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钟响了六下。
乌云笼罩着皮尔特沃夫错落的建筑群,街道上一片静谧,只有稀疏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低语。街角的一间小酒馆外,一个流浪汉放下酒瓶,面色凝重地盯着屋顶上黄铜色的广播喇叭。那短促的号角声突然响起,打破宁静。
“致皮尔特沃夫全体居民——”宏亮的提示音结束后,广播里传来一个低沉、庄重的声音。
屋顶的黄铜喇叭一般只用来示警和召集大型集会,皮城人大多习惯了这蜿蜒的金属管道发出如圆号般的乐器声。这是它第一次被用来演讲。
不远处的交易所,商人停下手头的工作,纷纷转身靠近广播装置。有人皱眉低声询问,有人攥紧了拳头,还有人抬头望向议会大楼方向。执法官总部,新任副警长叹息一声,放下手中新印的报纸。在祖安边缘的一条破败巷道里,数个孩子放下了手里的货物,好奇地看向大桥检查站上突然震动的喇叭。
“市民们,昨夜,我们的城市在血与火之中颤抖。一伙来自祖安阴影的恐怖分子,用偷来的海克斯科技将议会大楼变为废墟,试图摧毁我们赖以为继的和平与秩序。
他们谋杀了卡桑德拉·吉拉曼恩——这位毕生维护皮城司法秩序的领袖;他们屠戮了伊利乌斯·波尔波克与托曼·霍斯卡——两位用智慧守护皮城繁荣的卫士;
我们还得知,这场袭击、广场袭击案以及进步之桥袭击出自一人之手。金克丝,这是主谋的名字。”
街角的小酒馆里,一个年轻人皱眉,低声询问旁边的帮派前辈:“那三个议员......是希尔科老大的示意?”前辈摇了摇头:“皮城佬都发布宣言了,先问问咱们会怎样?”
“这些天,我们的同胞、我们珍视的生活正受到这群阴沟里狂笑的疯子的蓄意袭击。议员、商人、捍卫城市安全的执法官或海克斯研究员......许多人因此卑劣的罪行失去了宝贵的生命。我们向所有受害者及其家庭致以深切的哀悼,并向伤者承诺,我们会竭尽全力保障他们的康复。”
“这是一场令人无法容忍的悲剧,是对皮尔特沃夫根基的公然挑衅。我们不会屈服于恐怖主义,也不会允许任何破坏这座城市的行为得逞。幕后黑手企图以恐惧瓦解我们的团结,但他们的阴谋注定会失败。皮尔特沃夫是座进步的城市,它的人民是勇敢的,任何威胁都无法动摇我们的决心。”
皮尔特沃夫的公寓里,一位老妇人颤抖着将手搭在华丽的拐杖上,轻声念叨:“又是底城的恐怖分子......这城市要变成什么样?”
“为了维护全城安全与秩序,议会宣布全城进入戒严状态。从今夜起,底城实行军事管制,暂停大型集会,限制非必要跨区域交通,同时加强巡逻与防控。”
“从今夜起,对金克丝实行高额悬赏,任何包庇金克丝的祖安人将被视作同谋,执法官有权对可疑分子进行无限制拘押......更具体的内容将刊登在皮尔特沃夫公报[1]中,请相关从业人员注意查看。”
酒馆,
人群里传出一阵低语,议论声此起彼伏,有人焦虑地问:“宵禁?这还怎么做生意?怎么来上班?”也有人咬牙切齿,低声咒骂着金克丝。
“执法部门已迅速展开搜查,突击小队正在对希尔科的残党进行打击。我们承诺,正义终将降临。我们也恳请市民保持冷静与警惕,并主动提供线索,协助执法机关将犯罪者绳之以法。”
“尽管遭受重创,皮尔特沃夫的政府运转依旧稳定,议会已根据紧急法案完成重组,确保城市的秩序与繁荣。我们向全体市民承诺,皮尔特沃夫不会被击垮,正如我们每一个人都不会被恐惧击垮。”
广播停止。皮尔特沃夫再次陷入沉寂。有人紧了紧衣领,快步朝家走去;有人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底城的方向;也有人默默低头,咬紧嘴唇,仿佛在心中默念着什么。
皮尔特沃夫的天依旧灰蒙蒙的,议会大楼旁弥漫着淡淡的硝烟气息。这座城市仍在运转,它的痛苦和愤怒如圆号般恢弘、肃穆,每个人都知道风暴远未结束。
演讲的内容被同步刊登在一小时后送出的报纸后,于是这座城市的另一端收到这份管制通知时,金克丝的通缉令也同步覆盖了街道上的涂鸦。
底城,崖壁区,一所孤儿院。
一个年轻女子将报纸扔到桌上:“管制?那我们的食物怎么办?谁要信这群皮城佬的人道主义救济?!”
“别担心,小萝伊。”说话的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你有扯几张通缉令吗?那玩意很适合垫桌脚。”
女孩放下一摞厚厚的纸,紫眼睛的罪犯落在灰扑扑的桌子上,笑的还怪开朗的。
她莫名生气:“为什么我们要因为她干的事情付出代价?之前封桥的时候不能上去工作,史密奇——那个老鼠炼金男爵——就不肯派活发工资。这下管制了,连皮城佬那少得可怜的资助金都拿不到了。更不要提粮价可能会上涨。”
“我们目前的资金还够撑几天?”
“就算一天两顿的话......不到三天。”
“那让十四岁以上的孩子离开呢?”老人深陷的眼球看着十六岁的女孩,也看着她空荡荡的左腿裤管。皮尔特沃夫多年来的排放造就了祖安各式各样的病症,一伙良心发现的皮城人在数十年前投资建立了这所孤儿院,但没多久聚众投资演变成家族集团,钱越来越吝啬。于是离开的标准越来越低,健全的孩子早早混入□□,残疾的孩子挣扎求生,年长的孩子承担起看护者的义务,工作人员也只剩下院长本人。就连萝伊自己也在炼金领主的手下干兼职,她是这几年来唯一回家帮忙的人。
“七天。还有那些生病的孩子需要买药。”早熟的女孩说。
但希尔科死了,黑巷一片混乱,有多少孩子刚走出家门就会被抓去微光工厂?就像前几天的小雀鹰(Bird)一样。会不会那样也许更好?至少工厂有饭吃。萝伊努力不去想分别的场景。
“那就这样吧,我想想办法。”院长闭上了眼睛,她一下午没进食,把自己的那份让给了新来的孩子,现在需要用昏睡来缓解饥饿。
萝伊也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愤怒消耗的能量,她不生气了。愤怒多么奢侈,只属于每天都吃得饱的人。
底城,裂沟区。
一个深肤色的女人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撑着墙站起来,却在手下面看见一张狞笑的通缉令海报。她刚因为随机检查时竖中指被执法官毒打一顿,盘算着养伤要丢多少天工资,回家的路上看见这笑容竟觉得有些嘲讽意味。
但她思考了一下,撕下一张通缉令,一路拿到纹身店。
“好久不见,格特(Gert),你突然想纹身了?”
“不,我想染发。”她指了指通缉令上的金克丝,叛逆的罪犯留着蓝色辫子,“这个颜色。”
皮尔特沃夫,家族区。
伊罗拉(Elora)给梅尔递了封被雨打湿的信,没有信封,字迹潦草,好像只是某个人赶路时顺手写下的纸条。但内容却让梅尔面色凝重。
“明日早晨,追思会袭击。成员包含:伪装成贵族的炼金领主任妮(Renni)、伪装成执法官的一男子,一艘飞艇和飞艇上的炼金改造人。
ps:请好好安检。邀请函疑似从米达尔达家族流出。尽量活捉。
——Vi”
黑巷,一所废弃的游戏厅。
蔚躺在墙角,身上盖着那件抢来的红夹克,在儿时的游乐园里陷入梦乡。
梦中,
她爬上锈蚀的消防梯,梯档在脚下一个个崩塌。巨大的明月在头顶升起,爆爆站在明月化作的穹顶之下,蓝色眼睛俯视她,扔下的手雷在她耳边爆炸。蔚不知疲倦地往上爬,却始终感觉不到距离的缩减。
她下坠。
蔚勉强维持平衡,又踏上断裂的铆接桥,脚下的道路满是窟窿。金克丝站在前方,歪着脑袋打量狂奔的她,手里是那把绘满涂鸦的机关枪。子弹流过蔚的耳畔,她想拉住金克丝,伸出的手却只搅乱了幻影。
她跌入暗色的污水河,河床铺满尖锐的金属片。她逆着水流跋涉,双腿被割出伤口,终于追上了妹妹。好多话卡在喉咙里。
蔚想问为什么你说我变了,想问你恨我吗,想问那你还需要我吗。那些未来的画面荒谬而真实,像这梦一样。蔚想说她其实不知道要做什么,想说她很努力想要挽救糟糕的局势,想说她给梅尔送纸条只是不想看见有孩子失去父母。
但梦中的金克丝抬起火箭筒,漫天火光,蔚看见两行紫色的泪水。
她伸手,只触及到破碎的幻影。而她仍在乌云下奔波,重复着一场场无望的追逐。
裂沟区,一所微光工厂。
肥胖的监工转身抽烟,一个绿眼睛女孩瞄准时机,揽住身边同伴的肩膀。
“小伊莎,你在看什么?是在天上看见了有趣的东西?”
金眼睛的小孩打手语:那边,一群,鸟。好看。
女孩也很想看看天空,之前她们都在地下工作,今天好不容易借着搬运的机会上来一趟。但监工已经吐完了烟圈,鞭子打在地板上,谁也不想那鞭子落在身上。
女孩等待了一会,趁着监工骂人的功夫,她还是忍不住顺着伊莎刚刚的目光看向窗外。
阳光已经消失了。她只来得及看见最后一只青色的飞鸟破开乌云,通往视野之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