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请坐。”裴逸舟伸手倒茶。
崔文清顺势在谢攸对面坐下,一副温和顺从的模样。
道谢接过裴逸舟递来的茶盏,轻抿啜饮一口,稍稍缓解一路奔波后的口干。
裴逸舟不再绕兜子,斟酌着开口。
“方才见公主殿下神色匆匆,是发生何事了?”
崔文清泰然自若,浅笑回答道,“不过是那贼人畏罪自杀罢了,如今人已救回来了,好好静养即可,不耽误世子殿下做最后的审判。”
裴逸舟点头放下心来,“看起来她那位同伙并无意救她,此人已无任何利用价值,此事不急于下断,容后再议。”
崔文清面色平静,全然没有在大牢里的波动,全身姿态表示着任君处置的态度。
裴逸舟不再纠结于刺杀一案,而是另转话题,却始终绕不开崔文清。
“公主殿下舟车劳顿,本不该叨扰,可在下还有一事要同您商议。”
“世子殿下请讲。”
一阵强风骤地吹开窗户,砰的一声击打窗棂,把她吓了一跳。
裴逸舟瞥了一眼又收回视线,望着茶盏腾起的雾气,自顾自讲下去。
“今年春季雨水多,南方普遍收成不好,洪涝灾害频发,父皇听闻此事,忧心忡忡夜不能寐,太子心怀天下,主动为父皇分忧,预计下月中旬南下巡视。”
崔文清心下了然,面上装作不易察觉而又恰到好处的讶异,夹杂几分不知所措,怯怯开口问道。
“太子殿下要来,那我,是不是要见他?”
崔文清支支吾吾,面上带着点女子的羞怯。
太子殿下是她还未见过面的未来夫君,如此匆忙,南下又是来处理政务的,她此时与他贸然相见会不会过于唐突?
裴逸舟捏住杯身,幽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的笑起来宽慰她道。
“这是自然,不过公主殿下不必忧心,到时我会设宴款待兄长,如果您觉得不合礼仪,可以凭借风寒推脱宴席,而后到京城再相见也不迟。”
崔文清并未直接给出答复,只沉吟一瞬,不紧不慢啜饮一口清茶,才给出折中的方案。
“不如这样,我扮成侍女,远远瞧上一眼,既不会被发现,也不至于连自己的夫君都不见过。”
裴逸舟不置可否,只是望向旁边一直保持沉默的谢攸。
“临川,你怎么看?”
谢攸似乎没料到裴逸舟会突然向他询问,大脑空白一瞬,稍许语无伦次地回答。
“我一切都按公主殿下的意愿行事。”
崔文清对他报以微笑,并不多言。
裴逸舟思付,手搭在桌面上,托着下颌摩挲两下。
“那就按公主殿下的意思来吧。到时我会安排您作为谢攸的贴身侍女,为防止再出现上次的意外,便由谢攸保护您的安危,您意下如何?”
崔文清答应下来,并无异议。
谢攸起身向她行礼,“那便委屈公主殿下了,多有得罪,还请您多担待。”
议事结束,裴逸舟留在书房处理公务,崔文清与谢攸并行离开。
谢攸关上房门,双目触及,颇有默契地移步离开。
今日难得放晴,白日里下人忙活的声音稍大了些,热闹轻快的笑闹声,隔着围墙都能听见一二。
仅一墙之隔,他二人的氛围异于初见时的轻松,两人的情绪似乎调换了身份。
日光耀眼,晒得人暖烘烘的,一扫昨日的阴霾,清风拂面,新出芽的柳叶零落飘飞,毫无章法的乱舞,最终落在崔文清的头发上,依恋不舍地攀附着。
崔文清隐约感受到头上有些轻如羽毛般的挠痒,也不太在乎。
身旁的男人却迟疑一瞬,却依旧出声。
“公主殿下请稍等一下,臣失礼了。”
崔文清停住步伐,侧过身看他,只见谢攸抬手轻柔抚上她的头顶,感受不到任何异样,等谢攸的手挪开,才看见那一抹绿色。
谢攸两指夹着柳叶的叶片,似有留恋意味,在手上胡乱移动一会儿,才松手任其下落。
崔文清客气道过谢,语气自然得像失了忆般。
谢攸清亮的眼珠晃动,随后像蒙了尘般暗淡下来,并未多说什么。
崔文清觉着好笑,便不再逗他。
“谢小将军,上次的披风我让人拿去清洗之后,一直没找到时间当面还给你呢。”
谢攸顿时从霜打的茄子变成向阳生长的向日葵,小动作摇头晃脑的,笑着表示没关系。
“无事,只要公主殿下安好即可。臣的职责就是为殿下在所不辞。”
崔文清摇头,总归是他的专用物品,上面还绣着谢家的标志,放在她这儿始终不合适。
“如果你不急的话,不如等我一下,我让文雀去取。”
谢攸面上犹豫,她才不给他拒绝的时间,隔着衣服布料抓住他的手腕,竟有些孩子气的神态,嘴里嘟囔着,“诶呀别犹豫了,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崔文清扯着他在前面走,全然不知身后的人少见的羞赧起来,踉跄着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两人渐行渐远,远处盯着二人的视线,在拐过砖墙之后收回。
侍卫小心地上前汇报,“殿下,已按照您的计划给太子送去请帖,对方接受了。”
裴逸舟面色少见的紧绷,大拇指扣紧关节,拂袖进屋,顺便吩咐下去。
“给张淮之递密信,让他速速赶来。”
侍卫应下后退离,蹊跷今日殿下书房竟没有燃熏香,随即摇摇头,殿下心思谁能猜透,兴许是闻腻了。
崔文清拉着谢攸小跑到她的别院,谢攸使了点劲儿拉住她往前冲的力,两人在别院门口停下,她喘着气,望向谢攸,用眼神询问。
谢攸行礼,毕恭毕敬地给出答案,“公主殿下,臣就在这等候吧。”
崔文清这才想起来,便交代他稍等,进去唤文雀。
文雀早早听见动静,等崔文清叫她,才从偏房出来,听完吩咐便去取披风,而崔文清则是进房,直奔梳妆台,从妆箧里拿出一个小玩意儿,收进袖中。
待她出了房门,文雀也正好把披风取来。
两人便一齐朝门口走去,文雀递过披风,行礼退让。
谢攸接过后道谢,随即望向她。
崔文清不急着说话,先卖了个关子,眼睛睁得大大的,颇有些卖乖的意味。
“谢攸,”这是她第一次正式的叫他的名字,谢攸心神一动,“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吧。”
“嗯。”
“那友人之间相互赠礼,你会接受的吧。”
崔文清把手张开,一条藕紫色剑穗静静躺在中间,谢攸目光在她与剑穗之间流转,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别担心,文雀也有。当时你出手相助,我心里感激不尽,金银珠宝太过寻常,便想着做一个你能用得到的东西,希望这枚剑穗能保佑你平安顺遂。”
谢攸轻轻接过,珍视地描摹着每一处细节,眼波流转,“谢谢殿下,我会好好爱护它的。”
拜别谢攸,崔文清回房休息,文雀在屋内点上熏香,上前给她捶肩揉背。
“殿下,为何将这枚剑穗送给他?”
“送给谁都一样,世子对我仍是不信任,倒还不如将它送给谢攸,至少多一个朋友不是什么坏处。”
身上的酸疼缓解不少,崔文清转过身,将脸埋在文雀腰腹出,环抱着她撒娇。
“好文雀,这只是形势所迫。”
崔文清用脸蹭着她的腰,听见她沉闷闷的声音叹息。
“殿下以前说过只给我做的。”
从前在宫里,文雀作为她的贴身侍女,兄长下了死命令,文雀必须学会武功才能留在她身边,这样才能在危急时刻保护她,于是文雀就算再苦再累,也从不在她面前抱怨。
有时她会逃了夫子的课,偷偷去看文雀练功,躲在那颗老黄皮果树后面,看着太阳毒辣地晒红文雀的脸,脸颊边的汗滴闪得她的眼刺痛,文雀总是在她来了不久就敏锐地抓包她,却没有出声。
直至老师发现她,便会让文雀休息片刻,她俩就躲进屋内,给文雀备好凉茶,边扇风边给她擦汗。那是她们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文雀不再谈论此事,带着薄茧的手顺着她的头发滑过,转而提起现在更为重要的计划。
“殿下,刚收到暗部来信,国王意欲兴建南部的寺院,进一步放宽了僧侣的身份认定。将那个人任命为监院,监督寺院的修缮工作。”
父王年事已高,与其他国王无异,年纪上来了就开始寻求长生之道。
“父王还是老样子,能把这个任务交给他,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一个杀伐无道的人,竟成为寺院的监院,实在是荒谬至极。
“让人继续盯着,既然他送了我一个大礼,那我们也要给他回礼,才是君子所为啊。”
文雀一呼一吸规律地起伏,崔文清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心安定到肚子里。
“依殿下看,该如何呢?”
“嗯...我记得年前他去醉柳院带了个女子回府吧。算算时间,王妃闹了这么久,也该结束了,娶进门也就这段时间了吧。”
崔文清话没有说尽,但文雀已明了。
——
夜半时分,狂风突起,树叶沙沙作响,扰她心神不宁。
崔文清坐起身,打算把窗关严实。
夜色浓重,骤然一团阴影推开她的窗。
崔文清正要出声呼唤。
大手精准捂住她的嘴,急忙用气声说道。
“是我,别出声。”
裴逸舟?
崔文清堪堪止住声音,忽而皱眉,她闻到了血腥味。
他受伤了?
在自己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