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眉歌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道:“明日姐姐来我府里,我同你一一道来。但我希望只有姐姐来。”
宵明拿开她搭在齐翎玉身上的手,神情戒备:“你这是什么意思?让齐国公主孤身前来,好请君入瓮吗?”
她向前一步,挡在齐翎玉面前。
秦眉歌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临月姐姐自然可以带护卫或是侍女。我是说旁的人,最好不参与进来。”
见齐翎玉面色不好,秦眉歌便道:“眉歌在殿中备置了美酒佳肴,本说请姐姐来殿中叙叙旧,顺带一同聊聊之后的打算。但姐姐不愿来,那我便只好这会儿同你说来了。姐姐且凑近些。”
不过一息之间,齐翎玉几乎立即脱口而出:“不可!荒谬至极!”
秦眉歌扬眉笑道:“临月姐姐若是不愿脏了自己的手,妹妹可替你去做!”
言毕,她便迈着温婉的步子悠悠离去了。
齐翎玉回首,同宵明对视,眼中浮上些许担忧之色:“这南玶公主做事冲动。宵明,这两日烦请你帮我看着她。”
宵明不解道:“阿姊,她说什么?”
齐翎玉蹙眉摇头:“此事不宜言说。你只需替我盯紧她便好。”
宵明不明所以,但还是应声道:“好。”
*
翌日顷晨,宵明悄无声息地在潜伏在元月殿一角,睡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
蹲伏了一夜,也没见半只苍蝇从元月殿飞出来。
阿姊给的消息靠谱么?
再过一日便是花朝节了,她还挺想去探个究竟的。
秦国子民纷纷在为节日做准备,忙得不可开交。
昨夜来元月殿的路途中,她见许多家铺子都糊上了新剪的五色彩笺,不由惊叹,秦国人的手还挺巧的。
做什么样的彩笺都有:初春飞燕挂柳枝,盛夏紫薇招红袖,金秋丹桂迷人眼,深冬孤梅迎花窗。
各式各样的花草植物,被剪成彩笺粘贴在家家户户的窗棂与灯盏上。
“花朝节,桃花幺幺,日日思君,朝朝暮暮。”她喃喃自语,小声重复民间的童谣。
齐翎玉贸然在前几日下聘,便是为了能在花朝节同叶长照成婚。
然而事出反常,并没有照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
如今新郎官撂摊子跑了,还要阿姊来担心他的安危……
这臭龙在境中也不是什么好龙。
但回想起他临行前受伤的眼神,宵明不禁心里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那双眼睛似乎在无声地说着什么。只是她那会儿过于生气,根本没有耐心听。
他嘴唇翕动,是想说什么呢?
她极为烦躁地踱来踱去,想将这种感觉抛开。她又开始恼怒自己为何不在阿姊面前诉说此事。
若是早些朝阿姊透露他的行踪,说不定还能早些抓住他。
就不必来元月殿蹲伏南玶公主了。
她化作一个圆润的金桔,麻溜地滚进草丛,一路滚进元月殿内。
既然外面蹲伏不到人,那便进殿看看罢。
只是她滚了一大圈,都没见着南玶公主的身影。她只看见一些无关的杂役和仆从,连南玶公主身边最近的宫女都没有见着。
若是有人路过,便会看见一个金桔在草丛里滚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又忽然滑稽地停下,一动也不动了。
宵明停下翻滚的动作,愣在原地。
她猛然意识到什么,心道不好——南玶公主昨夜压根就没回殿。
她立即滚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幻化回原身。
*
宵明刚赶至秦国坊间,就注意到那棵不同寻常的树。与其他树不同,这棵树被一丛丛雪白的吊兰小心地围在中央。许多男女老少纷纷走近此树,朝树上系着什么。
她拉住身边一姑娘,好奇道:“为何她们都围在此树旁边?”
姑娘一脸神圣地掏出怀中的彩笺,递给宵明瞧。
“喏。她们就是在垂月树上系这个彩笺。等他们人散些了,我也要去系一个。”
宵明疑惑道:“垂月树?”
经过姑娘一番解释后,宵明总算是弄明白了。
秦国五年,珢岭以南地区瘟疫肆虐,百花凋零。花神女夷化身游医入世,发现唯有垂月树的果实可治病。但此树百年一开花,花期仅三日。
某夜狂风骤起,花枝将折。女夷割腕洒血于彩帛上,系于枝头。血浸彩帛竟化作金纹,狂风遇金纹即散,满树花开不谢。秦国子民效仿此法,以彩笺代血帛,渐成花朝节赏花的风俗。
姑娘问:“你是外来的吗?既然都来了,不妨也去系一条彩笺,讨讨福气?花神女夷会为人们实现一些愿望,可灵了!”
宵明摆摆手,道:“不了,你且去系罢。现下人少些了。”
她同花神女夷的关系不大好。上回她路过女夷家门,不小心把她珍贵的普稀草踩伤了。想来即便是她祈了福,女夷也不见得会替她实现。
况且,她的愿望向来只有一个——早日积够十万功德,求云极天尊释放阿姊。
花神女夷可没法助她实现这个愿望。
*
秦国君与君夫人从车辇上缓步走下。
秦寻咳嗽的隐疾还没好,身体欠佳。君夫人掺杂着他坐在早备置好的紫檀椅上。
其他皇亲国戚也纷纷掀开车帘,走下马车,笑着相互寒暄。
一抹熟悉的背影忽然出现在宵明的视野里——齐翎玉偕同青儿也来垂月树参加集会了。
花朝节是秦国重大的日子,远道而来的齐国三公主自然也受到了邀请。
宵明没有在当下就去找阿姊,而是在一旁观察形势。
百姓们自觉地散去,小心避让皇亲国戚。
任公公凑近那棵垂月树,捏着嗓子道:“国君与君夫人都还没系彩笺,谁竟然先一步系上了?”
先前系了彩笺的几位男子女子立即匍匐在地,瑟缩成一团:“求国君饶恕!小人这就拿下来!”
秦国君抬手,又止不住咳嗽:“无碍。今日寡人同百姓一样,都是平等的。同为祈福者,何来先后之说?”
她们感动得无言以表,忙谢了国君,溜之大吉了。
任公公也收起阴翳的眼神,退至国君身后。
君夫人见齐翎玉还站着,忙吩咐人去给她搬个金凤纹圈椅。
秦国君面上饱含歉意:“三公主远道而来,却没能如愿同逆子结亲,实属是我们秦国的不幸。寡人这几日都坐立难安。不过你且放心,寡人已没收了他所有家产,又派重兵去捉拿他,想来不日便能给公主一个满意的结果。如若你在秦国的青年才俊之中有了新的心仪对象,便知会寡人一声。寡人定会帮你结亲!”
齐翎玉起身婉拒:“国君已替临月出了恶气,就不好再劳烦国君了。
秦国被拂了面子,面上略显不悦:“秦国有诸位青年才俊,三公主就没有看得上的?便只看得上那个混小子么?”
齐翎玉镇定自若:“回国君,临月不日后就要启程回齐国。许久没回去,父王该担心了。”
宵明暗道,秦寻小儿果然狡猾。如若齐王见齐翎玉带着七大车八大箱的聘礼南去,却又将聘礼原封不动地带回,无功而返,势必会大发雷霆,把秦国闹得天翻地覆。
但若是齐翎玉有了新的结亲对象,齐王也便不好再说什么了。
君夫人打破了这个僵持的局面。
她笑着问齐翎玉:“花朝节在秦国一年举办一次,天子与子民同乐,不知在齐国可也有这样的节日?”
齐翎玉思索一番,道:“回君夫人,齐国并无此等节日,但我们有洪灵节。齐国曾经每年都会遭遇洪灾,直至五十年前洪灵神降世,才日益风调雨顺。自此之后,历代齐王都会举办洪灵节,供奉洪灵神。”
君夫人面色古怪,转向周夫人,好奇道:“怀素,荆州是否也有这样的习俗?我依稀记得往日里你提过。”
宵明这才注意到,周夫人同秦治响坐在不起眼的角落。按理说,秦治响为秦国二殿下,应坐在大殿下秦封年身侧。可经过叶长照一事,他似乎不再信任朝堂上的任何人,包括他的父王和兄弟,便不再同他坐在一处。
周夫人起身回话:“是,君夫人。荆州原本也有类似这样的节日。只是齐国地大物博,供奉神灵的贡品也数不胜数,而荆州狭小粗鄙,自是比不得的。”
闻言,秦治响别扭地转过头去。
宵明同他呆过一段时日,很明白他的心思。
他大抵是觉得母亲在君夫人面前过于谦卑,心里很不是滋味。
君夫人又道:“临月头一次来参加秦国的花朝节,想来还未准备彩笺。你且看看这些做好的彩笺,有无满意的?”
宵明只觉着奇怪。
君夫人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六个宫女各自端着银盆走至齐翎玉旁边。青儿为她逐一呈上银盆里的彩笺。
直到看到最后一位宫女呈上的彩笺,齐翎玉才面色动容,却又有些犹豫:“临月喜这条。但这条是别人做好的,既不出于我手,是否会祈福不灵?”
君夫人眼底带笑:“这有何难?平春,去看看这是哪位公子所做的彩笺?请他来教三公主做条一样的。”
齐翎玉傻眼了:“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