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台风‘卡罗’影响,7月14日至17日,平州省将迎来剧烈风雨天气……滋啦滋啦……”
殡仪馆电视信号猝然中段,画面完全消失,混乱的雪花发出嘈杂的电流音。
管理员习以为常地关掉电视,对前来吊唁的人说:“尽快回家吧,看外边的天气,台风今晚就要到了。”
似是配合他的话,忽然一阵强风吹开玻璃外门,灵堂外的花圈倒了一地。
“我的儿啊——”女人哭得嗓子嘶哑,在本就阴冷的殡仪馆显得尤为骇人。
“你好狠的心,让妈妈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死得不安宁啊——”
哭声来自3号告别厅,只喊了两句便戛然而止。
三天前,女人的儿子死了,鉴定为猝死。
发现他死亡的是他养的泰迪犬。
那是条忠诚的狗,主人死的第二天,它也跟着去了。
3号告别厅内死气沉沉。
刚刚哭嚎的女人已经昏死过去,她身边的男人面若死灰,抽烟的手不住颤抖。
“大爷,第七个了,这是第七个了。”
被叫做“大爷”的老头狠狠抹了把脸,似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定,“请大师吧。”
——
入夜,大雨瓢泼。
归芜被吵醒了。
漆如点墨的眸子在无光的室内闪过一抹幽光,伴随床板“吱呀”一声,她赤脚踩在地板上。
起身,走出几步,长发落至脚跟。
她还没适应这具人类的躯壳,走得很慢,每一步都透着生疏。
来到厨房,从冰箱里取出冰牛奶,毫不介意逾期十三天的保质期,一口气喝个精光。
填饱肚子,她来到一楼,打开电视,屏幕中白胡子老头正在讲遇到[诡异]的应对措施。
“众所周知,一般情况下,[诡异]只会杀害被它标记的生物,如果你没有被标记,那么请保持冷静,[诡异]离开后,立刻拨打‘09595’向[诡异管理局]报案,切忌大喊大叫惹怒[诡异]。”
“……”
“一旦发现自己成为标记者,一定要立刻,立刻,立刻报警![诡异管理局]会尽全力守护您的生命财产安全。”
科普之后是场外连线。
比起掌控身体,归芜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更熟悉。
——坚定的无神论主义者怒喷节目组妖言惑众、戏耍民众,乐子人热衷于编故事整活,让原本就远离生活的[诡异]更加虚无缥缈。
抱着看喜剧的心态,归芜从茶几下边翻出几块融化复又凝结的奶糖,挨个撕开,一把扔进嘴里。
连线经过调试,先传出呜呜的鬼哭声。
白胡子老头叫木阳舒,是现任诡异管理局局长,他习惯了观众整蛊,叹了口气拿起保温杯。
“咳咳咳,”苍老失真的声音让人不明觉厉,“不好意思,台风快到了,风声有些大。”
话音落下,归芜头顶的电灯骤然亮起,开关激烈地“咔哒”个没完,像在宣泄愤怒。
归芜懒懒倚着美人榻,瞥了眼开关旁的模糊黑影,抬手点了点,示意它别吵。
“我叫刘大强,平州省平州市刘家村人,这个月,我们村子已经死了七个人了。”
木阳舒认真掐算,“死因,死状。”
“都是猝死,”刘大强声带紧绷发颤,“死不瞑目,瞳孔散大,嘴巴张到极限导致嘴角撕裂,但没人听到尖叫声。”
“被吓死的。”
午夜惊魂并不陌生,这是诡异的常用手段,但一切发生得悄无声息就有些骇人了。
木阳舒放下手,眉心紧缩,“这诡异化诡前不是人。”
他顺势科普:“看过节目的观众都知道,非人诡异标记害人的手段更为原始,比如抓挠、吞噬,这只诡选择惊吓,显然已经进化出了思想。”
刘大强像是被捏住脖子,发出短促的乌鸦似的啼号,半晌找回声音,艰涩道:“我们村死了一条狗。”
木阳舒掐算的结果也是如此,他点了点头,说:“明天局里会派人去处理。”
节目到这就结束了,归芜关掉电视,室内光源消失。
阴冷的气息逐渐贴近,细密的东西攀上手背,一下、一下,搔得她忍不住挠痒,越挠痒意越重,从手背爬至掌心。
归芜猛地收紧手掌,缠着那东西往面前扯。
室内响起凄厉的尖叫。
掌心的东西显出实体,一把及腰长发,顺着向上,连在缺了半拉的脑袋上,连接处血肉稀烂,滴滴答答往下淌。
“脏死了。”归芜嘴上嫌弃,抬手撩开它的头发,露出另一半残存的脸。
眼眶瞪得大大的,眼角的裂口像植物根系,一直延伸至耳后。
“啪嗒!”
归芜接住掉下来的眼珠,耐心帮它安回去,“呦,还是双眼皮呢。”
“啊——啊——”女诡张开嘴,空荡荡的口腔,一股股血涌出来。
血崩汹涌,却没等靠近归芜便被蒸干,消失在空气中,只染红了它自己的衣服。
“别急别急,”归芜手动合上它的嘴巴,“我借了你的身体复苏,自然会帮你报仇,这可是天大的因果。”
她牵着它的头发回卧室,路过镜子。
镜子外,归芜孤身一人,右手呈握拳状向后摆。
镜子内,归芜右后方站着一道黑影,僵硬地扭过头,撇开浑身血迹,仅剩的半张脸,和归芜一模一样。
-
诡异局派人去刘家村的第三天,黄莺冒着风雨推开算命店的门。
风铃叮当作响,黄莺将伞插进伞架,冷不丁后脑一凉,打了个哆嗦。
“谁!”
只见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上,站着一个高挑细瘦的少女,她背后光线暗淡,衬得皮肤格外瓷白。
她没穿鞋,脚步很轻,似乎没有重量,下楼过程中没发出丝毫声响。
等她拐到柜台后,拿起支白玉簪子,将曳地长发侧绾至脑后。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黄莺看呆了,直到听见清脆的叩击声才回过神,搓了搓胳膊,快步走过去。
她狐疑道:“你好,能解梦吗?”
大师看着比她小几岁,不知道靠不靠谱,但是干这行好像也不看年龄。
“手给我。”
黄莺配合地伸出手,少女冰凉的手指在她掌心毫无规律地画了几笔,开口吓跑她半个魂。
“你今晚会死。”
任谁被判了死期都会不高兴,黄莺抽回手,暗骂自己不该封建迷信。
小时候她妈找大师给她算过命,说她命中有一劫,不过有贵人相助逢凶化吉,而今这年轻神棍一开口,竟直接要她性命!
黄莺越想越气,扭头便走。
刚走出一步,进门时那股寒气又贴上来。
真邪门!
走到门口,黄莺冷得牙齿打颤。
“你在梦里交了个狗朋友。”
短短一句话驱散了寒意,仿佛由冬入夏,黄莺浑身都暖乎起来。
被戳中心事,她对死期信了大半,大步跑回去,边抹眼泪边喊:“大师,求你救救我吧!”
“叫我归老板就行。”
“好的大师。”黄莺吭叽一声,从包里翻出名字和生辰八字,放到柜台上。
归芜装模作样拿起纸片摆弄一会儿,抬起头,端详面前被黑色雾水笼罩的女人。
归芜不会算命,但她能看见一切关于死亡的东西,黄莺的死期就在今晚,死于诡异。
“讲讲你的梦。”
“上个月,我带甜甜圈参加敏捷犬比赛,比赛结束后,我梦到一只黄色小土狗,一开始以为是宠物托梦,还发帖笑话谁家小狗走丢了,但之后我天天都能梦到,就觉得不对劲了。”
“宠物托梦?”归芜苏醒不久,还没学会网上冲浪,对一些词汇一知半解。
黄莺搜索关键词,随便点进一个帖子给她看,“就是梦到自己的宠物,听它提一些要求。”
难怪被小黄狗入梦的人会丧失警惕。
黄莺继续讲:“梦里很空旷,只有我和狗,它很乖,每次梦到都坐着不动,我往哪里走,它就看哪边。”
“一连梦到五天,我朋友建议我找大师算一算,当晚,那只小狗一直围着我转,撅屁股摇尾巴,想跟我玩,我睡醒之后,就没有找大师的想法了。”
归芜看向黄莺身后,女诡灰白的手掌搭在她肩膀上,半拉脑袋贴着她侧脸,陶醉地嗅闻。
黄莺身上死气太重,被它当成同类了。
归芜手指微不可查地翘了下,一滴红墨悄然渗进黄莺眉心,顷刻间,黄莺面色红润起来。
女诡半张脸上出现茫然的神情,它不明白为什么死人突然复活,不过活人更香甜,它张大嘴,一口咬住黄莺肩膀。
“咔!”
红光乍现,几粒碎牙掉在地上。
女诡怯怯看向归芜,归芜眯了眯眸,它飞快捡起牙缩去角落。
黄莺看不见,不知道归芜随手救了自己一命,只觉得肩膀轻快了,头脑更清晰,语速加快:“我稀里糊涂陪它玩了一个多月,两天前,它忽然咬我,撕掉我一块肉,我疼醒了。”
她撸起袖子,小臂有一大块皮肤呈现不健康的青黑色,边缘的豁口与犬类齿痕吻合。
紧接着,她抽出小刀,在那块皮肤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没流出一滴血,但在归芜眼中,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从口子钻出来,钻进相邻的健康皮肤内,贪婪地侵蚀其中的血肉。
“前天,它咬掉了我的左小腿肚,我还是很疼,但没脱离梦境,它吃完肉之后又来扑我,就在它要啃我的脸时,我突然醒了。”
黄莺面露惊恐,语调不自觉拔高,“昨天它又来了,可是它的头不见了!血管滑出来,满地是血,它找不到我,急得到处乱窜。”
归芜将手覆在黄莺手背上,很快让她平静下来。
“就这些吗?”
“就这些,”黄莺攥住归芜的手,身体几乎越过柜台,“不,不止这些,梦里很空,很静,只有小狗在摇铃铛。”
“不停地摇,明明没有头,铃铛声还是那么响!”
“归老板——”
店门大开,风雨呼啸着闯进室内,地板上聚起一滩滩污水。
黄莺的眼眶蓦地睁大,眼角笑纹撑开欲裂,眼球摇摇欲坠,堪堪挂在边缘,黑气争先恐后从缝隙钻出来,她嗓底泄出不属于她的干哑声音:“我今晚会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