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

    人人都说谢杉好运气。寿日赶了月假的巧,恰能光明正大回家,舒舒服服吃一碗鲜美热乎的长寿面;及生辰又到得学校,在一众同学间收祝福、接贺礼,众星捧月地过上一日,好不风光。

    “全是扯淡。”谢杉吃过午饭推门而入,手上解着挽到小臂的衬衫袖管,一面晃晃悠悠地踱到写字台边,拾起一穗如意玉佩任意抖了抖。“我不过生辰的时候难道就不风光了?”

    “少姥说得对,少姥不论何时都鸿?凤立超轶绝尘。”江铎头也不抬便随口敷衍,一面专心眼前字据,一面分出余光斜向一瞥,“那是何照莲送给你的——”

    “唔。我知道。”谢杉放下玉佩,又在一桌琳琅里拨了拨,只拣出一包点心一只鸟哨,其余的随手一拢推到角落。“你录完了,我好叫人送家里库房去,赶得她们生辰各自回份大差不差的礼就是。”

    江铎听了手下一顿,蹙起眉头看过来。“人家送的礼物,你怎么不肯亲自过一回目?”她搁下墨笔,伸手从宝物堆里寻得一把雕花短剑递过去,“这是陈靖飞给你的。不喜欢么?”

    “我要这东西有什么用?”谢杉依言接了短剑,略一掂量,随手翻出一个刀花。“太拙钝、太花哨,一点不趁手。”

    江铎一时无言,又转头翻翻拣拣,取出一尊木雕的月神小像托在手心。“这个呢?”她略带期冀地问,“是方友澄拿香杉木亲手刻的,我瞧着倒有几分像你。搁橱柜里能驱虫蚁,闻起来也安神……”

    “喜欢就拿去啊,”谢杉笑出声来,一面摇摇头,向贺礼堆里顺手一指,“都是你的。随便挑。”

    “你!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江铎一时语塞,瞧着谢杉神色不像玩笑便更觉可恼,“这都是人家的心意!你怎么能这样——这样——”

    “就怎样?”谢杉已经转到桌案另一侧悠悠坐下,不紧不慢地拆起糕点包裹的棉绳,闻言饶有兴味地抬起眼睛。“我收了人家的礼,再拣了时辰回送一份,有来有往,互不相欠。还要我怎样呢?”

    江铎从未料到她会如此大言不惭。“你平日里同她们那样要好,”她斟酌字句企图唤回谢杉的良知,“得了贺礼看都不看就归入库房……”

    “那又怎么样?同我要好,不是她们自个儿选的么?喜欢我是人之常情,”谢杉面色不改,甚至微带笑容。“可是哪有收了礼就必须重视珍爱的道理?这么多物什,既不稀奇又不珍贵,我哪里看得过来?”

    江铎直直瞪着她的乌木卷发,视线下移,描过前额又望进眼睛。她常听人奉承谢杉生得酷似观世音,一般地眉目带笑,一般地圆正俊雅。

    一般地冷淡无情。

    观音垂下目光,依旧无动于衷地拆她的糕点,似乎方才的话只同关于午饭的寒暄一般平常。江铎移开视线落回笺本,觉得这账做得比云丰泰的贷更叫人良心不安。

    她心绪飘忽地伸手拿过一张贺卡,捏着笔杆定了定神,开始誊抄姓名与贺礼内容。如此反复五六回合,直到一个别样的称呼赫然定住她纷扬散乱的思绪。江铎愣了一愣,转头看看一无所觉的谢杉,顿时玩心大起。

    “我劝你从今往后再不要把誊抄礼单的任务交给旁人。”她敲敲笔杆,压着语调,“以免落下用来取笑你的典故。”她看着茫然抬头的谢杉,清清喉咙,抑扬顿挫道:“是不是?杉姐姐?”

    “呀!”谢杉登时面红耳赤,扔下包裹跳起来,“人家必定是小了好几级的预备生,哪是给你拿来这样乱叫的!”她急急忙忙想抢过贺卡,被江铎一躲藏到身后,索性甩甩袖子,“算了,随你叫吧。”笑意重归面庞,她俯身乐道,“要不叫声杉姥姥听听?”

    江铎见她讲话游刃有余,面颊薄红倒一分不减,正欲接着取笑下去,就见凭空伸来一只手,捏了半块点心塞到她口中。

    酥软饼皮簌簌将碎,她连忙搁笔端过水杯来送。杯里正巧是新泡的绿茶,清苦滋味过后,浅淡花香慢慢散开。蜜调的玫瑰馅心恰到好处,清甜绵柔,偶有几片花瓣添一丝醇味。她倒来不及细品,咽下点心急于讲话,不留神又被饼皮一呛,夺过茶杯连喝了几大口,才堪堪止住咳嗽。

    再看桌前纸笔乱得七零八落,笔头倚在便笺边缘晕开一圈浓黑。谢杉一手仍捏着半块玫瑰花饼,一手支颐望着她笑,江铎自觉狼狈,不由恼道:“宿舍里不准吃东西!你倒好,强让别人吃,自己择得干干净净,到时候叫宿管见了,还是别人挨罚!”

    “哎呀,看你写得辛苦,拆了包裹先请你尝,”谢杉擦着眼睛故作伤怀,“不曾想好心当作驴肝肺,真叫人伤心呐。”话音未落她已扬起笑容,起身拉她背靠写字台坐下。“这有什么难的?有这个挡着,宿管根本瞧不见你。我还在这儿吃过汤面呢。”

    “汤面?”江铎目光一闪,接着顺着她的话奇道,“食堂非到饭点不开炉灶,你哪儿来的汤面?”

    谢杉向来有问必答,这当口上却住了嘴。“秘密。”她笑得春风满面,却不知怎的显得无比招人恼烦,“我跟张逸群日夜研习攒下的绝世秘籍,岂是你随口一问就能全数知道的?”

    江铎听得来气,转过头决意不再同她掰扯,却听她顿了一顿,又慢悠悠笑道:“不过——如果你送我件生辰礼,这事叫你听听也不打紧。”

    半刻之前还对生辰贺礼弃如敝履,如今又明目张胆地向她讨要。她从没如此真切地感到自己像只笼里的小鸟被谢杉逗着寻开心。“少姥脾气怪得很。”江铎压着心绪平铺直叙,“明知道我一文不名,偏要朝我讨礼物。”

    “又不是花银钱买来的才叫礼物。就算我脾气怪,你管得着么?”谢杉不急不恼,笑吟吟道,“寿星同朋友讨件礼物怎么了?”

    讨来之后看也不看地扔到库房去么?

    “谢杉。”江铎心头火起,索性不管不顾道,“你非得所有人都喜欢你是不是?你那么多朋友还不满足?不论关系远近,不论性情如何,非要她喜欢同你讲话、愿意同你做朋友你才满意,是也不是?”

    你什么都不缺也就什么都不珍惜,要别人都把你放在心上,自己心里倒是干干净净!凭什么?

    屋内一时落针可闻。江铎微微转动僵硬的脖颈,见谢杉前所未有地、雕像般愣在原处。

    “……抱歉。”谢杉缓过片刻强笑道,“我不晓得你不喜欢同我说话。今后不缠着你了,好不好?”

    江铎听得只觉眼前一黑。自己是怎么把意思表达得这样南辕北辙的?

    她气自己只能说得出反话,再解释又觉多余,一时言语生硬,“没什么可道歉的。”她原地站起身,想起昨夜的警告又补上一句,“跟少姥这么讲话是我的不对。当作我一时昏了头吧。”

    “不要把我当少姥。”谢杉也慢慢地站起来,退到桌案那头又看看手里的半块鲜花饼,伸手将一包点心向前推了推,“还吃么?我看你很喜欢?”

    “不必。”江铎重新提笔,再未转过目光。“这样精致细巧的点心,少姥还是自己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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