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愚一进去，青椒少爷就抬起了头。
看见他，青椒少爷挑了挑眉。他从椅子上坐起来，摆出个人样子，问：“你叫唐愚？”
唐愚点了点头。
“来得还挺早。”青椒少爷嘀咕了句，站起来跟他握了握手，“我叫杨昼，你老板。”
杨昼带着他到了操作间，给他介绍了一下里边忙活着的那个：“陈枫，环艺大二的，他一般就是在操作间。”
陈枫看着不太爱说话，也有可能是因为还没太睡醒，手里拿着勺子搅着锅里的珍珠扭头来打招呼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唐愚有些怕他一头扎进锅里。
“你主要是干前台，”杨昼又带着他绕回了前边儿，“点单，打包，这都会吧？”他回头，对着唐愚一挑眉，看那样，要是唐愚敢说不会，他会立马上来给唐愚一杵子。
还好我都会。唐愚竟然忍不住跟着有些庆幸，点了点头。
杨昼挺满意，点了点头，又说：“忙不过来了你估计也得给陈枫帮忙，让他教你几个简单的，你先练着。”
唐愚又点了点头。
又想了想，杨昼觉得没什么要说的了，就大手一挥，留下一句“干活吧”，又回了刚才的椅子上瘫成一摊土豆泥。
唐愚这才发现他坐的那把椅子和店里其他的都不一样。
店里的椅子都是木头的小圆凳，一侧围了短短一块木头，长度刚好怼在腰上，凳子上铺了毛绒的坐垫，短时间坐着会挺舒服，但时间长了这有靠背跟没有一样的凳子坐着就有点恶心了。再看杨昼坐的那个，明显更大一点，靠背也很舒服，他还在里边堆了抱枕，还有个U型枕。
看来是他的专座。
少爷还整上个性订制了。
唐愚脸上没什么表情，翻了翻电脑上的记录，好大一长溜儿，看得人忍不住有点脑仁儿疼。再仔细看看，这看似挺热闹的长长一排记录，其实能追溯到去年年底。
用脚指头粗略一算，唐愚觉得杨昼应该一直在赔钱。
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倒闭。
惨啊。
“杨昼。”唐愚清了清嗓子。
杨昼从鼻腔中凑出来声气音，手指头不停地在手机屏幕上哒哒哒点着。他等了会儿，没听见唐愚再说话，又问了句：“怎么了？”
“我想……预支一下这月的工资。”
杨昼灵活的手指头一顿，然后屏幕就灰了，刚才还一个劲儿蹦跶，释放招式时带出来一堆花里胡哨的附带特效的小人也倒地不起，显得有些滑稽的凄凉。
“什么意思？”杨昼抬起头，很有些烦躁，皱着眉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了他面前的唐愚从头到脚打量了两遍，忍不住问：“不干活就想拿钱啊？”
唐愚一噎。
他手背在身后，两根食指搅在一起，开口解释时脑子还是迷茫的：“不、不是，我那个……我身上真没钱了……”
杨昼“啊”了声，下意识回他，语气很烂：“那你跟家里说啊。”
唐愚愣住了。
他抿紧唇，身后的手指开始抠衣服，一下一下拽得胸前的衣服也皱起一层褶皱。
杨昼终于反应过来了。他挠了挠头，也很困扰，之前从来没遇见过这情况啊。
“你万一携款潜逃呢？”
携两千三百二十元巨款潜逃。
“……”唐愚有点无语，但这种情况他之前也设想过很多遍了。他终于放过了已经被蹂躏出一片褶儿的衣服和快要被抠破了的手指头，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儿。
他把卡片放到了杨昼旁边的桌子上：“身份证押给你。”
杨昼看看唐愚，又看看身份证，又看看唐愚，最终还是小松一口：“预支工资不行，但我可以管你饭。”
“我吃什么，”他指指自己，又指指唐愚“你吃什么。”
那应该是吃不到青椒了。
虽然和一开始的诉求有些差距，但也算是解决了一个难题。唐愚看着杨昼一看就没什么耐心的表情，生怕他反悔，不敢再继续讨价还价，赶紧答应了下来。
脚下踟蹰，迈出去两步后唐愚终于下定决心，又走回来，给杨昼鞠了个躬。
“我靠！”杨昼刚重新拿起手机，被他吓了一跳，看着唐愚跑回前台的背影有点后悔。
他忽然想起来他俩之前的聊天记录。
唐愚大概很有自知之明。
今天店里人不算多，毕竟刚开学，又不是周末，顶着糊脸的虫子和风出来还能有雅兴来买杯奶茶的人实在屈指可数。这季节的天儿就是很烦人，杨昼来了两年多依然不能坦然面对。
虽然按经验来讲只会持续一个月，但依旧很难熬。
杨昼这店开了多久了陈枫就在这儿干了多久，比起老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才来“看”一次店，他这个深入基层的对店里的情况心里门儿清，压根就没准备多少东西。眼看着快五点了，他把备的小料挨个捞了一遍，给自己做了杯全家福。
看见他又抱着自己的大玻璃杯从工作间出来了，杨昼挑着眉晃了晃架在腿上的脚：“你当饭吃啊？”
“我先垫垫肚子。”陈枫刚喝了一大口，口齿不清地回他一句，然后坐在了店里的凳子上。大玻璃杯被放在了桌子上，他不知道从哪掏出来根吸管儿放进去，在桌子上一趴，叼着吸管开始嘬。
杨昼：“怎么不懒死你呢？”
陈枫没搭理他。
杨昼转头又去叫在前台后边算账的唐愚：“晚上吃什么？”
“嗯，”唐愚应了一声，抬头看他一眼，又回过去扒拉账单了，“都可以。”
没人搭茬，屋里安静了一会儿，杨昼受不了，拿出手机扒拉了两下，看了眼时间。差七分钟五点。
他“蹭”一下站起来，套上外套，走到前台抓了把罐子里的巧克力。
“走，去吃饭。”
唐愚没想到他这么早就要走，愣了一下，小声提醒：“我还没下班。”
“现在下了。”杨昼揣着兜，一脸冷酷。说完话，他也不等唐愚反应，转身就走。路过陈枫身边的时候他拍了拍陈枫的肩：“早点回，晚上上号。”
陈枫依旧趴在桌子上，嘴都没离开过吸管儿，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唐愚愣愣地看着杨昼头也不回地出了店门，然后毫不犹豫地转弯儿，再也看不见人影儿，有些恍惚。他看看陈枫，又看看手里的活，三两下收拾好，赶紧追了上去。
他其实有些不好意思把收尾的活儿留给陈枫一个人，但没办法，杨昼一点要等等他的意思都没有。他真的很需要吃这一顿饭。
外边儿这时候起了风，不算小，吹得地上的砂砾都在半空中飘。倒是没有了虫子，但唐愚依旧被猝不及防拍了一脸土。小小的石子儿打在脸上有点疼，完全不同的感觉。
他赶紧兜上外套上的帽子。
杨昼走路挺快，这么一会儿已经走到了学校门口，正杵在那儿打电话。
因为这个电话，唐愚终于赶上了饭票。他不好越过杨昼直接回去，也不好凑得太近听人家电话，就停在了离杨昼一步远的地方。
“我挺好，公司挺忙的来看我干嘛？”
还是离得有些近了。电话那头听不见说什么，但杨昼的声音依旧清晰准确传进了耳朵里。
唐愚在心里“啧”了一声，抓着帽檐蹲了下去。
那边不知道又说了什么，杨昼挺不高兴，皱着眉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烦躁：“我说了我不回去，你俩别操心了，公司不还有我姐呢。”
“让我回去也不怕我干倒闭了啊？”
对面又说了什么，杨昼敷衍地“嗯”了两声就挂了。
他扭过头走过来的时候还是一脸烦躁，眉头还皱着，个子又高，本来长得就不太像好人，现在看着更有些吓人。唐愚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像是来揍自己的。
走到唐愚旁边，杨昼低头看着他。唐愚也仰着头，抓着帽檐。
两个人都没说话，对视三秒，杨昼开了口：“腿麻了。”顺手把唐愚提溜了起来。
站起来后血液回流，唐愚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腿上的麻意。他轻轻蹦了两下，跟在杨昼屁股后边，小声说：“谢谢。”
杨昼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没吭声。
这个点儿上课的还没下课，宿舍的还没挪窝儿，食堂人不多。杨昼带着唐愚这个跟屁虫，领导视察似的，把食堂从一楼到二楼整个晃荡了一遍，最后停在了二楼靠门口的第三家。
“叔，给我来个青椒炒肉，”杨昼两手撑着窗口探进头去扫了一圈儿，没找到其他想吃的，“你再随便给我搭一个菜吧。”
青椒王子倒不花心。
唐愚完全没想到杨昼对没有青椒的青椒炒肉会很钟情，忍不住有些担心自己接下来一个月的菜谱。
他对吃的没什么要求，也没什么很爱吃的东西，但他讨厌青椒。很讨厌青椒。
讨厌到即使是不掏钱蹭的饭也不能让他毫无芥蒂的接受地步。
“想什么呢？”杨昼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唐愚猛得回神。
“你吃什么，赶紧挑。”杨昼催他。
唐愚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选择权，惊讶之外，但站在窗口看了半天，看的眼花缭乱的也不知道吃点什么。
等了半天，杨昼耐心告罄，把他拉开了。“等你吃饭我得饿死。”
他又探进头去，和打饭的叔要了份和自己一样的。
东西拿到手，唐愚也不好再反驳，继续跟在老板后头挑了张桌子。
他讨厌青椒，所以也尝不出来青椒少爷的没有青椒但有青椒味儿的青椒炒肉和有青椒的青椒炒肉之间的区别都有什么，只觉得一样的不好吃。但他本来就没什么食欲，一定要吃饭只是单纯的觉得还不是很想死，所以这顿饭吃得也算是不错。
吃完饭他和杨昼分道扬镳。
宿舍里没人，黑着灯。唐愚进屋关了门，也不开灯，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光线摸到自己的床位，拉开椅子坐下，掏出手机开始把里面的软件挨个点开。
白天的工作不忙，但秉持着爱岗敬业的原则，他还是没掏出手机来看。现在一打开，就蹦出来一溜的微信消息提醒。
都是张右青的。
他真的挺烦人的。话多得淹死人。
点开聊天界面，唐愚扒拉到第一条。是个图片，拍的他那边的天，时间是早上八点。配文：八点的空气就是不一样啊。
再往下滑，又是张图片，拍得张右青自己，穿着迷彩的军训服，戴着帽子，比了个敬礼的手势。配文：往那一站就是兵。
后边也都是些日常，不知道为什么分享欲那么爆棚。
一直划拉到最底下，是他发的一句语音消息，唐愚点开听了一下：“报备一下，你今天吃了几顿饭。”背景音挺嘈杂，不仔细点都差点找不着他的声音。再看一眼时间，唐愚猜他应该是刚下训，要吃饭去了。
他忍不住笑了下，哒哒打字。
-[/糖果]：一顿没缺
下一秒张右青打过来一个视频通话。
噔噔噔噔的提示音吓了唐愚一跳。他下意识去点接听键，快摁到了又有些犹豫，手指头挪到挂断键上，动了两下，还是接了。
“怎么这么慢啊！”张右青的大嗓门透过听筒传过来，唐愚弯了下眼睛，“你怎么不开灯啊，我都看不清你。”
他那边倒是挺亮堂，背景里人潮涌动的，屏幕边边里还能看见他放在桌子上的餐盘。
唐愚：“刚回宿舍。有事？”
“没事不能找你啊？”张右青刚扒拉了一口粉，一口咬断了边嚼边说。他几下咽下去，问：“你手里还有多少钱？”
“我够。”
张右青：“多少钱？”
唐愚抿了下唇：“……二百多。”
“我就知道，”张右青哼哼两声，一脸嘚瑟，但嘴上倒是一如既往的实诚，“我给你转点儿吧，别再饿死你了。”
唐愚摇了下头：“不用，我用现金。”
那边张右青愣了下，筷子上夹着的粉出溜下去，溅了他一脸汤。“我操。”他抹了把脸，转头探出框去跟旁边人借了张卫生纸。
他拿着纸，一边擦脸一边说：“我忘了，你怕被逮住是吧。那怎么办？要不你直接从我卡里取钱吧。”
“不用。”唐愚在桌子上找了一圈儿，什么能吃的都没找到，又想喝水，发现自己昨天忘了接，暖水壶里是空，只能把手空下来。
“我找了兼职，老板管饭，饿不死我。”
张右青问：“在哪？干什么？你别被骗了啊。”
唐愚被他逗笑了，骂了他一句，一五一十报备：“学校门口的奶茶店，老板是学校的学长，应该不会把我卖了割肾。”
张右青终于放下了点心。
他嗦拉嗦拉嗦粉，嘴里不闲着还一个劲儿得想说话。“有事儿记得跟我说啊。”
“嗯。”唐愚应了一声。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说话，张右青低着头忙着吃饭，唐愚就坐在那儿看着他吃。他吃饭的声儿在耳边来回转着圈儿环绕式得想，听得他难得感觉有些饿了。
吃得真香啊。
唐愚叹口气，伸手挂了通话。
他退出微信，点开旁边的微信分身。探出来的就是个登录界面，头像就是他自己。
当年七岁的小唐愚。
登录键灰着，唐愚盯着头像里的自己发呆，思绪开始飘远，飘到不知道什么地方。
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不知道为什么。
想不清楚，但也不是很想想清楚。可能是因为其实知道为什么，只是不太想承认，不太想面对。
过了不知道多久，灯忽然亮起来，唐愚猛地回神。
宿舍里的其他人回来了，站在门口，看见他还有点惊讶。
“唐愚？你怎么不开灯啊，还以为你没在呢。”周挺云把帽子口罩一层层拔下来，帽子扔在桌上，口罩扔进垃圾桶。
唐愚应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宋杰也跟着叫了他一声。唐愚扭头看向他，他倒是不说话了。
“你那个……”他挠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是不是不乐意跟我一起吃饭啊？”
唐愚愣了一下。
“我们给你发消息你没回。”余随小声解释。
“啊……”唐愚从桌子上拿过手机解锁，视线绕过界面里的头像，从后台关了微信分身，重新点进微信，果然看见消息列表里周挺云发的消息。
“抱歉，我没看见。”
他有些不好意思，宋杰倒是轻松多了。他“嗐”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嫌弃我们呢。”
唐愚笑了下，不知道说什么。
宋杰又起了个话题，他们转头聊起了别的，没再揪着这个事一直说，唐愚也就理所当然地退场了，也没人生拉着他聊天。这让唐愚松了一口气。
很轻松的感觉。很美好，特舒服。离开家的每一天都很舒服。
他爬上床，拉上窗帘，戴上耳塞，又开始培养睡意。虽然才刚六点多。
接下来几天都没什么波澜，大差不差，每天上班，然后跟着老板蹭饭，一直到他们军训。杨昼看着挺不好接触的，其实人还可以，虽然唐愚说自己免训，但他还是给放了军训的假。
但工资会扣。
唐愚晚上没怎么睡，一直都在做梦，乱七八糟的，醒了之后又什么都不记得了。让人很烦躁。
简单洗漱了一下，又套上军训服，他跟着宿舍里的人一起去了操场集合。
训练内容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就是跟着大部队听个无聊的开营仪式，又跟着大部队转移到军训场地。唯一需要费心的就是防着烦人的虫子。
太阳一点点爬高了，也跟着有些热，唐愚托着腮看着他们军训，忽然感觉手机震了一下。
他回神，掏出来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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