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来,随着农家乐规模扩张,云舒寒不仅管账还负责管人。她每天临睡前会把第二天重要事务列出来,第二天开早会时,再把各项事务落实到人,并制定了奖惩制度。
大家在她的管理下有条不紊地开展工作,忙不过来时,她也会主动帮忙,做起事来麻利有效率,因此大家都服她管。
慢慢地,云舒寒逐渐认识到自己的潜力——不论是野外生存还是管理事务,她适应力超快,且有天赋。这是她在以往的枯燥工作中体会不到的。
她现在每天都在挖掘自己的能力,看看还有什么惊喜等着自己。渐渐地,她感受到活着的意义。
这年冬天,湖丰村的西坡开发成观鸟胜地,大批观鸟爱好者涌入西坡,激动万分地架起望远镜加入观鸟盛宴中。
与此同时,蔚山环志站的胡站长向云舒寒发送任务,让身为志愿者的她去收集某类鸟儿的数据。
云舒寒带着满满回忆重返旧地。
与那年她和木朵儿探险不同,西坡边缘四周挖出几条林间小径,其上铺满了青石板,石板形状虽然不规则,但比当年好走许多。
石板路从西坡四方向中间延展,到了西坡腹地便被警戒线拦断了。
当地政府说,一为保护当地自然资源,二因腹地深处太过危险,因此只开发到此便不再开发了。
云舒寒站在拦截处远眺警戒线以外的地方,想起当年她和朵儿迷路,被紧随而来的陆辰救助的情形。她那时并不知道陆辰是因担心她而来,也没有深想他被朵儿调侃后急着转移话题的原因。
人往往就是这样,在不知不觉中错过美好,却又在后知后觉中回忆美好。
想着想着,她不禁又伤心起来:那个给她鼓励、让她重拾对生活的信心,并答应陪她周游天下的人呢?那个愿为她妥协并遵从她意愿生活的人,为什么等了这么久,他还不来?
她现在生活充实,每天把自己安排得满满当当的,但心是空落落的,感觉自己缺失了一半。
只有每晚抱着陆辰送的兔子睡觉时,才会有片刻的安稳。
眼睛被泪水封住了,她用戴着红宝石戒指的手不停拭泪。在瞥见眼前那团红时,她停止了哭泣。
回程路上,云舒寒再次看到金合欢的果实,它们干瘪地躺在树枝底下,像是完成了某种使命似的随着隆冬将近的大地沉沉睡去。
她后来在网上无意间看到,金合欢的花语还有另一层意思:稍纵即逝的快乐。
她虽然不迷信,但也无法解释她和陆辰脆弱易碎的缘分。
回到住处后她就在想,陆辰会不会在寻她途中迷了路,又或是他受伤失忆,忘了他与她的约定?
她必须通过某个方式告诉他。
几天后,云舒寒在当时刚兴起的某视频平台注册了账号,取名“陆辰未婚妻”,拍下每天的工作日常发到平台上。
漂亮又能干的女孩有天然的流量优势,没几天,云舒寒账号粉丝越来越多,她便趁机向粉丝介绍陆辰其人其事,并像发布寻人启事般向大家索要陆辰线索。
很快,网上便流传开“痴情女孩为等生死未卜的未婚夫归来而继承他事业”的故事。与此同时,她发布的视频浏览量急剧上升,被刷到榜首。
云舒寒郁闷了一阵。她并不是因为陆辰才加入环志志愿者团队,但却是因为陆辰,决心把这份工作当成终身职业。
之后,闲暇之余,她会开直播科普鸟类相关知识和宣传保护珍稀动物的意义。别具一格的视频风格和坚韧乐观的生活态度,以及“痴情美女”的标签,让她迅速火出圈。
各路媒体纷纷涌向湖丰村,想深挖她过去的故事。
与媒体一起涌来的,还有云舒寒的父母。
云母并不认可她现在所做的事,她暗自后悔当初答应成全她和陆辰。现在人财两空,女儿又执迷不语,她懊恼不已。
“我也给你时间了,现在该跟我回去了。”云母依旧冷着脸。
云舒寒不愿。
云母决定这次不硬碰,她拍了拍丈夫胳膊,让他出马解决。
云父刚说两句,为抢头条的女记者在一众媒体人中第一个冲到云舒寒跟前,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女记者很会来事,刚开口就对着镜头把云舒寒捧得天花乱坠,“真没想到,看着弱不禁风的女孩子不仅是管理天才,还是动物保护协会志愿者,这样的格局,是我们普通人没有的。”
云舒寒纠正她,“我目前只是蔚山环志站的志愿者。”
女记者不以为然,有着敏锐洞察力的她迅速察觉云家三人异样的氛围,试着另辟蹊径挖素材,将话筒对准云母,“阿姨,这是您女儿吧?”
云母没好意思看镜头,神情别扭地答了句“嗯”。
“哎哟,您可真了不起,把女儿培养得这么优秀!你看哪,野外考察又辛苦又考验能力,云小姐既有爱心又能吃苦,还不计较报酬,现在这样有奉献精神的人不多了……”
女记者噼里啪啦一顿输出,云母被恭维得不好意思,笑得很不自然。
“阿姨,能说说您是怎样把女儿培养得怎么优秀的吗?”此时,云舒寒已被后到的记者围住,女记者索性让摄像机将镜头对准云家父母,做起了独家专访。
“啊啊啊,我……我……”面对镜头,云母突然紧张起来,“我也没刻意培养,就是从小对她比较严……”她回忆起云舒寒小时候,慢慢地打开了话匣子,每说一个云舒寒的优点,就会标榜是自己的功劳。
新闻媒体就乐于听这些。
云母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觉得自己是英雄的母亲,像是拿到全国最高功勋奖章似的洋洋得意。
就在采访快要结束时,云舒寒突然出现在镜头旁,看向母亲的眼神厌恶中带着几分讥讽,“你回去吧,我不会跟你走的。钱会准时打你账上的。”
“钱?”
“钱……”
女记者和云母异口同声说道。
“你以为我找你来要钱的?”云母反应快,及时堵住女儿的话,“我把你培养得这么优秀,是为社会做贡献的,我才没有那种养儿防老的封建思想!”
云母被记者戴了高帽,又刚在荧幕前树立起伟大无私的母亲形象,现在是骑驴难下了。
“我让你跟我回去,是不想让你受这样的苦,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看你这么辛苦,我当母亲的心里难受啊!”说着说着呜咽起来,装模作样地擦了擦还没来得及流出的泪。
云舒寒嫌弃地看了眼戏精母亲,将计就计跟着演,她亲昵地搂着母亲的肩,轻拍着安慰,“儿女自有儿女福,您和爸别担心啊!我要是跟您回去了,岂不是违背您教育我克己奉公、无私奉献的精神?我现在事业刚刚起步,妈,您不会阻止我为动物保护事业做贡献吧!“
“当然不会!”话音刚落,云母意识到上了套。
云舒寒装出一脸感动的样子。她将视线转向父亲,“爸。”
云父吓得一激灵,忙摆手拒绝加入表演。“我……我听你妈的,她说怎样就怎样。”
云舒寒在心里呐喊:耶,完美解决!
采访结束后,她找女记者拷贝了份采访视频以备不时之需。
重新回归到宁静的生活已是第二年春天了,那天树枝刚发出嫩芽,温暖的春风将远处“叭叭叭”的汽笛声吹进云舒寒耳朵里。
她愣住了。她听出是吉普车的喇叭声。她胡乱地擦了擦手上的水,从后厨一路小跑到院门前伸着脖子向远处眺望。
吉普车在灰尘飞扬的土路上不急不缓驶向农家乐,最后在院门前停下。
云舒寒眼里满是激动的泪水,她就知道开视频号没有错。就当她要喊出那个人的名字时,从车上跳下来的是姜泓。
泪和笑容同时在云舒寒脸上僵住了。
姜泓对她的表情并不感到意外。他迫不及待又有些胆怯地看了她一眼——她比之前清瘦了,肤色也暗沉了点,浑身散发出疏离又陌生的破碎感。
姜泓看了看她身后的院门,此时正是午休,院子空无一人,他笑着问,“不请我进去坐坐?”
云舒寒机械地做了个“请”的动作,她还没反应过来为何姜泓突然造访,难道是陆辰有了消息?
“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姜泓刚坐下就回答了她的问题,“这么久不见,只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他的眼神没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微表情,可惜让他失望了,云舒寒在听到没有陆辰任何消息时,眼神迅速黯淡下去,盯着地面一言不发,像尊凄美的女神石像一样一动不动。
姜泓“哎”了一声,单手支在石桌上用手扶额,神情哀伤,“想当初我们三个人……现在只剩我一个了……我每次做梦我都……”说着掉下泪来,他赶紧用手背擦了。
云舒寒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她刚想纠正他,姜泓的手机响了,对方喊了声“组长”,云舒寒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之后的话她无心听了,她脑子里乱糟糟的。
等他接完电话,她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讥讽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这么快就认定陆辰没了?”
姜泓想告诉她当时勘查的结果,又想说这都过去一年了,如果能存活早有消息了,但他最终都没说,只苦涩地笑了下,“总得有人把工作做下去。”
云舒寒转念一想,也对,研究所没义务为谁保留职位,特别是已被专家“宣判”死亡的人。
她不能把她的意识强加给别人。
两人相对无言坐了一阵。云舒寒像想起什么似的,问他,“你认识方正强么?”
这一年里,他俩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悲怀往事,并没过多交流。云舒寒突然这样问,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听老大提过,他因为这人在湖丰村耽搁了一阵,这事你也知道。”姜泓反问她,“出事前,他没跟你提过?”
云舒寒痛苦地摇摇头,她一无所知。她最近才知,她被胡站长安排去广宏村环志,是陆辰授意的。
姜泓听了半天没说话。
“是我害了他。”云舒寒掩面轻泣。
姜泓懊悔地拍了下大腿,“我当时就不该离开!我要是能留下来,也许他俩就不会遭此横祸。”说着,他眼圈红了,眼睛拼命眨啊眨,最终也没阻止泪掉下来。
云舒寒从湿润的指缝中观察他的神情,不像是装的。她打消了对他的怀疑。
姜泓收拾好情绪,从怀里拿出一张所里颁发的志愿者任命书放在石桌上,告诉她,她先前的申请通过了,即日便可上岗。
云舒寒看着任命书上印有红色logo图案的黑体大字陷入犹豫,这是她在陆辰出事前申请的,那时想的是在他任职的所里当志愿者,相互有照应。可现在,她却不敢接了,仿佛接手后陆辰就回不来了。
姜泓看她表情迟疑,若有所思,诧异道,“是工作忙不过来?”
云舒寒轻轻摇摇头,“我还是等他回来接手比较好。”
“所里志愿者名额有限,不是每年都有。错过了也不会因为你身份特殊给你保留。”他说,“你当初不是因为喜欢这行,想为动物保护事业尽力才申请的吗?”
云舒寒点头,这话不假,但现在就是不想接。
姜泓有些生气。当初她跟他说要当志愿者时,他惊诧又担心,还曾劝她做点轻松的工作,后来见她态度坚决,并且身体力行地做了环志志愿者,又兴致勃勃搞直播向大众科普,心里对她敬佩又赞许。
而现在,见她犹豫迟疑的样子,他大致也猜到几分。
“你的理想是自己选择的吧?难道他没回来,你的理想就消失了?”
“不。”云舒寒心里很明白,即使没有陆辰,她也会坚定自己的选择并为之努力。
姜泓想了想,决定换个方式。
“云、舒、寒!”他大声喊出她的名字,随后站起身,表情严肃,字字铿锵有力,“我代表XX省动物研究所聘你为动物保护志愿者,继续陆辰的未竟事业,爱他所爱,尽自己所能奉献毕生精力,你愿不愿意!?”
云舒寒先是被他突来的大嗓门吓了一跳,后来见他眼神严肃认真,又听到“陆辰的未竟事业”等语,眼前浮现出陆辰为工作废寝忘食的那些日日夜夜……
她沉睡已久的热血顿时被唤醒,情绪激动地接下任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