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明觉着心里很不踏实。
早知道她便偷摸跟着阿姊一同去见那位“公子”了。
君夫人说什么那公子喜清静,不便多人前去。
南玶公主方才分明还在那里坐着同驸马笑着交谈,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又不见了。
宵明合理怀疑秦眉歌就是想支开她,去偷偷摸摸干什么不光彩的事情。
阿姊随君夫人去见那个所谓的“公子”,现下都还没有回来。
都已经酉时三刻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她琢磨着还是要去宫里看看,以免出什么事端。
这般晚了,宫里竟然还是张灯结彩的,像是有什么大好的日子要定下来了。
宵明化作一片枯叶,幽幽飘过提灯前行的两个宫女。
“齐国那个公主好生怪异,前段时间不还想要我们凌云殿下入赘么?凌云殿下不见了,她才过了多久,竟又看上了清霜公子?”
“嘘,小声点,可别叫旁人听见了!”
“快走吧,总觉得今夜有大事发生。”
宵明忽然觉得灵识里有奇异的光波流动。
那两块玉佩,本来刻着叶长照和司马倾云的名字。
后来司马倾云的名字消失,又只有叶长照的名字了。
现在……又有了新的变数不成?
宵明寻到一个无人之处,幻化回人身,悄悄取出那两块玉佩。
叶长照的名字消失了——这便意味着,从渊脱离了生命危险,只要观旬结束,便能安然出去了!
可她的欣喜没有持续多久。
两块玉佩上的名字让她的心一下子跌至冰窖。
[陈观]
[烛光]
不是齐翎玉,也不是齐国三公主,是烛光——真真切切的,她阿姊的名字。
陈观……
好耳熟的名字。
到底在哪里听过?
她颤抖着指尖,差些没将玉佩摔成两半。
为什么?
这究竟是为什么?
到底为何阿姊会历此劫,又会成为观旬之境的宿主?
她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径直朝宫内而去。
一路都没有看见阿姊的身影。
她究竟去哪里了?
宵明蓦地站住,回想起南玶公主似乎曾在凑到齐翎玉耳边说了什么。她绞尽脑汁回想,依稀想起南玶隐隐约约好像提到“公子”“羞辱”“现身”……这些字眼。
随后阿姊就恼了,面上还拂过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宵明忽然意识到什么,不禁脊背发凉。
须臾间,宵明出现在元月殿,她蹲守了一夜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南玶公主的寝宫没有什么光亮,周遭也安静极了,这让她更加生疑。
难不成她也同君夫人和阿姊一起去皇宫了?
宵明狐疑地走进殿堂,发现中央摆放有一块镜面状的五簇晶星玉石,照得殿堂熠熠生辉。
她被玉石散发的光耀略微闪了下眼睛,不由聚精会神看过去,却依稀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道若隐若现的身影时而与从渊重合,又时而与叶长照重合。
他闭着眼斜靠在竹椅上,墨紫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被微风拂过几缕发丝。
宵明的胸膛忽然止不住地跳动起来。
本以为许久没有看见他,就能渐渐忘记他在观旬之前同她的种种,他在境中被还是司马倾云的她救下后的种种,他同阿姊结亲又逃婚的行径,他同她说的奇怪的话语。
“海客乘天风,将船远行役。你说你是天风,那我便是海客喽。”
“仙君若是喜欢,可来常住。”
“就只是搭档?”
“仙君不愿见我么。”
为什么,在镜中再次看见他的容颜后,心里又像被针扎了一般疼痛?
宵明强压下心里怪异的情愫,巡视元月殿里的情形。
殿堂右侧有一楠木桌,桌上还放置着两个琉璃盏。宵明轻轻划过其中一个琉璃盏,心里有数了。
还是热的,说明还有人还在附近。
她立即凝决,耀眼的光芒骤然照亮整个殿堂,这种程度的光亮足以将所有人和邪祟都驱赶出来,但不至于伤人。
一声可怖的尖叫从帘幕后传出,很快一个人也狼狈地逃了出来。
是个侍女。
宵明蹙起眉头,冷声道:“你家主子呢?”
侍女捂着眼睛,瑟缩着开口:“公,公主命我在此等候,说如果见到有人来了,就带她去见那面镜子,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已看过了。这是什么镜子?”
“公主说此镜可以看见命定之人。仙君既然看了,也定是明白的。”
宵明利落地抽出流光,抵在她脖间,冷厉呵道:“再胡言乱语就割了你的舌头!告诉我你家主子人呢?”
侍女吓得动弹不得,神情惶恐,颤抖着手指指向镜子侧边。
宵明细细摸索那道纹路,仔细辨别上面的字样——梵文写的“天机镜”。
她的心跳猛然一滞。
不可能……
从渊是她的搭档,徒弟,还是朋友?但怎会是她的命定之人?
她触及到天机镜的那一刹那,脑海里突然响起一道尖利的笑声,像是在笑话她。
可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怜你还是修行多年位列仙班的仙君,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晰,还来执行什么任务?
你只知道执行观旬之境积攒功德,何曾在意过身边人?
难道你真正在乎的人就只有你的阿姊吗?
在他受伤的时候,义无反顾冲过去的人是谁?
“别说了!我的事不用你管!”宵明捂住耳朵,踉跄几步。
她心里受了刺激,差些将天机镜摔碎。
这劳什子镜子,竟说些什么奇怪的话!
她不愿去细想,还是先问现下最要紧的事:“临月公主可是也见了这面镜子?你家主子和齐国三公主呢?她们又在何处?”
侍女面色忐忑,支支吾吾道:“那位三公主之前来过元月殿,早早便看了这面镜子。公主今日把天机镜送回来后,就去清霜公子的府上了,说是要去见证一桩喜事……仙君可饶过我吧!”
她说完就匍匐在地,生怕宵明又使出什么手段处置她。
宵明心里了然,清霜公子——是那位叫陈观的公子。
只是齐翎玉的命定之人,难道不是叶长照么?
为何会是陈观?
她厉声道:“陈府在何处?”
侍女连忙道:“莲花坊尽头,朝右走第一座府邸!”
谅她也交待得差不多了。
宵明也没再为难她,立刻凝决御流光而行,奔向陈观的住处。
她方才被天机镜莫名激起的情愫缓缓平复下来。
那披散着墨紫色头发的男子也渐渐消散了身影,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现下没有多余的功夫管旁的事情了。
若是阿姊有什么好歹,她定要将这群不知好歹的贼人的皇城闹得天翻地覆。
大门被她撞开后又缓缓合上,从门缝里依稀可见,殿堂里一面玉石镜正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
宵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陈府。
这个街坊可谓是车水马龙、水泄不通、人头攒动。想来是听闻有大人物来此处都想来看看热闹。
宵明利落地飞到陈府的屋檐上,透过瓦当看里面的情形。
君夫人携齐翎玉坐在席间,南玶公主与驸马刘霖也在。
齐翎玉施施然开口:“公子很合我眼缘。但依照齐国的规矩,还是要待我回齐国后,钦定使节、行纳采礼、行问名礼,再纳吉纳征。先前同长照下聘的流程,一样不能少。”
陈老爷忙点头哈腰道:“玉安能得公主的赏识,是我们陈家百年都修不来的福分。”
他拉着一旁的男子,暗示他也作揖谢过。
宵明这才看见,有位身形高挑的公子背对着这边,看不清样貌。
他看上去似乎不是很愿意接受这门亲事。
怎么,身为男子便不愿入赘,即便是当公主的驸马爷也不乐意么?
等等……
宵明心头像是被骤然的雷电劈过,倏地回想起什么——玉安,玉安,原来是他!
姓陈名观,字玉安!
怪不得她只觉得熟悉,却死活想不起何时听过这人的名字。
那时,她不可置信地问阿姊,“你真的甘愿为了那个叫陈玉安的凡人偷盗神物?”
阿姊轻轻松开宵明握着她衣角的手,温声道,“他不是别人,他是阿姊的心上人呀。”
她痛心疾首,“你日后会被压入天牢的!偷盗神物可是大罪啊。”
“可如今,只有株叶可以救他。”烛光看着她,满目哀伤,“宵明,阿姊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下次见她,就已经是在天牢里。
隔着天牢,她依稀看见烛光泪眼婆娑。
“宵明,陈玉安他活了。”阿姊的声音泛起一丝喜悦,又很像被偌大的痛苦淹没,“但他已经爱上了别人。他的爱人感谢我救了他。”
“化作人形后,我四处为他寻医,来天庭盗株叶。”
她双眼无神,苦笑道,“或许我也该解脱了。这样回顾一番,他其实连我是谁也不知道。我可能只是被那书生买走后,日日陪伴他夜读,因而爱上了一个幻影罢了。”
宵明猛然回过神来。
天机镜显现的,根本不是齐翎玉的命定之人。
而是烛光的命定之人。
她为之差些丢了半条命,却还不被对方珍惜的人。
如果不是他,阿姊怎会偷盗株叶,又怎会入狱至今?
宵明悄然攥紧拳头,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
她绝不能让他安然出境。
脑海里忽然响起一道严肃的声音,“宵明仙君可不要意气用事。如果宿主在观旬中未按照自然轨迹死亡,任务执行者将会受到反噬。轻则永远留在境中,重则……”
宵明果断地切断与归终连接的神识。
若阿姊能在历劫时断了对陈观的情丝,说不定也就不会为了他偷盗株叶了。
那她也就不需要费尽心思执行任务积攒功德了。
不过司命的话也算是提醒了她。
如果贸然对陈观下手,恐怕不仅是她——从渊也会有危险。
还是要想个旁的法子,徐徐图之。
想到此,她心头又忽然涌现一种怪异的情愫。
这种情愫来得很快,且难以掌控,这让她没来由地很烦躁。
她为何要在意他的安危?
一条活了三百年的蛟龙,修行可比她高多了。用得着她担心么?
但是现在他还是化形初期,灵力远远不够……
许久不见他,也不知他现下在哪里。
希望他能活着出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