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成身退

    “灵儿,自母后离世,我便一直在挣,我以为程皇后死了,我就能安稳,可是走了一个程问雪,又来了一个护国公主,还有璟弟,他明明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亲弟弟,我好恨,为什么她们都要与我作对?可我最恨的还是父皇……”

    “殿下……”

    魏钟灵握着他微微颤抖的手,心里也跟着不是滋味。

    “父皇要什么我便给他什么,他要打压程氏,我便第一个出头与程氏作对;他要军饷,我担着骂名去百姓手里要钱,给他凑足了军饷。可他……他为什么还是觉得我没资格坐在太子之位上?”

    魏钟灵安慰道:“正是因为父皇太过看重殿下,才对殿下这般严厉。”

    李瑾摇了摇头,“不是的,他是觉得我愚钝,觉得我治理不好这天下,从一开始选择我,便只打算将我当做一枚棋子,是他让我陷入众矢之的。而今他不再需要我,就打算将我舍弃……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倾身抱住魏钟灵,额头埋在她颈窝,仿佛在这里能得到片刻的安宁,他喃喃:“我累了,不想挣了,也不想做这个太子,我去求父皇赏块封地,我们离开东都,好不好?只我们二人……”

    这或许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太子被废已是必然,只是阿幼没想到,再此之前,魏钟灵会去找她。

    “护国公主便看在先皇的份上,帮殿下一次吧……”

    阿幼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她与太子几乎没有什么温情的时刻,唯一的温情大概是她刚入宫不久的那场宫宴上。

    “当初皇兄欲借疫病置我于死地之时,可曾想过看在先皇后的份上留我一条性命?皇嫂,你们最不该求的人便是我……”

    她从未想过要害太子,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将李瑾拉下太子之位。

    可她不想,别人却会这样以为,她百口莫辩。

    “我知道都是我们的错,可殿下也是被逼的,你不会明白,这个太子之位,他坐的有多艰难。现在我们什么都不想了,只求留一条性命……”

    只可惜,如今不是阿幼想他死,是他这一次实在做的太过,天下百姓的性命,在他眼里不过是争权夺利的工具,丝毫没有悲悯之心。百姓自然要反……

    “若皇兄还想挽回些什么,那便写罪己诏,自请辞去太子之位,总比被父皇罢黜要好得多。”

    闻言,阿幼抬眸看见进门的李璟。

    李璟个头又长高了些,已经高出阿幼不少,俨然一副大人模样。

    “璟儿。”

    他行至阿幼身边,见了礼,又道:“现下皇姐的确不便出面,皇嫂来找皇姐,还不如直接去求父皇。”

    魏钟灵看着眼前的李璟,觉得熟悉又陌生。

    他似乎沉稳了许多,上次见他还是个只知吵闹的半大孩子,而今越发有了大人的模样……

    送走魏钟灵,李璟道:“皇姐不必觉得为难,他们不仁不义在先,皇姐没必要对他们仁慈。”

    “可他毕竟是我们的皇兄……”

    李璟道:“我也曾经这样以为,可惜不是。皇姐,宫中有真心的人很少,可我知道皇姐对璟儿是真心,只要有璟儿在,便不会让皇姐再吃一丝苦。”

    ……

    那一日来的很快,李瑾被废除太子的时候,没有预想的难以接受,他反而轻松了许多。

    工部尚书苏令深为李瑾求情,在御前跪了许久。

    他虽不喜欢李瑾,对李瑾所行之事也全然反对。

    但这毕竟是他亲妹妹的孩子,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李瑾走上绝路,总是所有人都弃了他,他这个做舅舅的也得最后再护他一次。

    好在李慕慈最后心软了,在天下百姓面前,留了他一命,如李瑾所愿,让他离开。

    离开东都的时候,阿幼没去,反倒是李璟来了。

    “没想到,你会来。”

    “听说皇兄要去的地方常年严寒,这些是上好的氅衣,皇兄与皇嫂带上,路上好御寒。”

    “是凝儿让你送来的?”

    李璟没答,却听他自问自答道:“仔细想想应当不是吧,她还是不肯原谅我,是不是?”

    “皇兄便当是皇姐送的吧。”

    “那你呢?你能原谅皇兄吗?”

    “我与皇兄之间,谈不上原谅不原谅,终归是过去了,今后山长水远,皇兄一路保重。”

    他们原本是最亲的亲人,可此刻望着李璟,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犹记得幼时那个追在自己身后,牙牙学语的孩童,以及那个被人欺负,哭着跑来告状的弟弟。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变了,一切都变了。

    大概是他住进平英殿之后,是父皇夸他聪敏,又或许是拿他与自己比较的时候……

    他开始防备,开始警惕,开始怀疑。从那时候起,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已经不再单纯。

    倘若他们生在普通百姓家,或许他们依旧是最亲近的兄弟吧。

    ……

    自从太子李瑾离开东都,叶心便终日惶恐,生怕那些事被平英公主发现。

    其实阿幼早有猜测,可她却一直不提。

    直到静兰到了离宫的年纪,阿幼借此机会,让叶心与她一同离宫。并且为她们安排好了去处,给了她们很多钱,足够她们衣食无忧的渡此一生。

    离宫那日,叶心拜别阿幼。

    同行的宫人催促许久,叶心却没有起身。

    末了才说了一句:“奴婢对不住殿下,便是千刀万剐也还不了。”

    其实早在她被逼迫,不得已做出错事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了死,从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离开皇宫。

    被她背叛,命悬一线的时候,阿幼也曾想过为什么。但现在她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左右不过是被利益引诱,被权势逼迫,那都是她的选择。

    放她出宫,不是大发慈悲,只是一种选择。杀不杀她,她都已经再威胁不到自己,阿幼并不嗜杀戮……

    ……

    入冬时,李慕慈大病一场,终究是撑不住了。

    永王李宴探望后,阿幼也来了。

    她坐在榻边,亲自喂他喝药。

    汤药浓稠,还没有入口,李慕慈便闻见一股子苦味儿,他推了推药碗,说:“不想喝。”

    或许只有这一刻,阿幼才能感受到,这个讳莫如深的帝王,其实和一个平民百姓家的长辈没有什么区别。

    阿幼劝道:“父皇,喝了药,病才能好。”

    “喝了这么长时间的药,病还没好,太医署的那些个御医,统统该挨板子。”

    “是是是,儿臣回头便将那群尸位素餐的御医通通打一顿板子,但是现在父皇还是先把药喝了吧,儿臣准备了蜜饯,吃了蜜饯,就不苦了。”

    在阿幼的劝说下,李慕慈喝了药。

    “璟儿最近如何了?”

    阿幼回道:“璟儿又长高了些,崇文馆的师父也夸他读书用功,就是时不时地会提起父皇,想来见见您,但又怕扰您清净……”

    李慕慈沉默了片刻,道:“还是不见了。”

    见到李璟,他便会忍不住想起程问雪,李璟几乎是在程问雪身边长大的,他的一举一动,免不得要受程问雪影响。

    他恨程氏,但对程问雪的感情却是特殊的。

    直到皇帝驾崩那天,李璟也没再见到过他的父皇。

    高怀德在一片哀声中捧着圣旨出了殿门,宣读道:“皇七子李璟,仁孝聪睿,德器深宏,克勤克慎,允协舆情。今特传大位于李璟,以继朕志,以安社稷……”

    昏暗的牢狱中,阿幼再一次见到霓裳。

    与之前想必,她似乎更疯癫了些。

    仔细想想,该是如此,毕竟在这牢狱中关了这么久,无人问津,无论是谁,都会被逼疯吧。

    “他愿意见我了……”

    阿幼道:“父皇已经驾崩。”

    霓裳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她扒着狱门,不明所以地问:“什么意思,什么是驾崩,要他来见我!”

    “父皇死了,死了,你懂吗?他永远都不会再来见你。”

    “不要,不要,不会的……”

    “没有死,他怎么能就这样死了!”

    阿幼不明白,当日狩猎场上,她刺杀李慕慈,不就是抱着要他死的目的。

    怎么今日反而接受不了?

    李慕慈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似乎是忘记了一样,始终没提起霓裳。

    一日后,内侍回禀,说霓裳撞死在了狱中,就在李慕慈驾崩后的第七日……

    阿幼亲眼看着李璟登上了皇位,成了年轻的帝王,她想,她或许可以功成身退了。

    回想起那一夜,李慕慈说:“等璟儿继承了皇位,时局稳定,你若想离开,便同他说一声,就说是朕说的,要他找个理由放你走……”

    然而,阿幼同李璟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却表现的很激动。

    “皇姐,朕不想你走,朕已经没有什么亲近的人了,只要你愿意留下,怎样都行。你喜欢沈昭,朕为你们赐婚,你不想住在宫中,朕给你在宫外置办府邸……”

    “璟儿,皇姐想出门游历,不想总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也不想被这公主的身份禁锢。”

    “朕不管,总之,朕不准你离开。”

    至此,她离宫的事便又不了了之。但其实,如果阿幼真的想走,没人能拦得住。

    她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可那晚打雷,她便想到了李璟,她从榻上起来,穿好衣衫,一路到了紫宸殿,见到李璟时,他正蜷缩在一角。

    “璟儿。”

    听见声音,李璟又惊又喜,“皇姐,你,你怎么来了。”

    阿幼扶他重新躺好,说道:“雷声有些大,我担心……”

    “皇姐,如果你也走了,以后还有谁能在打雷的时候陪着璟儿?”他突然就说起这个,阿幼不知如何回答。

    她轻声道:“璟儿迟早要长大,不能总是怕打雷啊。”

    “我知道,可这座皇宫,很大,很黑,我一个人会找不到路……”

    他抓住阿幼的手,说道:“我真的很怕,有一天我也会变成父皇那样。身边没有可以信任的人,满心只有算计……皇姐,可不可以为了我留下呢?我知道这样很自私,哪怕多留几日也好……”

    为了让她留下,李璟甚至在她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的,用尽各种办法哄她。

    他为她在宫外修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公主府,给了她几乎与自己平起平坐的权力,整个天丰唯她一人无需对自己行礼,朝中若有人敢参她,李璟不仅要驳,还要重罚。

    一时间谁也不敢再招惹护国公主。

    阿幼望着白玉铺陈的小池塘出神,忽而谁从背后抱住了她。

    “你来了。”

    “这座公主府,圣上命下官亲自督建,还满意吗?”

    阿幼道:“国库本就不充盈,你们又花重金修建这座没有意义的府邸,我这祸国殃民的名声是跑不了了。”

    沈昭却道:“圣上下的令,下官不得不遵旨。”

    他贴近了几分,气息吐在阿幼耳边,痒痒的,她想躲开,却发现自己被他禁锢的很紧。

    “圣上要你建出三分,你却建了个十分,白玉铺的池子,好大的手笔,你分明是故意的。”

    “那你就当我是故意的。”

    没给她反应的时间,沈昭将她打横抱起,转身进了屋内。

    他说:“你要是舍不得走,就留下,左右现在也不会有人阻止我们在一起。”

    “谁说我舍不得?”

    “那我们就一起走,总之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休想再丢下我。”

    ……

    开春时,阿幼瞒着所有人,自己一个人离开了东都,城外的古道上,她碰见了永王。

    “皇叔是来阻拦我离开的?”

    李宴跳下马车,半开玩笑道:“你这丫头,就不能想你皇叔点好,咱好歹也是过命的交情。”

    “皇叔怎知我今日离开?”阿幼勒住缰绳,坐在马背上,并未下马。

    “公主府里的眼线告诉本王的。”

    “你……”阿幼不禁皱眉,不知他何时在公主府里安插了眼线。

    “放心,本王没打算做什么,今日来是替皇兄送你一程。还有些东西替皇兄转交给你。”

    他将一个包裹扔给一旁的小童,小童将包裹转交到阿幼手里。

    “里面是一封纸张陈旧的信,以及一柄短刀。”

    她方要打开,却听李宴道:“这是你母后写给你们的,你们兄妹三人,一人一封,太子离开东都之时,我将第一封送了出去。这一封交到你手里,如今就只剩下最后一封了,等圣上发现你离开的时候,我再交给他。”

    听了这些,阿幼又将信收了回去,也不急这一时看。

    “不等等他吗?”

    阿幼知道,他指的是沈昭。

    “不等了。”

    李宴一笑,道:“他若知道,肯定得恨死你了。”

    “恨就恨吧。你要去哪儿?”

    阿幼想了想,说:“回以前住的地方看看。”

    “好,走吧,一路平安。”

    阿幼没动身,她还有一个问题,今日既然见到了,不妨直接问了,“皇叔,你真没想过碰一碰那皇位?”

    李宴神色暗了一瞬,他道:“若我说想过,你还要走吗?”

    “……”

    他一笑,道:“放心,当一个闲散王爷多好呀,本王对那皇位可没兴趣,我不过是想帮皇兄守住这江山。”

    “皇叔,那璟儿便拜托您了。”

    阿幼策马扬鞭,很快消失在林中。

    李璟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反而没有预想中的那般愤怒,他很平静,其实早就知道她会离开的。

    唯一遗憾的是,没有与她说声告别的话。

    “圣上,不派人去寻?”

    李璟道:“走都走了,既然心不在此,寻回来又有什么用?”

    沈昭极力克制愤怒,他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阿幼从他身边逃离,“圣上不寻,臣去寻。”

    李璟点了点头道:“你去吧,帮朕照顾好皇姐。”

    “那朝中……”

    “不缺你一个,你且去吧……”

    沈昭走后,李璟望着眼前的烛火,久久没有入眠,他知道,今后他得独自面对风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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