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待在厨房里,去观察每一种食材烹饪后逐渐改变的外观和色泽,烤箱里随着时间和温度不断膨胀变化的各个瞬间,这些都是她手机相册里值得回味的精彩。
可现在的她,不管是曾经多么喜欢的食物,入口后消化流程还没有走完,便会彻底变成另外一个味道全部呕吐出来。
蔺晴不再有心情去看那些从各个地方收集回来的盘子和马克杯,她既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去制作食物,也不能根据自己喝的饮品去挑选不一样的杯子。
攀岩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遥远过去。
她的身体如同一棵即将衰败枯死的树,可孩子仍在体内源源不断的汲取着她仅有的养分。
母爱的天性让蔺晴没有办法不去爱这个孩子,这是她跟孙擎川的孩子,只是孕育过程中的每一天,都让蔺晴倍感折磨。
最难受的时候,她脑中甚至闪过不要继续下去的念头,这样一切都能回归到正常的状态。可立即又会生出无限的愧疚,她是一个准备要成为母亲的人,怎么能有这样恶毒自私的念头?
蔺晴握住刘晓琴温暖的手,簌簌落下泪来。她哽咽着出声 ,觉得委屈,觉得艰难,不明白为什么在别人那里这么顺理成章的事情到了她这会这么困难。
孙擎川每天哪都不去的陪着她,蔺晴甚至不敢当着他的面哭。因为她知道,只要她哭了,孙擎川就会心疼,就会提出拿掉这个孩子。
蔺晴不想让孩子听到父亲说出这样的话,这违背了天性,但却顺从了孙擎川对她的感情。
“阿姨…”
蔺晴低着头,另外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肚子轻轻抽噎。
她无助,她茫然,可她不能放弃,因为她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爱这个孩子的人。
向芷玫转过身。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蔺晴要遭受这些,她是这样好的人,对身边的每个人都好,为什么不能让她顺顺利利的怀孕然后把孩子生下来。
向芷玫知道医生昨天在蔺晴被推出来后,跟孙擎川说蔺晴的身体状况已经很不好了,即使什么都不吃也会呕吐,后来在医生的追问下蔺晴才承认她反应强烈时孕吐会夹杂着鲜血,止吐的针剂和干预输入营养液都没办法真正意义上的解决这个问题,最后建议不要这个孩子。
向芷玫看着这么痛苦的蔺晴,想不出一句劝慰的话。
安慰她明天就会好起来吗?
还是说一句你还年轻以后孩子会有的。
她没有过怀孕的经验,却能理解蔺晴的痛苦。
向芷玫也期待一个长的既像孙擎川又像蔺晴的宝宝,这该是件多么窝心的事情,可这件事的前提是蔺晴的健康。
刘晓琴带过来的早饭最后蔺晴没有吃下去,她的生命力正在不断的萎缩,任谁都看的出来。
向征在车上长吁短叹,做过父母的人更能体会那种心情,可别人再怎么理解,所有的苦只能蔺晴一个人承受。
两天后,蔺晴在医院接受了流产手术。
不是她自愿的接受,孙擎川把蔺晴的父母接了过来,是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最后孩子被拿掉了。
蔺晴崩溃了。
她不愿意见任何人,包括孙擎川。
向芷玫和胡伊晨去了都没有见到人,她知道蔺晴可能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走出来。蔺晴回了父母家,孙擎川重新回归到正常的工作状态中,他也知道,她需要空间。
向芷玫看了眼脚边收拾好的行李,想起了她搬过来那天,一进门就知道,这是季艾璟和别人的婚房。
向芷玫在心里笑话自己,当初不在意的是你,现在死活跨不过这道坎的还是你,矫情。为了一个一早知道的事实,终究把事情搞成了这个样子,何必呢?
可感情毕竟不受人支配,开头播下的种子终究有一天会发芽。季艾璟和毕钰的过去,连带着牵扯不清的现在,就是他们给这颗种子源源不断提供的养分。
季艾璟这天的事情很多,遇到了两个很麻烦的病人,沟通困难,病症也棘手。开了三个会,又替老师帮师妹操了些工作上的心,一天下来即使是他也有了几分疲态。
实际上最心累的是向芷玫对他的态度。
向芷玫从生日那天后就彻底变了个人,眼睛里再也看不到他一般,彻底无视了季艾璟的存在。他们明明住在一个屋檐下,可他根本不知道向芷玫在想什么,每天都在做些什么。
季艾璟把戒指收到床头最底下的柜子里,一次都没有再打开。
回来的时间依旧很晚。
向芷玫在家,客房的门关着,季艾璟没有回书房,他想跟向芷玫谈一谈。
他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没想到向芷玫先打开了房门,她走向季艾璟,脸上的表情放松又自然,向芷玫把一份东西递到了季艾璟的面前。
离婚协议这四个字像一支锋利的箭,直接扎进了他的心里。
季艾璟抬眸,认真的看着她的脸,想知道向芷玫究竟在想什么 ,是决定要跟那个人重新在一起了?还是觉得这段婚姻确实可有可无,不值得她再浪费生命。
但最后出口的只有一句话,“想好了?”
向芷玫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季艾璟根本没有看条款的具体内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都说十指连心,握着笔的手只是略感僵硬,可心怎么会这么疼,疼的他几乎稳不住纸上一笔一画的力道。
向芷玫没有等到第二天,当晚人就走了,仿佛继续跟他待在一个空间是多么无法忍受的事情。
季艾璟推开客卧的门,她的东西早就收拾好放在门口,溜溜待在笼子里很安静,没有出一点声音。
这只鸟有时候比它主人会看人眼色。
自从他开始帮向芷玫打理笼子,毛茸茸的鹦鹉就嗅到了机会的味道。
先是不起眼的试探,偶尔轻轻的啄一下男人的袖口,见季艾璟没有排斥再找时机主动蹭他的手背。向芷玫以前特别骄傲的说她是溜溜唯一喜欢的人类,季艾璟一直没忍心告诉她真相。
溜溜不会当着向芷玫的面跟季艾璟亲近。
后来他发现这只鸟居然学会了说话,听不清具体说的是什么,但确实是在含糊的吐字。
安静的房间里,一人一鸟都没有声音。季艾璟站在门口,不进去也不离开,这里又成了向芷玫一个人的领地,她那么喜欢的宠物都没有带走,人又怎么会真的离开。
“冰坨子!”
季艾璟缓缓的抬起头,表情有几分不解。
“冰坨子!”
男人走了进去,长腿一曲打开笼子的小门,但是溜溜没有出来。
鹦鹉似乎知道了为什么在这个普通的夜里主人会突然的离开,所以它也收回了对季艾璟所有的亲近,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戒备。
季艾璟的背渐渐弯了下去,很疼,真的好疼。
四肢百骸,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都被疼痛包围了。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哪里都没有不舒服,明明他好好的,就是疼的要喘不过气。
鹦鹉原地蹦了蹦转过了身,缩到笼子的角落里,等待玫玫带它离开。
顾渊光着从浴室出来,在地板上踩出一个又一个湿漉漉的脚印,他随手抓起一件浴袍披在身上,但也只是披着,无所事事的在屋子里溜鸟。
打开冰箱拿出一瓶苏打水灌了一大口,他已经很久没往身边放女人了。
霍恬的事情过去后,顾渊突然觉醒了一些东西,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季艾璟会对那些床第之欢不屑一顾。其实不是真的不屑一顾,没有男人会不喜欢这样的快乐,但季艾璟只愿意跟喜欢的人一起快乐。
他为霍恬做了这么多,却没有舍得脱下她的衣服。
为什么?
因为爱意生出的情欲和纯粹的欲望是不一样的。
人不会遇到谁都想睡,但喜欢的人一定想睡。
顾渊能想象到如果把霍恬拽到床上他会是多么的兴奋和满足,这些情绪在以往的每一次,跟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过。
所以他改变了生活方式。
想让自己跟季艾璟一样,是一个活在感情里的人。
想到这顾渊笑了一下,季艾璟?感情?
冰块似的人,顾渊居然能用这么一个词去形容他,但不可否认的是,季艾璟确实一直认真谈感情,不随便上床。
虽然感情谈的不怎么地,活儿好不好的顾渊也没法体会。
他现在就很好奇,睡喜欢的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男人这二两东西不白长,感受和感受肯定不一样,顾渊觉得自己从此也算是个贞洁烈男了。
电话嗡嗡响起,顾渊的手指被苏打水的瓶子弄的还湿着,他也不管这么多,直接拿起手机,发梢的一滴水落在屏幕上,直接挂断了电话。
看到上面显示的名字,顾渊干脆扔了手机忙自己的去了。
霍恬这段时间一直尝试联系他,可顾渊却没了继续的兴趣。
向芷玫步子走的很快,她改变了主意,不想从民政局直接回家,也没有回头再看一眼仍在原地站着的季艾璟。
她拿出手机给孙擎川打了个电话,响了挺长时间才被接起来。
“你在哪?”
“公司。”
“蔺晴怎么样了?”
“不想见我。”
“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到公司楼下等我。”
向芷玫觉得自己不一样了。
当初跟沈昶亭分手,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的难过,哪怕分开是她提的,但伤心也是实实在在的。可这次离婚,如果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人,没有一个能看出来她有什么不对。
这条黄色的裙子是向芷玫特意去买的,为了今天,为了以前每次跟季艾璟出去穿的都那么随意,所以离开要显得郑重其事一些。
没能好好的开始,但至少要好好的说再见。
向芷玫除了窝在被子里那次,甚至都没怎么哭。当伤心和难过没有办法通过眼泪去疏解,就会像现在这样,看起来一切正常。
她不恨毕钰,也不怪季艾璟,感情不能被人为的左右,他们只是站错了位置。但如果有机会,她也是不会放过毕钰的。
毕钰不应该因为自己和季艾璟之间纠缠不清的牵扯,把她当作一个可以随意揉捏的人。
婚姻受法律保护,夫妻双方对彼此甚至有着比父母更为优先的权利,这层关系之外,是道德之下并不正当的角色,不论缘由。
离婚是向芷玫的选择,但毕钰在这件事里,应该要负责。
向芷玫见时间充裕,去买了些补身子的营养品打车到了孙擎川的公司楼下。
他的公司这几年发展的还可以,渐渐步入了正轨。当然也有家里的支持,但孙擎川确实也付出了不少努力。这段时间因为蔺晴怀孕,很多事情都被耽误了,孙擎川一回来比以前更忙了。
向芷玫没告诉孙擎川自己过来了,她不想影响他的工作,想等到快中午再说。可刚在一楼坐下没多久,孙擎川就从楼上下来了。
他的穿着依旧得体,但人瘦了很多,衣服显得有些空荡。
“来了怎么不告诉我,我又不用卡点出来。”
“我不告诉你,你不也知道了。”
孙擎川太了解向芷玫的性格,早就跟一楼的前台打了招呼,向芷玫来了就告诉他。
“这些你拿给蔺晴,等她什么时候心情好一点,我再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