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电闪雷鸣。
店里挂在梁上的唯一一盏电灯随风摇摆,晃得人眼晕,暴露在绝缘皮外的电线炸开一簇火花,室内陷入黑暗。
风铃敲出急促的噼啪声,犹如疯子弹奏琴键,毫无韵律可言,吵闹又刺耳。
“叮铃铃——叮铃铃——”
黄莺捂着耳朵尖叫:“是铃铛声!它来了,它来了!归老板,救我!”
喊完这一句,她颓然软下手臂,像有丝线牵扯,慢慢抬起头,往右一歪一顿,血珠从眼眶滚出来。
“归老板,我今晚会死吗?”灵巧的舌头舔舐嘴唇,涎水糊湿下巴。
好好的女孩,一息之间成了半人半诡的模样。
角落里,女诡的状态同样很差,它不断冲“黄莺”发出嘲哳的低吼,却不敢前进半步,不安和恐惧导致它开始自残,利爪在半拉脑袋里掏来掏去,红白脑浆流了一身。
归芜嫌弃地移开视线。
太脏了。
家政接这种活要加钱。
“黄莺”半个身体爬上柜台,保养得当的手长出尖锐指甲,就要刺进归芜胸口。
归芜抬手,手指点在“黄莺”眉心,黑色雾气似乎有生命般逃窜散逸,最终被她吸入指腹。
“黄莺”剧烈地颤抖,血液倒灌回眼眶,她死死盯着归芜,眼珠机械地摇摆,从眉眼,到鼻子,再到缺失色彩的唇。
“黄莺”最大限度咧开嘴,露出牙龈,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声,磕磕绊绊道:“我、记、住——”
不等说完,归芜烦躁地掐住她的脖子。
“如果你不来,黄莺今夜会死。”
一秒、两秒。
黄莺翻了个白眼晕过去。
店门“哐”的合上。
大概十多分钟,黄莺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躺在地上,眼睛、嘴角、尤其是脖子,火辣辣的疼,刚才归老板暴揍了她一顿?
她爬起来,询问安然坐在柜台后的归芜:“我怎么了?”
“被诡附身了。”想起那只讨人厌的诡异,归芜语气不善。
黄莺惊恐:“真的假的?”
归芜撩起眼皮,没有因为被质疑而感到不悦,反倒露出一丝笑。
低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钻进黄莺耳朵:“被标记的生物会向诡异打开通道,它可以接管你的身体,标记的时间越久,接管越容易,你不知道吗?”
“电视每天都在科普啊。”
她可惜的语气和对学生失望的老师如出一辙。
黄莺无来由地羞愧,“我以为是假的。”
诡异挑选标记对象自有其标准,有些普通人终其一生遇不到诡异,哪怕诡异局的宣传铺天盖地,也不过在他们心里留个影罢了。
归芜轻描淡写道:“现在知道了,回家等死吧。”
黄莺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作势下跪,却被无形的东西阻拦,成了半蹲的扭曲体态。
“归老板,你救救我吧,多少钱都行。”
“不要钱。”
在黄莺听来,归芜无疑给她判了死刑。
“说笑而已。”
归芜抽出一张符,用签字笔写了几笔,递给黄莺,“拿着,今晚不要让狗进卧室。”
黄莺如获至宝,拿出手机,找了一圈没看见二维码,问:“怎么付款啊?”
归芜挥挥手,“不要钱,走吧。”
黄莺想了想不再坚持,高人都有脾气,揣好黄纸,道谢后离开了。
女诡迅速抢占了黄莺的位置,挂着血肉的指甲不停抓挠柜台,台面上出现丑陋的白丝,刨起的木屑呛得归芜禁了禁鼻子。
“啪!”
归芜拍开她的手,指了指它自残过的位置,“清理干净。”
女诡不干,想跟她上楼。
归芜撩开它的头发,轻轻抚摸颇为喜感的半拉脑袋,循循善诱:“诡异没有头也能活,你也想试试吗?”
-
黄莺是独居,养了一条叫甜甜圈的边牧。
回到家,甜甜圈第一时间从卧室跑出来迎接她,吐着舌头,毛茸茸的尾巴摇出残影。
若是往常黄莺一定将它抱在怀里,亲一亲它聪明的小脑袋瓜,但听了归芜的警告,她心情复杂,迟迟没有动作。
小狗对人类的情绪感知很敏感,主人冷漠得可怕,它尾巴摇晃得频率逐渐降低,最后耷拉下来,舌头也收回去,黑宝石般的大眼睛透着疑惑。
黄莺叹了口气。
归芜只说不让狗进卧室,没说让她远离,而且,她养了甜甜圈六年,根本不忍心让它难过!
黄莺拿起牵引绳,“走,妈妈带你去遛弯!”
七月份,天黑得很慢,踩着最后一缕夕阳,黄莺带甜甜圈回家,并将活动范围固定在卧室之外。
完全沉入黑夜后,黄莺开始频繁地看挂钟,从半小时一次,到一刻钟一次,最后几乎数着秒数,祈祷看见明天的太阳。
“在我小的时候,我就是你的小狗……①”
甜甜圈听到这首歌兴奋地扑到黄莺怀里。
黄莺吓得丢了手机,等心里那股悚然平息之后,又将它捡回来。
是朋友阿宁打来电话:“小鸟,你找大师了吗?”
“找了,她给了我一道符。”
“靠谱吗?”阿宁不好意思,“我答应给你介绍那位灵师出任务去了,过段时间才能回来。”
黄莺把今天发生的事复述一遍,此时已经过了十一点,她抱紧毛毯缩在沙发里,哆哆嗦嗦道:“你说我能活下来吗?”
阿宁当即觉得归芜就是在吓唬黄莺,但归芜无偿送符咒,不符合骗子的行为逻辑。
“给我看看那张符。”
两人切了视频模式,黄莺把符咒对准摄像头,“你能看懂吗?”
阿宁表情怪异,“这是什么画法?签字笔叠朱砂,乱七八糟的,你绝对碰上骗子了。”
黄莺一愣。
她被死期和诡附身吓破了胆,把归芜当成救命稻草,全然没注意符咒的不同寻常,现在回想,归芜叫她别放狗进卧室的语气很奇怪。
她甚至用死期开玩笑。
随意,事不关己。
爱死不死。
说不定从头到尾都是归芜夸大其词,所以才能不在乎眼前活生生的性命。
甜甜圈叼着小毯子跑过来,用爪子轻轻扒拉黄莺,提醒她该回屋睡觉了。
“今晚不要让狗进卧室。”
归芜的提醒在耳畔回响,像敲击大钟时激荡的韵律,每个字都震耳欲聋。
她算得那么准,可甜甜圈明明和平时没两样。
黄莺内心挣扎,表情几经变换,她摸了摸手臂上青黑的皮肤,喃喃道:“宁可信其有吧。”
阿宁支招:“狗不能进卧室不等于人必须进卧室,你把甜甜圈关卫生间,你在客厅待着不就行了?或者你去住酒店,和甜甜圈分开就安全了吧。”
恐惧来源于未知,未知催生好奇心和探索欲。
比起无知无觉在梦中等待死亡降临,黄莺更倾向于清醒应对。
阿宁说得对,限制甜甜圈的活动范围,让它没办法找到自己,死期缺少降临条件,她就能活下来。
黄莺把落灰的铁笼拖出来,给甜甜圈套上牵引绳拴在栏杆上,“甜甜圈,你在这里住一晚,妈妈明天就放你出来。”
甜甜圈的眼珠明亮又温柔,它听懂了主人的指令,乖乖钻进铁笼。
黄莺舒了口气,边上锁边道:“还以为会很难呢。”
毕竟甜甜圈最讨厌笼子了。
笼子安置在卫生间,黄莺留了灯,锁好门,然后风风火火找出身份证。
人在害怕的时候会用尽办法转移注意力,她不停跟阿宁絮叨:“我家楼下有快捷宾馆,我在那里住一晚,每隔半小时我给你发一条消息,如果断了,你记得来帮我收尸。”
黄莺换好运动鞋,就要开门。只听“啪”一声,灯具跳闸。
今夜暴雨,月亮被云层遮挡,窗外黑洞洞的。
黄莺短暂地失去视觉,她僵直在原地,连手都不敢收回来,也许此时此刻,家中已经有“客人”到访。
小小的手机成为唯一光源,她不敢看视频界面,担心看到一张泛绿的鬼脸。
阿宁同样被吓了一跳,等了许久才问:“小鸟,你没事吧?”
黄莺用力吞咽,“没,没事,我还出去吗?”
阿宁问:“是停电吗?”
黄莺鼓起勇气往窗外看,对面单元楼有几家亮着灯。
她租的房子是老小区,经常有跳闸的情况。
把自己说服后,她冷静许多,“我去看看电箱。”
“别动!”阿宁阻止,“现在有人故意拉单身女性的电闸,在门外守株待兔,而且,万一是——”
她没说完,但黄莺听懂了。
坏人至少是同类,万一是诡异,她开门等于送快递。
僵持许久,阿宁突然侧耳靠近听筒,“是不是有‘咔哒’声?”
黄莺也认真听。
“咔哒。咔哒。咔哒。”
“咔!吱呀——”
“洗手间有动静,甜甜圈不习惯在笼子里,可能在捣乱吧,”黄莺拼命自我安慰,抬起手机,“你帮我看看。”
下一秒,阿宁瞳孔紧缩,死死捂住嘴巴,克制住尖叫的本能。
“逃!小鸟快逃!”
“吱呀——”
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黄莺听到甜甜圈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不受控制地,她看向手机屏幕。
身后,洗手间嵌开一个小缝,大概一米二的位置,突兀地飘着一个发光的小红点。
它在偷窥她。
黄莺想起来了。
她的甜甜圈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小狗。
两个月掌握越狱技巧,四个月熟练挣脱牵引绳。
八个月,它学会了拨弄旋钮,再没有房门能阻挡它巡视领地的脚步。
“吧嗒吧嗒!”
犬类的脚掌踩踏着瓷砖,门缝推得更开,甜甜圈扶着门把手稳稳站立。
闪电劈进客厅。
黄莺看见甜甜圈又红又长的舌头,瀑布似的口水在它脚边形成小小的水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