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伊晨一晚上站在这里几个小时几乎没什么感觉,可向芷玫上去的十几分钟漫长的每分每秒都是折磨。
她直直的望着酒店门口,直到柳岩瑾走了出来。
黑夜常常会给人一种这个空间只剩下彼此的错觉,而此时的这条街道,仿佛只有胡伊晨和柳岩瑾两个人。
柳岩瑾走过来的每一步,胡伊晨都能想到他们刚认识时他的样子,想起这四年从来没有间断过的礼物和鲜花,想起曾经因为这个人无数个感受到幸福的瞬间。
所以都是假的吗?
柳岩瑾站在车门外,胡伊晨推开了副驾的门,上了后座,柳岩瑾迟疑了几秒也跟了上去。
向芷玫和季艾璟没有靠近,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季艾璟突然出声,“离婚协议是他拟的?”
向芷玫看神经病似的白了他一眼,接着把注意力转回到车上。
半个小时后,柳岩瑾从车里出来,直接走了。
向芷玫走到车后座,胡伊晨愣愣的盯着空气中某个虚空的点,手边放着柳岩瑾的外套但没有披到自己身上。露出来的小腿因为温度的变化浮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她宁愿狼狈的穿着睡裙在大街上瑟缩,也不愿意触碰刚刚接触过别的女人的衣服,担心闻到什么混杂的味道会恶心的吐出来。
向芷玫迟疑了一下,“要回去睡一觉还是想聊一聊?”
胡伊晨抬手胡乱的抹了把眼睛,挤出一个笑,“看起来是不是比你当初要难过一些。”
向芷玫想起了跟沈昶亭分手时自己的颓丧,又想想后来发生的事情,很笃定的跟胡伊晨说:“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作为朋友我必须说分手和离婚都算不了什么。当初分手没有耽误我结婚,如今离婚了也不会影响我下一段感情。情绪上头的时候可能会觉得难过的要死,可过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刚系上安全带的季艾璟透过后视镜凉凉的睨了她一眼,发动了车子。
胡伊晨不想回婚房,在处理好事情之前也不能回父母那,她跟向芷玫回了家。刘晓琴和向征都是开明的长辈,这个时候胡伊晨在向芷玫家待的下去。
向芷玫让胡伊晨先进去,天边渐渐泛白,树叶上有了星星点点的露水,她对着季艾璟问的直接,“你为什么会在我家楼下?”
“你现在能跟我冷静坦诚的沟通?”
“我和你的问题不是冷不冷静,而是没必要再聊了。”
“有些事没有说清楚。”
“可手续已经办了。我们有过很多次机会去把事情聊明白,但既然谁都没有开口,现在木已成舟更没有再去解决问题的必要。”
“现在还是离婚冷静期。”
“季艾璟,我跟你的关系不是签离婚协议那天开始不好的,刚才车里的话你也听到了,决定搬走那天起,我就想好了要重新开始。”
眼前的向芷玫让季艾璟觉得陌生,周围明明是清晨最新鲜干净的空气,却说不出的压抑憋闷。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不适合谈我们的问题,过几天我再找你。”
向芷玫听到这话,有些想笑,她不明白季艾璟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又摆出这副样子,难不成之前他以为离婚协议是她拿出来签着玩儿的?
落笔的时候每一笔都没有犹豫,现在又是怎么了?
她干脆进去找胡伊晨,完全不想再搭理这个人。
进门时,向征正在厨房忙活,刘晓琴还在睡,房门关着。
向征听见声音也没有压着嗓子,“回来了?你妈跟我说了,估计你俩就得一起回来。我做了面,一会儿就得,折腾了一个晚上,吃点热乎的暖暖胃。”
胡伊晨一晚上都在抑制自己的情绪,可听到向征关怀的话,看到他熟悉的笑脸,就再也绷不住,蹲在门口的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她想不明白,怎么都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呢?刚刚在车上她几乎不敢认,眼前的这个男人和之前跟她说要白头偕老的是同一个,柳岩瑾变得陌生极了。
他上了季艾璟的车后座,一张口就让胡伊晨觉得柳岩瑾把她当成了谈判桌上的对立方,来时的路上似乎早就在心里制定好了完整的一套方案,他看上去甚至没有一丝被抓到现场后的惊慌。
“你还想跟我结婚吗?”
这是柳岩瑾的第一句话,胡伊晨想不通到了这个时候,他最先想到的怎么会是这个?
“胡伊晨,你的生活环境太单纯了。学生,老师,几乎没遇到过什么复杂的人,也不知道现在社会的形式是什么样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你知道普通男人该是什么样的吗?”
柳岩瑾推了推眼镜,脸颊上的巴掌印让这个动作变得有些滑稽。
“一个人终身忠诚于另外一个人,本来就是一件违背人性的事情。”
“你在象牙塔里待的太久,对于爱情对于婚姻,幻想的东西多过于现实。”
“人和人之间,感情不是一成不变的。求婚是因为我做好了准备跟你一直在一起,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是我最信任的人,不管我在外面要面对什么,都会对你一如既往的好。”
“以后我们会一起生儿育女,一起肩负作为父母的责任。”
“我的工作性质注定了需要去处理形形色色的关系,你不能要求谁真的脱离于世俗之外。今天的事情是个意外,但它并不影响我们的未来。”
“我对你的承诺,不会变。”
胡伊晨的目光顺着柳岩瑾的额头,眉眼,鼻子,最后到下巴,喉结。她没有落下他脸上的每一寸皮肤,仿佛要牢牢的把这个人烙在心里。
她身上的睡裙折腾了一个晚上变得又脏又皱,胡伊晨知道自己眼下的状态跟一个疯子没有太大的区别。
可还是忍不住意外。
柳岩瑾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律所接到离婚的案件,柳岩瑾还会跟她说不理解为什么明明一个家庭什么都有了,夫妻双方还要因为一时的失控做出伤害彼此的事情。
其实后来他慢慢有了答案,只是不会再跟胡伊晨提起。柳岩瑾渐渐融入了一些规则当中,随着接触的人越来越多样,赚的钱越来越丰厚,他也知道了快乐的途径有很多,不仅感受好而且方便。
人怎么能违背自己最本能的愉悦感呢?
事业发展的顺畅努力的付出,总不能只是单纯的为了建立一个家庭,他也要考虑考虑自己。
柳岩瑾跟胡伊晨在一起之前没怎么接触过别的女生,他家里资源普通,刚入行根本没法提什么钱的事,所以他也不太把心思用在工作以外的事情上。
胡伊晨的出现是个意外,他是真的喜欢她。
但随着柳岩瑾的眼界不断的拓宽,在见识过人和人之间悬殊到天差地别的生活方式后,他对感情上的关系也有了别的理解。
他仍旧只爱胡伊晨,可对于其他能让人身心愉悦的事情也并不抗拒。柳岩瑾不会刻意去追寻,但也没必要拒绝。
而在他转变的这个过程当中,胡伊晨忐忑过他们以后的感情要怎么保鲜,研究过要怎么更好的处理跟柳家人的关系和相处,思考着两个人共同未来的走向。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们哪怕一直牵着手,在遇到十字路口时,还是选择了不同的方向。以为正在并肩前行,可低头一看,双脚早就不在一条路上。
柳岩瑾知道事发突然,不可能因为他的几句话胡伊晨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他们的婚礼。但他也清楚胡伊晨对他的依赖和感情,这段时间多一些耐心,情况是能够转圜的。
柳岩瑾这几年办过不少离婚案件,不管法庭上女人多么的咬牙切齿歇斯底里,男人多么的沉默不语隐忍不发,最后真的舍不得分开的还是女人。
她们只是咽不下那口气,只是嘴硬,只是仍想要男人的爱。
他了解胡伊晨,她连亲自敲响酒店房门的勇气都没有,更不用说在所有人都见证了他们幸福的求婚后,亲手结束这一切。
胡伊晨把视线最后落在柳岩瑾的瞳孔上,她唇角轻颤,微笑了一下。
“不,我不会跟你结婚的。”
“你这样的人,不配做我孩子的父亲。”
“我也不可能接受一个跟无数女人上过床的肮脏男人。”
柳岩瑾没有生气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不觉得胡伊晨能把事情做的这么决绝。
胡伊晨从没这样失态过,她像个失去了心爱布娃娃的小女孩,抱着膝盖痛苦到表情都变了形,身为音乐老师的那把好嗓子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失了音,整个人缩成一团不断的颤栗。
向征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刘晓琴从卧室里出来没有过去,拍了拍向征的手背。两个人都替胡伊晨觉得难受,多好的孩子啊,谁让这样的好孩子难过成这样,真是造孽。
情绪的彻底崩溃后,胡伊晨在向芷玫的强制下吃了点东西回她的卧室睡觉了。体力和精神耗费成这样,铁打的人也坚持不住。
向芷玫不确定她能不能睡着,没在里面陪着。她觉得胡伊晨需要独处好好想想,即使是好朋友也不能帮她做这样大的决定。
下午向征开车把人送回了她父母那,胡伊晨换了身向芷玫的衣服,主动提出要回去。
人究竟什么时候能确定身边的这个选择是对的呢?
向芷玫觉得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再好的感情十年前和十年后也会变得不一样,十年前愿意为你挡刀的人十年后或许就能亲手把刀插进你的心脏。
向芷玫坐在工位上,精神没办法集中。
到了下班时间,她不急不缓的收拾东西,随着人流进了电梯。结果她一进去,超重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向芷玫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周围人都在看她,她不好意思的主动下去,又等了两趟才重新上去。
结果一出办公楼,就遇到了沈昶亭。
他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跟以前一样。
向芷玫意外的走上前,她以后那天之后,两个人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
沈昶亭见向芷玫过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下班了?”
“你怎么来了?”
沈昶亭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尖,“胡伊晨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怎么知道的?”
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输入密码找到跟胡伊晨的对话框。
沈昶亭要回去了,这个长假休息的时间不短,但总有要结束的时候。他把手机往向芷玫面前一递,自然的跟以前一样。
向芷玫也习惯性接过来,拿到手才意识到这样的行为已经不合适了,再还回去又显得矫情,便低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很简单,沈昶亭不确定胡伊晨婚礼的时候他能不能回来,或者自己会不会受到邀请,就直接在软件上给胡伊晨转了钱。
胡伊晨过了好几天才发现这事,把钱退了回去,跟他说不会有婚礼了。
沈昶亭不好直接问是怎么回事,又确实担心胡伊晨的状况,便厚着脸皮来找向芷玫。两个人的微信一直没有删,向芷玫的一些信息他一直知道。
临走前能再见一面,沈昶亭觉得自己这样做不算过分。
向芷玫刻意忽略掉仍是两个人合照的聊天背景,抬起头想了想。
这件事说到底是胡伊晨的隐私,况且后面怎么处理还不一定,毕竟这已经是两家人的事了。柳岩瑾对胡伊晨不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不然怎么会那么大阵仗的跟她求婚。
她刚想说话,眼神一偏竟然看到季艾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沈昶亭的身后,不远不近的盯着他俩,背挺笔直。
他的脸色沉的如同阴曹地府里的男鬼。
向芷玫的头皮瞬间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