来,也没去拆穿她,只是笑着说,“好巧啊。”
“是挺巧的。”展新月冲他点了点头,“你玩着,我回教室了。”
“我也准备回教室了,一起呗。”一边说着,他已经两下将吉他塞进包里,站了起来。
俞白最终也没约够人跟隔壁班打友谊赛,一个人抱着球去篮球场边上混了一会儿野队,打得没什么意思,便准备撤了。
人还没出篮球场,他就看见抛弃了他的罪魁祸首背着吉他包,闲庭信步地走在一个女生身后。那个女生扎着高马尾,发丝垂在腰际,看着有几分眼熟。
好啊,怪不得叫他打篮球都叫不动,原来是重色轻友去了。俞白立刻把手举到嘴边,大声喊他:“喂,许慎,等等我。”
那边展新月和许慎同时听到了他的声音,许慎还没转头,展新月已经先看到了俞白,开口道:“你朋友过来了,那我就先上去了。”
许慎只好点点头,站在原地等他,等俞白走近了才满脸无奈地说:“喊什么,咱能不能有点眼力见,没看见哥忙着呢。”
“你还好意思说呢,怪不得节节活动课都找不人,原来是忙这些去了。你们俩这什么情况,你跟着人家干嘛?”
“什么叫跟着人家,说得我像变态似的,我俩是在一起散步好吗?”
“我怎么看着不太像呢。”俞白一边往前走,面露怀疑,“我看着人家好像不太想搭理你,就你在旁边笑个没完没了的,傻子一眼。”
许慎停下脚步看他:“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
“本来就是啊,我看你就跟有那个受虐倾向似的,喜欢热脸贴别人冷屁股。”
“你懂什么。”许慎也不生气,越过他接着悠闲地向前走,“你不知道,她每次见了我,脸上都会不自觉地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她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呢。我就是觉得很有趣,她越是这样我就越想逗逗她玩。”
因为真的,挺可爱的。
俞白抖了一下:“你能不能别说这么恶心的话,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许慎笑笑:“你还小,等你到了哥这个年纪就懂了。”
“你大爷的,你就比我大两个月,还装起来了。”俞白给他一拳,不想跟他再在这些无聊的话题上纠缠,“算了,我才不管你这些有的没的。但为了一个女生就这么抛弃好兄弟,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许慎毫不羞愧,“你要是羡慕也可以找一个忙一忙。”
“切,我才没兴趣。”俞白不屑道,“我没那个受虐的癖好。”
时子骞住的这栋楼人不算多,很多老师申请来也只是为了把它作为午休房,晚上还是要回家去,所以夜间基本上都很安静。
下了晚课,时子骞回到宿舍在床边坐下。夜深人静,他打开了台灯,开始在灯下摆弄起一堆木块。
昨天跟时其悦聊完后,他思考了很久,最后托人买了一块上等檀木,请人家把原木切割成了很多个棱长2cm的正方体木块,今晚刚取了回来。
这会儿他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木块的成色,又拿出刀片,开始顺着纹路一点点地削,准备把它们削成大小一样的圆球。等到削好后,还得用2000目、1000目和600目的粗砂纸依次打磨得圆润光滑,最后再抛光打孔串起来,就能做成一串檀木手串。
这些都是他上网现学的,工程量不算小,得抓紧时间才行。
檀木有安神的功效,展新月这段时间总是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像是没太睡好,他想着可能戴着它会好一点。
这种小物件看着不起眼,也许她可以没什么心理负担地收下。
如今唯一的问题是,他第一次做没经验,很怕做出来不好看。所以他最后决定先给自己做一串一样的试试,等熟练了以后再做展新月的那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