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巷,红灯区。钟响了八下。

    比看见一个死里逃生的熟人更难以置信的是,你看到了第二次死里逃生的她,并且世道又一次天翻地覆。

    巴贝蒂(Babette)看着红发少年推开门,不由在她身上寻找自己熟悉的痕迹:蔚仍然穿着红夹克,手上缠着绷带,只额头上多了一道显眼的伤口——并且这次没带那蓝眼睛女孩。她骨子里似乎还有那股从小到大的莽撞劲儿,掀开帘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议会袭击案那天,我见过金克丝了。”蔚说。

    于是巴贝蒂意识到她已不是那个天真的孩子。孩子的眼神不会这样疲惫,像伤痕累累的狮子一样倔强而坚韧。

    “我很抱歉,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当时希尔科一手遮天......”这位红灯区的老板叹了口气,“事实又对你太残酷——”

    “我已经知道了。”蔚打断她,“我不是来指责你的。”

    蔚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破旧布袋,袋口松散,轻轻一拉,大把银亮的货币反射出亮光。其中一个硬币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当时你给了我赛维卡的情报,我欠你。”

    “我不能收。”巴贝蒂摇头,从烟斗里呼出一口气,“我从小看着你长大,甜心。我看着你和范德尔学拳击,从和我差不多高长到两个我那么高。我还能为这点人情......”

    “也不是来跟你讨价还价的啦。”蔚搓了搓手上的绷带,“这些钱是我从一个微光工厂的账房摸出来的。除了感谢,还包含委托费和情报费。”

    “委托?”

    “你听到广播说的管制了吧。”蔚从怀里拿出一张通缉令,巴贝蒂注意到那张纸背后写满了字,“我不知道会持续多久。但之前的封锁已经让有些人日子不好过了,我希望你能帮我买点肉干和面包送给这些人。”

    巴贝蒂接过那张纸,纸上写满了名字和地址,大部分是她熟悉的。范德尔也喜欢干这种事情,她心想,就算自身难保也要关心那些贫弱者的温饱。

    于是巴贝蒂点了点头:“我不保证都能覆盖到。现在局面很混乱,我看你这里说的不少人在升天大道,米格尔下午还说升天大道那里发生了火并。”

    蔚收回的手突然一顿:“有灰瘴吗?”

    “不清楚,灰瘴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烟雾的传言好像是有的。”

    “我知道了……”

    蔚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却没再纠结灰瘴:“还有情报的事。我之后还能再弄些物资来,希望你能帮忙分发。你一家干这事恐怕不太安全,所以我需要野火帮的联络方式,他们应该能帮忙运输。”

    巴贝蒂放下烟斗:“你果然见过艾克了。”

    “我猜这些年你帮过他。”

    “是的。”她把通缉令折起来,塞进办公桌的抽屉里,“五年前他也找过金克丝......不用说,差点被打成筛子。他养伤的时候我帮他打了一段时间的掩护。”

    “看来我没找错你。”

    “你没找错。但当时艾克找错了人。所以他放弃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蔚站起身,“这件事我自己处理。”

    “你也知道金克丝有多危险,何况现在上城的人也掺和进来了。”巴贝蒂摇了摇头,“我肯定劝不动你。你走吧,米格尔会告诉你怎么联络野火帮的。”

    蔚拨开门帘,最后回头看了这位长辈一眼。

    “我依然欠你。”她说。

    “你总是这么较真。”大耳朵的老板娘咧开嘴,给了她一个笑容,“范德尔当年说黑巷的大家彼此照应,就像家人一样,哪有和家人说欠不欠的。”

    ——

    可能有些太较真了。

    蔚到野火帮时,钟响了十二下,午夜降临。她一路狂奔,饭都是随口啃的干面包,完全忘了自己糟糕的身体状态,没交代几句就开始抱着一个野火帮的麻袋吐的昏天晕地。

    “加油。这周的施肥靠你了。”艾克拄着拐杖在一旁说风凉话,递给她一个装满水的头盔,“你就不能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吗?”

    蔚一饮而尽,又缓了会儿:“你倒是活蹦乱跳。”

    “那天我是被黑默丁格教授捡回来的。虽然现在比较像相反的情况。”艾克耸肩,指了指壁画前陪一群小孩玩泡泡的约德尔人,“你才是……当时那水晶竟然能捅出这么大乱子。又是新议会又是管制的。”

    “说起这个,”蔚站直身子,“南港有些货船,它们之前是跟希尔科做交易的。但希尔科自己的帮派还在一片混乱之中。你可以趁乱抢点物资回来。”

    “你的要求是?”

    “我跟巴贝蒂谈好了。你们得帮忙运点给别人。”

    “这简单。但如果你之前说的是真的,我们自己的物资可能都不够用。”

    “局势混乱,你这儿可能还会有新人加入。但没说你只能靠那棵树。”蔚指了指远处的黑默丁格,“我还需要这位前议员。他说不定能帮忙解除管制。”

    艾克却突然沉默了,他摸了摸鼻子,脸上露出那副蔚熟悉的心虚表情。

    “要那老头干啥?”白发的小伙子不敢和她对视。

    “你也知道他是三百岁的议员老头。管制不也是一群议员决定的。难道——嗯哼?小不点?”蔚突然有点想笑,“你不会压根没告诉他议会袭击那回事吧。”

    “我看他在这待的挺开心的,我们一起做研究的时候也是……”艾克咕哝着,“他是一个人来的,说想要为底城发展出力尽心。黑默丁格虽然一把年纪,但性格很单纯。我怕他伤心。”

    “他以前是议员。还是城市的建立者。年纪比我俩加起来还大好几倍。”蔚说,“我打赌他以前没穿过打补丁的衣服。”

    两个底城人盯着黑默丁格身上那件饱经风尘、仍旧光鲜的蓝金色袍子,又转过头来对视,看了看彼此身上的补丁。

    补丁在底城生活中常见又实用。小时候他们一起拾荒,衣服常被勾破,艾克怕老花眼的本索勉强,总是带上几个爆爆需要的小零件去求蔚给他补衣服。但皮城人......他听说皮城人穿破的衣服会直接扔掉。

    “你说的对。”艾克妥协了,“我待会去和他聊聊,劝说他去上城帮忙。但是我有个条件——”

    夜幕下,明月高悬树顶,群星渐次亮起,蔚深灰色的虹膜如一柄利刃的反光。年轻的野火帮首领刹那间错觉自己被完全看透了。

    “我也要去。”

    “不行!”蔚的拒绝几乎同时刺来。

    “为什么?”艾克用拐杖在地上戳出好几个洞,为这迅速的拒绝里透出的东西愤愤不平,“刀疤可以处理那些事情。你难道以为我会丢下你一个人?还是说你依然把我当以前那个矮男孩看,就像你不承认现在的金克丝一样?”

    “我没说要去找——”

    “是,你说的是上城。”艾克问,“但难道你会放弃吗?”

    “我不会。”蔚说,“所以之后我会去见金克丝。”

    “你愿意说这个名字了,可喜可贺。”艾克把话说的很难听,“你没说你的经历,我也没问,没问你哪来的情报,没问上次跟你含情脉脉的执法官去哪了。这是因为我信任你,蔚。”

    “我打小就相信你,就像本索相信范德尔。”艾克的声音沉下去,“这么多年,有好多次......我想,如果蔚也遭遇这些,你会怎么办?你不怕困难,你永不言弃,你会横冲直撞,一拳把它们打飞。是这给了我面对未来的勇气。”

    艾克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所以你要选择那条我早已放弃的路、那条更难的道路,我尊重这份选择。但至少让我搭把手——你不是非得一个人和上城打交道的。”

    蔚可疑地沉默了。她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拒绝。她有些害怕伤害亲近的人,无论是肢体上还是言语上。七年前那个夜晚之后,每次她将自己的右手放在眼前,充满质疑地凝视着拳头、绷带和上面的血迹,悔恨和内疚比骨折还难受。很多个这样的时刻埋下了犹疑的种子。她想拒绝艾克,但失踪这个未来缺乏说服力。就像她此前拒绝凯特琳,话语显得多么苍白,谁能用脆弱的臂膀彻底推开一颗赤忱的心?

    但沉默有点太久,久到男孩开始为自己的演讲害羞。红晕在深肤色上不太显眼。他以为蔚答应了,转身去找黑默丁格。

    至少给了蔚继续考虑措辞的时间。

    他们在壁画前聊了好一会儿,蔚看见黑默丁格跳起来拍了拍艾克的膝盖。

    “我肯定得去!”毛茸茸的前议员大声说。交谈中又隐约蹦出海克斯、实验、老同事、议会、可惜之类的词语。然后艾克走上树屋,黑默丁格和他挥挥手,竟然往蔚的方向走来。

    “我之前和我的一个学生聊起过监禁的真谛。多么耐人寻味啊,我们可以将□□囚禁,但心灵的韧性却难以摧折[1]。”黑默丁格抖了抖自己的大耳朵,“蔚,我想为你之前遭遇的不公道歉。”

    “你没什么好道歉的。”蔚现在明白为何那群小孩看着黑默丁格离开的时候这么不舍了,很难对这样的家伙心生恶感,“已经有人救过我了。”

    “不只是为你,也是为我自己。”黑默丁格背着手,摇头晃脑地转悠了三圈,“这些天我待在这,这里很美好,这美好由那些在底城备受创伤的人们携手共建的。但他们不该只因生在底城就要遭受创伤的……我有错。是你给了我弥补过错的机会。”

    他话里的老气横秋似乎自带一种真诚:“也许我活的太久 ,见识的又太多,总觉得能用过去的经验诠释未来,现在才知道这想法有多傲慢。所以每次我看到你们,我总是感到愧疚。”

    “如果没有人为此道歉的话,”约德尔人抬起那双深蓝的眼睛,“我应该做第一个。”

    蔚笑了,没再驳斥。她伸出缠满绷带的、伤痕累累的右拳,和那个小小的、属于皮城之父的拳头碰在一起。

    他看上去还挺靠谱的,应该能说服艾克吧?

    “蔚——”她突然听见高处的呼唤。

    “接着!”

    一个灰色布袋从天而降,艾克紧随其后。

    蔚慌忙卸力,接过布袋,然后开始观察。袋子很沉,还有一根皮带以方便背负。里面似乎装着什么金属制的长方形物体。

    “你之前说你应该待在这里。我笑你这样只会逼疯自己。”艾克挠了挠头,看上去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我的意思其实是大家要互相帮助,没有人可以一直孤身奋战。”

    他用下巴指了指蔚手里的布袋:“我花了一番功夫给你特制的。还有一些加速燃料,会让尾焰变成粉色。用的时候可别摔跤。”

    蔚拉开布袋的口子,酷炫的飞行滑板显露一角。她甚至看到一个赤红的 V 标志。

    ——

    “一个礼物?”

    赛维卡掂量着手里的新义肢,注意到这形似老虎机的手臂上有一块空缺。

    “哼嗯,别太感动~”金克丝站在游戏厅的碎玻璃中央,晨光从缝隙照亮四周,她上下打量着明显被人清扫过一遍的老基地。“就是还得加点东西。加什么好呢?”

    是谁来过这里?甚至连那台拳击机器上的粉毛麦罗都修了一遍。谁总是对讨人厌的家伙都富有耐心?金克丝立刻转身看计分板,辫子抽打空气发出一声锐鸣。

    “没骂你呢——嘘!安静点......”她大声呵斥自己的幻像,视线死死地烙在那块已然迥乎不同的计分板上。

    计分板上前十一名现在全都是蔚,起码十条记录是新添的,但计分数字却完全不规律。也就是说,这里有十个按降序排列的四位数字,每一个都要大于 4800。她是什么意思?捉迷藏?或者这是一份电报,一份简陋的邀请函?但如何用 40 个数字书写一句话,一句由 26 个字母组成的话......奇妙的数学灵感像闪电一样穿过金克丝的脑海。

    这是一个以七为循环的密码,每一个都代表一个字母。如果重复尝试直到答案有意义的话,那么这计分板传递了这样的消息:

    每晚,六点,范德尔雕像。Vi

    十条记录,必须一口气打完并且过程中恰好达到需要的数字,一次也不能出错。这需要怎样的技巧、耐力和控制力?那家伙又如何在这短时间内精疲力尽地做到了这件事情?七年时间没能让金克丝超过曾经的蔚,蔚却已攀至更难超越的山巅?

    “Bravo,好胜的混蛋。”金克丝抽出手枪,泄愤般扣动扳机。

    “砰!”她说。“砰!砰!”

    三声枪响。金克丝举起手臂,像举起一面旗帜在空中挥舞。

    烟雾散开。最底下那条写着“POW:4406”的计分板砸落。

    “你发什么神经......”赛维卡从身后按住她的肩膀。

    “呼——不过是看见了恼人的邀请。”金克丝扯开一个笑容,“现在你的老虎机计分板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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