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梅在广济大桥。
她央了杨纤桦一上午,终于成功和她换了班。
午饭时间,王秀梅换好衣服溜了出来。
她捧着书吹海风,一股书生气,被来往的人瞥了又瞥,最后是一个嗓门响亮的大爷拦住她,苦口婆心地劝她回去上学。
王秀梅苦笑,说自己早上班了。
她学了乖,把书藏在薄外套里,两只手插在口袋里撑着书。
海风喧嚣,把她的高马尾吹得一摇一晃。
赵子昂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少女的马尾像废弃游乐园的大摆锤,冥顽不灵地搅碎世界。
他鬼使神差地揪住女孩的马尾摇了摇,看到扭过来的一张不施粉黛的诧异的脸。
王秀梅皮肤算不上白,但黑得很匀称,脸中间星星点点着雀斑,不算中国人喜欢的长相,却意外地很少有人说她不好看。
她的黑不像是劳动导致的,反而像是在某个海滩特意晒成的,一双眼睛小鹿一样灵动,黑漆漆地盯着人的时候,再波澜不惊的心都会泛起涟漪。
“不是,就你叫国花啊?啧。”赵子昂下颚紧绷,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中肯评价,“还成吧。”
他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在皱着眉瞅他。
赵子昂很白,白得几近病态,长睫若扇,双目狭长,是极清隽的长相,偏他嘴唇生得也很薄,导致整张脸寡淡如白开水,体型消瘦却颀长,弱不禁风到要马上被风吹跑似的。
王秀梅视线落到他没肉的耳垂上,想起村里人的话。
这种孩子,福浅命薄。
“喂,国花。”赵子昂透过自己特意留长的刘海,不满地睨不吱声的女孩,“哑巴花啊?”
他穿着市四中的校服,外套被炫酷地缠在腰上,自己觉得自己是陈浩南大哥,气势逼人。
“你就是旧时光啊。”王秀梅回过神,睚眦必报地笑起来,“你再旧几年就回娘胎了吧。”
“你!”赵子昂哑火,嘟囔半天骂不出来一句。
“噗嗤”一声,王秀梅埋头笑得花枝乱颤。
她边擦笑出来的眼泪,边好学地问:“小时光,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说自己是人群中看起来最不好惹的那个吗?”
赵子昂干巴巴地说:“哥叫赵子昂。”
赵子昂比她晚半年出生,城里对入学年龄卡得死,他才念高一。
“哦……”王秀梅还没听完赵子昂的自我介绍就失了兴趣,拉上拉链准备走人,被拦了下来。
少年怒目圆睁,像一只炸毛的猫。
喵喵咪咪的,吓不到人。
王秀梅还是给面子地停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书,把里面夹着的练习本递给赵子昂,“小时光,你才读高一怎么教我啊?”
“你瞧不起谁呢。”
她不抱希望,赵子昂却踌躇满志。
一把扯过练习本,低着头看了会儿就唰唰提笔写起来。
他人长得不赖,字丑到极致,歪歪扭扭的像是世界上最恶心的毛毛虫。
王秀梅看得眉头紧锁。
被问了好几遍看懂了没还是迟疑地摇头。
眼看赵子昂又要暴走,王秀梅指着本子中间的一处,问:“为什么会有∞?”
“……这是a。”
明白问题出在字上后,赵子昂索性收了笔,一步一步往下讲解。
他是个好老师,恰巧王秀梅是个好学生。
一道压轴的函数与导数题,二人花了不到二十分钟就顺出来了。
赵子昂手一摊,王秀梅立马从兜里拿出十块钱。
这是他们说好的报酬。
这个时候烟城还没普及电子支付,不然二人只需你扫我一下我扫你一下,既方便又能满足青春期少女少男的装/b心理。
解完题王秀梅就要走,她还要上班。
赵子昂还有些依依不舍,他很久没遇到这么一点就通的“徒弟”了。
他没问她为什么没穿校服,也没问她是哪个学校的,只是没大没小地撸了把她的头发,夸她孺子可教也。
王秀梅嘴角扯住机械的弧度,转身离开。
她逆着风朝后招手,也没管赵子昂还在不在原地,衣角和马尾都被吹出好看的弧度。
咳嗽的少年松开握拳的手,高高举起分开的五指,挥舞手臂的动作用力到半边身子往前倾斜。
他们年轻得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狂风骤雨只是人生的点缀。
这是个阴天,王秀梅遇到此后一生如细雨绵绵纠缠不休的人。
但她此刻还不知晓,她只是在路边摊买下杨纤桦点名要的那家加麻加辣的麻辣烫,提着它步行三公里回厂。
一路上云低得差点压塌铜墙铁壁的烟城,悬悬欲坠的雨却识趣得始终没有落下来。
直到王秀梅救下被廉价塑料袋勒得死白的指节,暴雨忽至。
她匆忙把阳台上室友们的衣服收进来,狼狈地在逼仄空间喘气时突然想到赵子昂。
不知道他回没回学校,有没有带伞。
手机恰到好处地响起。
不是“嗡嗡”声,而是王秀梅花了五块钱买的彩铃,最近很火的《修炼爱情》。
她无暇顾及心底微不足道的失落,因为来电杀气腾腾。
林俊杰深情地唱了一分半,王秀梅才下定决心按下接听键。
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电话那头却难得的不是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