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雀大步上前,丢掉手上的剑,接住摇摇欲坠的崔文清,缓缓扶着她坐下。
眼神示意来人,收拾地上的残局。
崔文清阖上眼睛,抬手轻抚着额角。
陈公公见状,抬手一挥,身边人心领神会,端上一个木盒呈上。
“公主殿下稍安勿躁,这贼人满口胡言信不得,如今想要查明真相,还得从二人递上来的牌子入手。杂家以为,世子殿下定是公正贤良之人,绝不会做此等有伤风化之事。”
裴逸舟听完陈公公一番话,克制不住一般,莫名笑出声来,愈发放肆。
片刻之后,笑累了才堪堪停下,用指腹擦拭眼角溢出的泪。
“陈公公。”裴逸舟整个人放松下来,补上未说完的话,“您可真会说笑,我这人哪是什么公正贤良之辈,明明就是杀伐无情的杀人工具啊。”
“不过有一点您说对了,我也很好奇她们是怎么弄来南越国印记的牌子的,毕竟您火眼金睛,一眼便能判定真假。”
裴逸舟话音一转,像是哄骗人一般。
“说到这,公主殿下可真真误会我了,明明之前一切都好好的,现在来个不知名的小人物,几句无凭的话就惹得您同我生疏,连个笑容都不愿给我,真叫小王伤心啊。”
崔文清缓过劲儿来,唇角扯出一抹微笑,答话道。
“世子殿下误会了,方才被这贼人气昏了头,一时头晕目眩,这才闹出了笑话,还请世子殿下见谅。”
“是本王照顾不周,一时忘了公主殿下风寒尚未痊愈。既然如此,那就速战速决吧。”
裴逸舟抬眼示意人打开木盒。
小厮走上前,打开盒子,让裴逸舟先过目。
接着走到崔文清面前,凑得近,甚至能闻到一股松木香。
崔文清心里一沉,这块牌子无论是从色泽、做工,还是她特有的防伪标志,和她那块如出一辙。
不经意收回视线,脸色平静,摆摆手让人收走。
“如何?”
“确是我南越国的制作风格。”
“世上真有如此蹊跷之事?皇家令牌制作工艺精细保密,且独有一份,她们是如何拿到的?”
陈公公用衣袖掩住惊讶张大的嘴,眼珠子却平静无波,望向崔文清。
“此人虽然无礼,但好歹不是冥顽不灵之人,好好问清楚兴许就有答案了呢?”
言下之意明显,无论用什么办法,总能撬开她的嘴。
那女子刚松下的气又悬上来,脸颊肿起,吐字含糊不清。
“我这块令牌为真,那她又有何物证明她的身份?”
文雀拾起地上的剑,架在她脖子上,不敢动弹半分。
嘴上却不依不饶叫嚣着。
“拿不出证据,谁说得准她是不是顶包的,真正的公主吃不准就是她杀害的!”
“血口喷人!依臣所看,不必再审,屡次冒犯皇亲,依我国律法,已是死罪!”
文雀急喝,眼刀狠狠剜住她的脖颈处。
陈公公却不急着应付,沉思一瞬,试探着开口。
“殿下,或许您将您的令牌拿出来对比一番,既能堵住他的嘴,杜绝后患,又能方便查案,您看...”
崔文清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开口。
“听陈公公的意思,我还需要自证身份,都敢怀疑到我头上来了,下一步是什么,我这皇亲身份来历不明,贬为庶民?”
崔文清使用此种措辞,已是十分严重的情形,在北桓国内受到如此羞辱式的对待,纵然她气性好,也不能忍受,或者说,换南越国其他人来,便直接掀桌杀人了。
况且她的车马已经在路上被洗劫一空,此事只有崔文清与裴逸舟两方知晓,她也拿不出任何证明她身份的东西。
“公主殿下恕罪,是老奴考虑不周。”
陈公公赶忙起身行礼。
崔文清转问主座上看戏的男人。
“世子殿下,您是东道主,全凭您心意定夺吧。”
裴逸舟长手一挥,比了个手势。
“那便按公主殿下原先心意办吧,三日内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得到承诺,崔文清起身将要离开。
稍不留神,一直不语的另一名女子挣脱侍卫的束缚,抽出佩剑,直直向她杀去。
“小心!”
文雀动作快她一步,堪堪挡住。
寒光剑影,碰撞出清脆的金属音。
人群一刹那惶恐的到处乱窜,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声,往外逃离。
“愣着干嘛,还不将人拿下!”
侍卫这才反应过来,从她身后突击。
那女子艰难接住文雀的进攻,抓住身侧另一名女子的衣襟,往前扔出去。
文雀躲过人身,追上她身后。
出手专挑空隙攻击手臂,剑刃划开女子左臂,顺势一扯,血肉模糊了印记,但隐隐透出深色的刺青模样。
抓住空档,正要打落她手中的剑。
一支冷箭擦过文雀耳畔,瞬间见红。
往后退了两步,那女子抓住时机逃之夭夭。
文雀停下追击,转身查看崔文清状况。
“殿下,可有受伤?”
崔文清没回话,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在伤口几厘米处停下,手指明显颤抖。
倏然转头大声命令。
“快传医师来!”
那一抹红色与崔文清面色的苍白形成了鲜明对比,分辨不出是血色更红,还是面色更白。
裴逸舟拔下深入地板的箭簇,粗略扫过,冷面吩咐手下。
“全城悬赏通缉令,抓到直接动刑,留活口。”
走上前为崔文清披上大氅,轻声安抚。
“殿下受惊了,我让人护送您回房休养,为文雀姑娘寻一位御医,我保证定不会留疤。”
崔文清宛如才回魂般盯住他,眼泪大滴大滴坠下,像极了断线的南海白玉珍珠。
“殿下一定要彻查此事,到底是谁要害我二人,破坏两国之间的友谊。”
崔文清气差点喘不上来,却坚持一字一句将话说完。
得到裴逸舟的允诺,神经一下松懈下来,一股无力感席卷全身,接着意识如退潮的海水般消退。
再次醒来,她估约着应该没过多久,医师与人交谈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
“殿下不必担心...惊恐过度...休养即可。”
崔文清全身上下使不上劲儿,连张开嘴也变得格外艰难。
还未发出声音,寒冷的空气灌入她的胸腔,肺部搔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身旁的侍女率先注意到,将她扶坐起来。
门外人听见声响,停止交谈,轻叩两下门。
“公主殿下,可否让老夫进来为您把脉?”
“请进。”
侍女倒好一杯温水,她自然接过,摆手让其退下。
临走前又叫住,“文雀姑娘如何了?”
“没有大碍,医师为她上了药,大概这会儿就能过来。”
随着医师进来的还有文雀与裴逸舟。
文雀大步上前,握住崔文清的手,温热的手将寒气驱赶,眼睛亮亮的。
崔文清侧过身子,观察包扎好的耳朵和脸上敷药的剑痕,皱起眉头。
医师离开后,她才注意到直直站着的裴逸舟。
“世子殿下,有劳您费心了。”
“是我分内的事。况且敢在世子府行刺,确实也该整治一下,不然都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了。”
裴逸舟递过一长条的红色礼盒。
“为表歉意,这是我为殿下准备的赔礼。”
崔文清刚要拒绝,手却被他按住。
“还请殿下见谅。”
裴逸舟前脚离开,崔文清便收敛住表情。
“殿下,是我失职,没能拦截消息。”
“不怪你,毕竟这么些年,又不是第一次想要我的命。”
“只是我没想到,皇帝和他有联系。皇上不厚道啊。”
崔文清摩挲着礼盒的表面,接着分析。
“陈公公跟着皇上这么些年,眼尖得很,仿一个牌子不难。只是——”
难的是仿她的暗纹。
她所有经手的文书和印章都带有自己的暗纹,工艺只有暗部掌握,而暗部全是跟着她多年的心腹。
出叛徒了呀。
毕竟国王年事已高,传位也是近些年的事了,是要着手准备自己的选择了。
她这位堂兄继承了他们家族一贯的心狠手辣,只是崇尚武力至上,脑子不够活络,做事不干净,也不屑于处理。
“这次行刺风声一点不漏,不像他的做事风格。”
“殿下的意思是,有人帮他掩盖了行踪。”
这里山高地远,皇帝势力在京城,手伸不到这么远,就算做了,也不可能瞒得过她的眼线。
如果是裴逸舟,试探确实有助于他确认身份,可行刺她的精力不够划算,传出去对他的治理也是不利居多。
“文雀,那人的剑法,你觉不觉得熟悉?”
文雀低头沉思,倏然眼睛闪过一瞬清明。
“那种剑法在南部不常用,几年前似乎见过一次,好像是,益州?”
益州,位于北桓西南部,多民族杂居,近年冲突不断,本土地方豪强势力强大。
“没想到来北桓之后,想要我的命的人越来越多了。”
崔文清自嘲般笑笑,扣住盒子一侧,骤然僵住。
盒子有一个小机关,从底部打开,弹出两张纸条。
两者摸起来质感不同。
一张写着“益州张氏,意欲起兵独立”。
另一张写着“太子启奏皇上,欲下月中旬南下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