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霍起第一次走进这件逼仄的地下室,比起爬满墙壁的青苔,淋漓的水汽,堆得杂乱的乐器,摇摇欲坠的灯光,他最先注意到的是那个男人腕间的银光,他腕骨太细,银链子松松垮垮的悬在骨上,像凭空碎了一地的月亮。他好像在睡觉,靠在墙边半阖着眼睛,又好像在看他,长发刚刚遮睑,像野兽对待猎物太过隐秘的打量。
霍起背着那个灰色的皱背包,好像有些褪色,默默坐到鼓凳上,低头打开手机,在桌面那几个应用滑来滑去,有点手足无措,他最初是在社交软件上发了自己敲鼓的视频,然后就被一个id叫u点南度的账号热情的招揽进他们乐队,霍起当时还想推拒,但正好碰上退学这档子事,跟家里决裂,加上对方一句:“这个乐队不一定真能成,但不来就真不成”,就虎头虎脑的就答应了。
霍起刚来到这个逼仄的地下室,印象里乐队的热烈与青春,至少也是温暖或友善,在这里一点影子都见不到,这个练习室目前就一个人在,看起来还是一个很难接近的人,至少是不爱和他说话的人,俩人面面相觑(霍起单方面)的时间持续了大概十分钟,这十分钟内他连等会儿怎么用借口跑路都想好了。
十分钟后,推门而入一个男生,大约十多岁,可能也二十来岁,浅棕发色,在白炽灯下皮肤苍白的快透明,全身上下用黑白和五金堆砌出朋克感,但是衣服看起来空荡荡的,骨头架子很纤细。五官挺秀气,笑起来银色的侧唇钉更明显,朝他走来,隐约露出唇齿间的金属色泽,那是唇钉。
“你好,你就是霍起吧,我是池观南,就是u点南度。”
“…你好。”
霍起总习惯缄默,但是内心很丰富,一个非常标准的i人。池观南环视一圈,才把目光落到那个男人身上,过去很不客气的拍了下他肩膀,有些嫌弃。
“起床啊?新成员来了。”
大概根本没睡吧,只是懒得跟他打招呼,霍起心想。男人抬了抬头,下一秒毫无倦意的眼神和他对上,不带什么情绪,冷冷的,眸色呈现很漂亮的琥珀状,霍起下意识的观察面前的人,长得也是冷淡挂的漂亮,眼尾很细,似乎有些红,但地下室太昏暗,霍起看不清,只是隐隐约约看见男人笑了一下,可能算不上微笑,很礼节性质的勾唇弧度,持续时间也很短暂。
“你好,我是纪见。”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好,霍起心里还在想着,眼神放到池观南身上。看着纪见低头开始玩手机,池观南也有些无奈,充当气氛活跃的角色,热情地拍拍他肩膀:“以后咱们就是一队的好朋友了,我先简单跟你介绍一下。”
几分钟后,霍起有了大概了解,乐队从开始组建到现在不超一月,暂时还没有名字,成员暂时就这俩加上一个池观南表妹,池观南是吉他手,纪见是键盘手,那个表妹姐是主唱,池观南和纪见是发小,表妹和纪见也没见过,四个人目前还是散沙中的散沙,乐队更是八字还没算起笔,只是凭着一时兴起建立的,甚至池观南那表妹能不能来现在还是个问号,更何况从话里话外池观南还有意无意对他隐瞒了很多东西,比如他们的家庭,比如纪见的来历,再比如说怎么找到霍起的,不过也半斤八两,霍起也没有透露关于自己的更多信息,他只是暗暗扶额,感觉天塌了一半。
当感受到纪见对他抱有似有若无的敌意时,霍起的天塌了另一半,纪见不喜欢,甚至说是很不喜欢他,从第一眼开始,但这个酷酷的帅气键盘手只会专注于面前的手机与乐谱,时不时趁抬头的间隙轻蔑(霍起认为的)瞥他一眼,再蹙眉着低下头去。
池观南搓着手有些局促的笑:“虽然吧,我们看视频就拍板决定是你了,但是呢,还是得现场来验验货。”池观南气质挺阴冷,不太好惹,但笑起来又很可爱,露出尖尖的虎牙,猩红的舌尖簇拥一枚银色的舌钉,有种怪异的活泼感,他其实平日也没这么爱笑,只是纪见不讲话,新来这位也不爱说话,场子只能由他来强行暖起来,想到这,笑容又僵硬几分。
霍起点头,随手放下背包就坐在鼓凳前,还没等人反应过来,握着鼓棒就开始自顾自的打起来。声音吓了个池观南猝不及防,默默提脚离远了些。
霍起天生就是玩音乐的一把好手,操纵旋律总有自己的一套,在写歌这方面也是懂了乐理拿个和弦就能kuku做歌,他随手弹了个自己最熟悉的,也是退学前最后一次创作的旋律,他将其取名为:仲夜。霍起打的很投入,没有注意到纪见什么时候抬起头看他,以至于最后一个鼓棒音符,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抬头和他猝不及防对上眼。
池观南很满意,甚至是出乎意料的满意,连连称赞是挖到宝了,一把搂过他肩膀拍拍,更热切了几分:“弟弟,玩的好啊,玩多久了?”
“从3岁开始,14年了。”
“才17岁?那倒也是,你这张小脸看起来太嫩了,水灵灵的,你看我,我都21了,纪狗都23了……诶不是,你特么不高中生吗,现在应该是上学时间吧?”
池观南突然想起他年纪应该还是在学校接受教育的高中生,祖国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秀气的眉都蹙起,霍起失笑,起身去灰书包里取出一瓶矿泉水,一边扭瓶盖一边漫不经心的答他:“没有,退学了,和家里没联系了。”
多的霍起不愿意讲,池观南有边界感,也不爱多问,依旧弯弯眼睛应他,只是在最后,池观南问他对乐队有没有什么要求。
“你们这包吃住吗。”
霍起想的很简单,如果不包,自己还得另外找工作和住的地方,精力肯定不能全放在搞乐队上,如果能包的话最好,他面目表情,静静看着池观南的表情从愣住到扑哧笑出声,忍不住捏捏霍起白嫩的脸蛋:“你这样的小高中生出门小心一点,坏人一套一个准。”
霍起的要求倒是很好满足,只是目前池观南正在和女友同居,霍起肯定不方便打扰,随便找个地方租房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兜来转去,池观南又把目光放回到纪见身上,流淌出一种类似于哀求的神色,霍起看见,后背一凉,突然觉得自己出去打工找地方住不是什么难事了。
他有些怵纪见,这个从来没有什么表情的漂亮男人,虽然对方到现在也只跟他说过一句话,好吧,人对某个人的第一情绪永远是与生俱来的。
纪见没打算参与他们聊天,从始至终保持一个置身事外的态度,只是他时刻关注着这边的动静,不然也不可能一提到吃住就抬起头,和池观南达成一个诡异的对视,他转了转琥珀色的视线,又看向霍起,他的眼里没有情绪,霍起觉得能用空灵来形容,又好像一个隧道,透过他在看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或者一个人。纪见的眼睛像封存一片沼泽的玻璃球,沉默着,等待着。
再回神,纪见已经走到他面前,纪见比他还高好几公分,垂着眼睛看他,嘴角微勾:“收留你啊。”
霍起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脑子宕机前只有一句话:这男的真好看,真的会玩键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