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爬上屋檐,千机寨已挂满红绸。
叶扶楹抓了把瓜子倚在廊柱上,嗑得“咔咔”响,眼神仔细扫视着地形。
这千机寨子背靠飞瀑,四角箭楼林立,东南西北四个角都有守卫严防死守,连屋顶都站着持戈守卫,活脱脱一只铁乌龟。
“这怎么逃啊...”她咬着瓜子仁直发愁,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
“鬼鬼祟祟看什么呢?”千俢昶斜倚着门框。
叶扶楹浑身一僵,昨天晚上“暗恋”锅的还耿耿于怀,扭头就想走。
“别白费力气!”千俢昶像看透她似的贴上来,“千机寨易守难攻,我们的私军能拿下半个江陵!”他说得唾沫横飞。
叶扶楹听得心惊,太平盛世下,竟藏着这么个法外之地?还是说上一世也是如此,随着沈屿澈的到来早已暗流涌动?
“谁想走了?你不是说我喜欢你嘛,昶昶你在这我哪也不去。”她突然转身,娇嗔道,瓜子壳“啪”地弹进对方领口。
千俢昶瞬间涨红了脸,双手环胸收紧自己的衣服,“你别痴心妄想,我是要为蓝二小姐守身如玉的,我从见她的第一眼就喜欢她了!只有她才配得上...”
“行了行了。”叶扶楹翻着白眼打断,懒得听他各种寒酸自己。
她眼珠一转,突然问,“你什么时候见的蓝二小姐?”
“哼,当然是在我十岁那年就对她一见倾心了。”
“那你也没喜欢多久啊,我以为你多深情呢。”叶扶楹装作很鄙夷的样子。
“六年还短?你这女子简直是铁石心肠、尖酸刻薄!”
六年,那就是景明二年他就已经见过蓝茗雪,证明那个时候千机寨就已存在。而他们与蓝家,甚至陈家都关系颇深。
“好好好深情哥,我叶大小姐宣布你是江陵第一深情。那江陵第一深情,你为什么不去找蓝二小姐,甚至我在江陵都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呢?”
千俢昶梗着脖子,“哼,姐姐说我们要低调,不能够频繁出入城区,你以为我想见蓝二小姐我就能见的吗?”
“对啊,我想见蓝二小姐就是可以见的啊。”叶扶楹故意已读乱回,故意气他。
“这样,深情哥,我喊你一声哥,你帮我一个忙,你偷偷告诉我那条路好走,以后你想见蓝二小姐我就带你去见蓝二小姐怎么样?”叶扶楹稍稍靠近千俢昶,压低声音。
“你想都别想,你果然想着逃跑,还是太有心机,难怪姐姐说不让我跟叶家的人玩。”千俢昶跟个炮仗一样大声道。
叶扶楹抚额,看着有些守卫望过来,吞下一口气,微笑道:“昶哥哥你说什么呢,我明明说的是我想吃桃子啊,你怎么听成逃跑了,难道我魅力这么大你想带我私奔吗?”
她越夹声音越尖,千俢昶匪夷所思的听她胡言乱语,“叶家人果然一个两个脑子都有问题。”他拂袖离去。
过了很久叶扶楹解开一切谜底后才知道,千俢昶当初为什么这么骂叶家。
叶扶楹思忖了许久,决定还是把主意打到沈屿澈身上。
穿过挂满红灯笼的长廊,一间贴着囍字的屋子映入眼帘。雕花门窗糊着大红纱,连门框都缠满红绸。
叶扶楹刚要迈步,两个持刀守卫“唰”地拦住去路。
“站住!寨主喜房,闲杂人等...”
“我是寨主派来盯着世子的!”叶扶楹挺胸抬头,把瓜子壳往腰间一揣,“敢拦我?信不信我让寨主扒了你们的皮!”
守卫却纹丝不动,她咬咬牙,突然压低声音,装作难以启齿,“实不相瞒,我是世子贴身侍女,今天奉命来教世子一些闺中事情,免得让寨主受伤。”
两个壮侍卫听得脸有些红,有一个梗着脖子不上钩,“你明明是叶家大小姐,少糊弄人!”
呦,不傻呢,果然重要的房间要交给聪明的人守。
“啧,你不懂,我也是怕寨主受伤,你别看世子人模狗样的,其实粗鲁的很... ”叶扶楹悄悄的把自己手腕掐出红印,然后可怜兮兮的拿出来,“侍卫大哥你看,他真的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还是不为所动。
“你们想想,寨主心情好了,给你们的赏赐都多了,我可是从小在金窝里长大的,到时候我得了赏赐,我亲手挑两件值钱的送给两位大哥。”
两个侍又对视一眼,看起来有些动摇。
“这是我和两位大哥的秘密!”叶扶楹趁热打铁。
两个侍卫的刀肉眼可见的松了,“我今天没见过两位大哥,都是我自己偷偷闯进去的。”
叶扶楹感激地瞅了两眼他们,赶紧推开门进去。
只见沈屿澈被五花大绑丢在椅子上,周身却仍带着股浑然天成的矜贵。屋内弥漫着股古怪的香味,偏偏他腰杆挺得笔直,清雅出尘的模样,没有半点狼狈。
叶扶楹大步流星走过去,扯开他身上的麻绳。“世子殿下,” 她眼睛亮晶晶地打着算盘,“今晚您先拖住寨主,稍微牺牲一下,我连夜回江陵给您搬救兵!”
沈屿澈抬眸,眼尾的痣着眼睑轻颤,“我凭什么认为你能够出去?”
“凭您啊世子殿下。”叶扶楹讨好道。
“我?我不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吗?”
叶扶楹脸爆红,原来刚刚胡言乱语说的瞎话他都听到了,“我这都是为了能见到您啊。”
沈屿澈冷笑的看着她,“和千俢昶私奔不成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完了,全被他听到了,都怪千俢昶那个大喇叭,苦口婆心道,“世子殿下,我这都是为了我们能够平安回到江陵,昨晚世子殿下救我的英雄身姿我到现在都....”
沈屿澈懒得听她谄媚,“你们叶家和陈家以及蓝家到底密谋什么?叶姑娘想好了再答。”
叶扶楹觉得好奇,第一次知道自己家还有惊天大密谋,还能和两袖清风的蓝家和世家权贵陈家扯上亲密关系。
“我不知世子殿下在说什么,我们叶家的确和蓝家陈家接触并不多,整个江陵都知我家是江陵后起之秀,这两年运气好买卖才红火,实在不敢高攀这两家。”她十分真诚,抬眼瞬间,沈屿澈陡地靠近,与他探究的眼神交汇。
叶扶楹仿佛能感受到他洒下的呼吸。
“叶姑娘昨日为何穿着与蓝二小姐一样的衣服进入陈家?”
太冤了,真的冤了,穿上这身衣服,千俢昶以为她暗恋他,沈屿澈以为她算计他。叶扶楹只想说,如果你知道事情全部,你也会觉得我命苦。早知道就不念叨蓝家了,早知道就不跑出来吹风了。
“这...这真的都是巧合。”
“叶姑娘是觉得本世子很好糊弄?”
叶扶楹欲哭无泪,“不是啊世子,是真的都是巧合,我并不知蓝二小姐会穿这身衣服,我家成衣铺这一件衣服又不会只做一件,请你相信我,如果世子需要我回去后立马就查成衣铺的买卖记录,保证属实,绝无欺骗。”
沈屿澈看着她的眼睛好一会,“叶姑娘,本世子说过,如果你有秘密,就藏好,叶家,本就死不足惜。”
叶扶楹顿时火大,上一世叶家的悲惨画面随着他的话又在眼前出现,“我们只是想活着,又有什么错?”她猛地甩开绳子,麻绳在地砖上甩出闷响,“你动动嘴皮子就能决定别人生死,哪懂得蝼蚁的求生本能!今天你留在这也尝尝断气的滋味!”
反正现在两个人都命在旦夕,谁的命都不比谁高贵,什么叫叶家本就死不足惜?他个大反贼才死不足惜。
沈屿澈垂眸盯着散开的绳结,脸色复杂。
叶扶楹后槽牙直咬,一怒之下悄悄的翻出了窗。
入夜后,叶扶楹攥着半把瓜子在寨子里晃悠,听着远处传来的喜乐声越来越近。红绸灯笼在风中摇晃,映得瀑布水帘泛着诡异的光。
她盯着瀑布翻涌的白浪,决定赌一把。她猫着腰绕到后山,远远瞧见瀑布下巡夜的侍卫,咬咬牙挤出笑:“几位大哥!寨主喊你们去喝喜酒呢!”
刀疤脸侍卫斜睨她一眼,“姑娘莫不是喝多了?寨主大婚宴请,怎会轮到我们这些粗人?”其余几人也跟着冷笑。
叶扶楹暗骂这群人怎么跟铁板一样,眼珠子一转,突然瞥见岩石缝里探出的紫花,那几瓣花冠与记忆中乌头花的模样重合。
她小时候去找唐思楠玩的时候在虔来山也见过,那时候她见这紫色的小花开的好看,专门摘了几束带到唐家,刚好被唐伯伯看到,告诉她此花根部有毒,误食后可能出现口舌麻木、恶心呕吐等中毒症状。她喉结微动,指尖抚过花瓣。
“叶姑娘,鬼鬼祟祟做什么?”身后传来质问。叶扶楹猛地转身,举着花笑得天真:“这么美的花,摘些给寨主添喜气!”她手脚麻利地连根拔起,裙摆扫过侍卫们警惕的目光,往厨房方向跑去。
后厨热气蒸腾,厨娘正颠着铁锅。叶扶楹盯着灶台上炖着根茎类的菜,突然一拍手:“这手艺绝了!比叶家大厨还厉害!”趁人不注意,她指尖勾着乌头根,借着添柴的动作,将毒根狠狠按进咕嘟冒泡的汤汁里。
酒过三巡,叶扶楹端着酒盏笑得灿烂,眼尾弯成月牙,“让我们恭贺寨主大喜!”余光瞥见千修长嫌弃的眼神,她毫不在意,反而夹起一筷子那盘根茎类的菜,热情地往侍卫碗里塞:“尝尝这道菜!比咱们江陵城中老字号的招牌菜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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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刀鞘碰撞声与房间外的欣喜热闹形成反差。
“沈世子,闻了一天我们千机寨特质的千机散,骨头酥软的滋味如何?”
沈屿澈指尖扣着碎瓷片,鲜血顺着腕骨滴在衣摆上,却仍笑得漫不经心:“就这点伎俩?”
“沈世子,不如你就乖乖的跟着我留在这千机寨,那小姑娘说的没错,你的模样倒是甚得我欢喜。”
“呵,就你?”
话音未落,剑的寒光已至面门。
他旋身避开,靴底擦着青砖划出声响,他已欺身至对方背后,手牢牢扣住对方手腕,借力打力猛地一拧。
下一秒已夺过长剑直指对方咽喉。
“千宜芍,蓝家私通匪寇的账本,如今就在我手中。你们占山为王、豢养私军,当朝廷是摆设?”
千宜芍漂亮的瞳孔骤缩,袖口突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一个曲身躲开他手中的长剑,攻势愈发狠戾:“证据?不过是欲加之罪!大昭苛政如虎,天下早该易主!”
话音未落,沈屿澈剑锋突然变招,寒光擦着她耳际掠过,削落几缕青丝,血珠顺着下颌线滚进衣领。
“劫你前来,是给你活路,既然你偏不要,那就别怪我们。”千宜芍捂着渗血的脸颊,突然吹响口哨。
顷刻间,数十黑衣卫破窗而入,刀枪如林将沈屿澈困在中央,他眼神愈加冷冽,“如果本就是我主动上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