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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平

    秦枫不看书了。

    在这个信息爆炸、节奏飞速的时代,看书的成本变得越来越高,时间不够多、精力不够足,最重要的,耐心也比从前少。可以从一个几分钟的视频听完一本书的梗概,从寥寥几笔的微博中摘抄古诗,自然比看完一本书来得便捷;更重要的,大部分的作家并不尝试说着“怎么办”,而是描述着“是这样”,要从中获得人生飞黄腾达的快捷通道,实在太难。

    只不过在陈若邻的世界里,谁都可能说自己看书越来越少,以至于不进行阅读,但很少会有人愿意这么承认。谁都可以说自己不再看书了,但这个人,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不应该是秦枫。

    除她们以外,烧烤摊最后一桌客人终于摇摇晃晃地抓着啤酒瓶走了,此起彼伏的吹嘘、对骂随着脚步越来越远。世界真的安静了下来。

    但脑海中更加喧嚣。

    陈若邻看着秦枫,她突然感觉内心升起一阵烦躁,说不上原因地在寂静的心野中越烧越旺。一切快要冲出喉咙时,她感觉眼睛鼻子比嘴巴更先反应过来,酸酸的,只好努力地憋着气,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

    为什么?

    但是陈若邻没有问出口,她不明白此时自己为什么会委屈,是为秦枫感到遗憾,还是为她曾经经历了什么而心疼,这是很重要的,因为秦枫一定也曾经,不,现在可能都是,为这件事情感到痛苦着。任何人都没有傲慢的资格去指责她,除了秦枫自己想打开心扉,向着谁倾诉了。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刚还冒着热气的羊肉串已在盘子上慢慢冷却下来,就连刷在肉上的油都看起来不太有色泽,反倒有些让人失去食欲了。

    陈若邻轻轻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我们之间果然还是有很多事情需要互相了解,但是别担心,我们会有很多的时间、很多的机会来完成这件事。”

    顿了顿之后,又接着说:“如果你想要的话,可以随时和我说;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一直都在这里。”

    秦枫无声叹了口气,她突然好想抱一抱陈若邻。她从来没有和谁、也没有打算再提起这件事情,这个中的缘由落在她头上是有些狼狈和不甘的。但此时陈若邻说,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你正在为这件事痛苦。不管什么时候你需要帮助,我已经来了,我就在这了。

    秦枫吸了口气。想抱一抱是不太现实了,隔着一张桌子,顶上还堆着串儿,实在不太方便,也不太雅观。于是她举起饮料,自顾自地和陈若邻手边的那瓶碰了一下,说:“谢谢。”

    这一晚的经历不少,当陈若邻最后回到家,瘫坐在沙发上时,感觉自己的意识就快陷入一块海绵中,软绵绵的,无序又混乱着,人很是累。

    可当真正洗漱完,躺回床上时,意识又渐渐回笼,越来越清醒,无数的思绪前后无端地往外冒,来不及深想又被另一个打断。她起身打开塞在衣柜底的一个小收纳箱,里面装的是一些学生时代收藏的物件,零零碎碎不是很多,几次搬家都随着陈若邻一块辗转着,却鲜少被打开过,知道它的存在会令人安心,而打开它却会让人揪住某些回忆而陷入情绪的涡旋。于是陈若邻只是在脑子里一直记着在衣柜下有一个箱子,里面都是宝贝。

    她翻出几页纸——那种仅在读书时才会见到的灰扑扑的打印纸,上面密密麻麻排着几次考试的优秀作文——月考、期中考、期末考、模拟考,而“秦枫”的名字,无一例外地出现在每一次考试的优秀作文上。

    以前陈若邻也有些遗憾自己到高中才认识秦枫,未能见识到秦枫从小小孩子锻炼成小文豪的过程。高中第一次写作时,文体还不太受限,但几乎所有学生都开始青涩地模仿着议论文的格式,对“男女有别”的议题高谈性别平等问题。那张刊登了四篇范例的纸上,只有秦枫一人以一个唱女角的男戏子的悲剧,隐秘地将个中的观点缓缓道来。

    陈若邻是很喜欢看秦枫的作文,虽然模仿不来,也不太符合高考作文的常规要求,但每次看着的时候,仿佛能从那寥寥几百字中窥见另一个体的思想中的一隅,感受着另一个视角对世界的观察,以及那个孤独个体对共鸣的渴望。这是顶珍贵的,文字在她笔下变得有了生命,让陈若邻很着迷。

    哪怕多年后已经成熟了不少的陈若邻,回看这些文章时,还是不觉得幼稚,甚至更加感同身受,因为那些多年前记录在文字中的思考,随着经历增多而感触更加深刻,走过时间的架桥,她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过去的秦枫——一个虽然会写下绝望,但也赋予希望的秦枫。

    手中的纸随着秦枫说“我不读书,也不写作”而变得轻飘飘的,怕抓不牢,于是陈若邻只能很拼命地按着,眼前却渐渐起了模糊。她赶紧抹了抹眼睛,害怕泪珠滴下打湿了印刷本就不算清晰的作文纸。

    陈若邻是这样的。她一生规规矩矩地活着、长大,没有怎么违抗父母的意志,勤勤恳恳地完成着每一个阶段的任务,温温和和地被周围的朋友簇拥、被长辈夸奖,只能偶尔躺在床上可以喘一口气时,默默幻想另一个可能的自己。

    但高中时她遇到了秦枫,遇到了与众不同、不会被所谓人情世故锁住的秦枫。秦枫简直符合她对另一个自己的所有幻想,于是她似乎很不费力气就被吸引,就想靠近,就想对秦枫好,秦枫的存在倒映着她的影子。

    只是多年之后,这个曾经的精神支柱还是在天的某一涯海的某一角中被推来推去磨掉了。

    可仅仅是这样,陈若邻还不足以如此难过。陈若邻因为初秦枫满足自己的幻想而去接触她,可接触了之后发现,秦枫是秦枫,她也是有任性,有软弱,有犹豫,有所有人都有、甚至超过许多人的丰富感情。吸引陈若邻的,除了她身上倒映着的幻想的影子,更重要的是秦枫身上温柔细腻的情思和跳动着的灵魂。

    因此,她还来不及为自己难过,心里头便被密密麻麻的心疼包裹住了。秦枫在不知道的时间里,一个人默默地忍受着迷茫和痛苦。

    节日后第一天,气氛的尾气还丝丝微微地留存着。陈若邻一早来到公司,就看到白欣边啃着包子边和身边的同事聊着昨晚下班后的约会,脸上笑盈盈的,不自觉想到昨晚和秦枫的活动。虽然昨晚半夜睡着前心里头都是酸酸的,但今早再想起来,两人的距离终归还是近了一步,在读书会中挨着彼此的距离,就着回忆重拾深度的对话,也还算是温馨的。

    思及此,她笑了笑,恰好此时咬着包子嚼到一半的白欣转过头,就发现她的大领导不知何时正对着她弯着眉眼笑着,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着急忙乱地跟大领导打了声招呼后,羞愧地转回去打开工作文件。初出茅庐的实习生,面对自己的偶像多少还是有些紧张。偷懒被抓包了不说,偶像还这么慈眉善目地看着自己,令脸皮还没修炼成的小孩更加尴尬了。

    不过气氛也只能到上午就戛然而止,按照先前的计划,下午就要开项目会议做需求评审,本是昨天应该完成的事,想到节前大伙儿的心思多少有些漂浮,于是延后到了今天。

    需求评审是产品和开发在项目的第一次交锋,是一场必须打好的大战。产品一一陈述自己的需求,果不其然,开发组的几位同事皱着眉头笔尖在纸上划拉了几次后,就开始提出技术无法实现部分需求的质疑。

    陈若邻每次面对需求评审都有些心惊胆颤。都说万事开头难,前段时间在需求探索时,根据产品组的调研情况,她提出了些方向,最终产品组设计出来的东西也有一定市场价值。可想法总是好的,落地却没那么容易,如果技术演练做不到,需求评审过不去,一切都只能是美好的泡沫。

    于是,刚刚参与了产品规划的陈若邻,又要留下来和开发组的同事进行一番激烈的讨论。产品是一定要做的,如何实现只好另外讨论。

    其实起先时,她对所有技术几乎一窍不通。毕竟不是计算机专业出身,也是从产品岗慢慢摸索着前行。只不过在项目中的角色越重来越要,所要学习的东西就越多,尤其是互联网行业更新迭代得快,今天这个技术刚出炉明天可能就有更优的解决方案。后来她能够建议性地提出一些技术方面的大方向思路,其实是要归功于每晚回家后恶补各种功课及及时了解各种热点。

    从前以为酷酷的职场人生,真正来临时才发现需要牺牲很多自由。

    陈若邻不明显地叹了口气,不自觉往秦枫望去。恰好此时秦枫正隔着会议桌看向她,见陈若邻看过来,便给对方一个安慰的眼神,陈若邻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成年人的工作,要么疲于在各种人事之间周旋,在觥筹交错中虚与委蛇,要么就是在这种开发型的企业中不断挠头骚耳地解决问题。

    两个多小时过去,技术方案堪堪谈拢,陈若邻松了一口气,不过能够把一切都谈妥,项目可以正常进入开发阶段,就算是一件大事落地。只是这时再看手表,指针已经跑到下班时间点了。她把资料收拾好,准备回自己的办公室再做一下总结就下班。

    开发组的同事已经离开会议室,回到工位准备下班,只有秦枫跟着留下来收尾。刚刚做技术分析时,她没有过多发言,她所负责的前端部分,按照原型图暂时不存在逻辑问题,不过后续开发过程会陆陆续续遇到一些操作便利性和逻辑性问题需要沟通,这也是程序员的常态了。

    秦枫看着工作时的陈若邻,总是觉得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原来在还是十六、七岁同学时期时,陈若邻已经显现出她的领导能力。不过学生时代,尤其是步入中学后,满脑子还是江湖义气的孩子们在选举班干部时,比起成绩,更多还是在意候选人的性格、品行。但是工作后,优绩主义和结果导向被资本家不断放大,想要只靠着主观因素领导起一个团队还是不太现实,最后服众的总归还是个人能力。

    于是,成年后的陈若邻,在发挥着她一贯的沟通才能时,也能在交流时快速找到痛点,试图从技术同事不曾考虑过的方向,提出问题的解决思路。只是,陈若邻其实并不是一个特别自律且有规划的人,但在工作的这几年,确实是逼迫着自己拓展了不少领域。那个曾经会趴在桌子上嚷嚷着高考后一定不会再用功的同桌,也逐渐把自己锻炼成一个实实在在有本领的人。

    陈若邻关掉投影,感受到秦枫的视线,于是转过头看着对方。不知是由于前夜才抛心置腹撞破了心事,还是这么些年的尴尬还是没完全破除,此时当周遭的讨论褪去,两人重新置于安静的环境中时,对视上彼此竟还是有些不自在。不过不是之前那种若即若离的小心翼翼,这时只要有一方开口,这种不自在就会被打破。

    陈若邻假装镇定地看着秦枫,问:“你今天还有工作吗,下班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秦枫点了点头,看着陈若邻有些疲惫状,于是笑着打趣道:“行,辛苦我们陈经理了,今天我请你吧。”

    脸皮子薄的陈经理被叫得有些不好意思,瞪了她一眼,阴阳怪气回道:“那感谢秦老师了。”

    “不客气。”秦枫笑着回道,轻轻推着她往门口走,说“那我去收拾一下,你那边大概需要多久?”

    “十五分钟吧,你记得填日报。”

    “知道了陈经理。”

    “……”

    再走出写字楼时,两人都吸了口冷气。没能从离开了暖气中反应过来,一下子就被喂了一口西北风,陈若邻不自觉跳了一下,不用转头都能看到挨着她的秦枫也小小地跳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速运转了一天的脑子已经有些宕机了,这时就这么一个幼稚的小动作也能莫名其妙戳中两人的笑点,都没由来地笑出声来。

    秦枫撞了一下陈若邻:“去吃什么?”

    陈若邻又撞了回去:“云吞吧,冷死我了。”

    “快走快走。”

    于是两个下午还人模人样地坐在会议室里一本正经开会的快三十岁的预备役中年人,这时都没个正形地哆哆嗦嗦你撞我我撞你就这么撞到沙县小吃,重新进入暖气屋时,才舍得放弃这场毫无意义的比赛在小桌子两头坐下。

    点菜时,秦枫还不忘开玩笑说:“陈经理真善良,我还以为你报餐厅要往那些旋转门的报呢。”

    陈若邻终于忍不住狠狠拍了一下秦枫的手:“你再叫一句试试。再叫就放下手机,现在立刻马上去吃京季。”

    说来也奇怪,把心事挑明后,陈若邻意外觉得和秦枫的相处反而变得自在了起来,大概是因为秦枫的那句“按照你喜欢的方式处理”,也大概是因为自己了解秦枫多了一些。她也感觉到今天的秦枫似乎也变得真实了一些,不再像开始那样和自己客套着,从小心翼翼的躲避中慢慢走向了自己。

    这种变化其实挺令人心安的。

    “你接下来这段时间是不是会忙一些?”陈若邻盯着秦枫拿着纸巾在桌子上来回擦着的手。

    秦枫将纸巾扔进纸篓,给陈若邻递了一双筷子,回答道:“可能吧,不过下午看了一下产品给的需求文档,其实还是一个常规的网页,技术上应该问题不是很大。”

    “哦。”

    秦枫抬头看着对面,突然问:“陈若邻,我有个问题一直很想问你,白欣是不是挺崇拜你的?”

    “有吗?”陈若邻本想谦虚一下,但没憋住,哼哧哼哧笑了出来。她抬手在自己面前挥了一下,想把笑意赶走,清了一下嗓子压着声音说:“没有吧。”

    “没有吗?”秦枫接着她的话故意反问。

    “没有的事。你说你不好好工作老看别人干嘛。”陈若邻忍者笑瞪了对面一眼。

    “哦,我就是看每次她和你说话脸挺红的,感觉很喜欢你呢。”

    “可能她一实习就跟着我,和我比较熟吧。”

    “嗯。不过说真的陈若邻,我觉得你挺厉害的。”秦枫收起笑意,有些严肃地看着陈若邻说道。

    “是吗?”陈若邻被这突然的表扬吓到,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脸倒是先条件反射地红了起来。

    “真的,业务、技术都很了解,花了很多时间在工作上吧?”

    “是啊。”陈若邻叹了口气。

    秦枫还说些什么,两碗云吞这时就被端了上来,于是两人只好将话题在此作罢,各自舀起一个云吞,也不管冷热就往嘴里送。

    谁知一碗云吞的时间还没结束,就听到了一声热情的招呼声:“诶,若邻?”

    陈若邻一个猛抬头,面前就飘着一张略有些眼熟的脸庞,秦枫也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只一眼就迅速回过头来看着陈若邻。

    老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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