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幕垂落渐缓,西边的晚霞将天空染成胭脂色,缠绵不肯褪去。
叶扶楹最终还是忍痛割爱,不情不愿地将话本上交。
“求世子殿下怜爱它!”
沈屿澈接过话本,想起那日瞥见的某些旖旎情节,耳根不禁微微发烫,正色道“传阅这种书籍,可是冒犯了琳琅公主的大罪。”
得,还没查就先开始定罪了,想到了上一世他们两人之间雾里看花的关系,叶扶楹不服气地哼一声,“说不定琳琅公主自己都看呢!这话本红边大江南北,被我家商船运到京城,一书难求、万人空巷。”
她一副“你懂什么”的模样。
沈屿澈手中的折扇敲击了两下书面,神色微动,沉默片刻后,终究没有再反驳。
“今晚从最经典的鸡兔同笼问题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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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悄然漫过房窗,最后一缕残阳跌落到远山之中,隐入黑暗。
蓝茗雪手中攥着千机寨的密谍录,眼神狠辣。
下午沈屿澈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蓝二小姐,你想与我合作?”
“请世子给民女一个机会,我可助世子拿到千机寨背后人物的名单。”
“蓝二小姐,你的诚信在我这可不算高。”
“您这边已经拿到了蓝家私通匪寇的账单,只要与千机寨的密谍录一一对应,背后的翻云覆雨之人便会浮出水面,世子也清楚,我们蓝家只是池中游鱼,一旦暴露只是弃子。”
沈屿澈沉吟一刻,嘴角染上一抹嘲讽,“你是想让我落败之际保住蓝家性命?”
“不,我想让他们死透。”蓝茗雪回答的每字都铿锵有力,唇角扬起的笑意让她声音里透着渗人的甜腻。
她看过去依旧笑意吟吟,依旧如外人夸赞的那般温婉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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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嗒——”
沈屿澈将白瓷烛台往前推了推,窜起的烛火将整间屋子笼起暖黄的氛围,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素白的宣纸上。
叶扶楹盯着自己歪歪扭扭的数字,“世子,你看看我这次算对了吗?”
沈屿澈拿起毛笔,在纸上仔细勾画,最后有点不解,“你为什么会这么算?”
“啊?又算错了吗?”叶扶楹仰天长啸,“世子,你说鸡爪和兔脚形状明明都不一样,为什么不能直接数呢?”
沈屿澈手中的笔“啪”的一下敲在她脑袋上,动作利落又带着几分无奈,“我再讲一遍。”
“你看,鸡和兔加起来一共有35个,脚有94只,我们把鸡等同于未知数x,兔等同于y,那鸡的脚应该怎么列?”
“2x”
“不错,那兔的呢?”
“兔...4y”
“好,我们写在纸上。”沈屿澈在修长的手指握着笔,笔尖在纸上写下一个个式子。
叶扶楹听着入神,脑袋凑到了他下巴边上,拿着毛笔的手顺其自然的压在他的手臂上,开始跟在他字迹后面写。
“对,最后一步的减法细心点。”他在她身上好像又闻到了梦中的茉莉香。
“对了吗?”
沈屿澈嘴角微微一勾,头轻轻歪着,看着她点点头,在摇曳的光晕之下,他温柔的眼神像化开的银河,眼角的痣似不小心下落的星光。
让叶扶楹想到了小时候,那时被母亲抱在怀里在树下乘凉,辽阔的黑幕中月色朦胧,洒下如绸缎般柔软的月光。
“世子,你这颗痣,是什么时候有的?”她记得与上一世唯一不同之处,是这颗痣。
他撑着脑袋,脸色微微有些迷茫,“我也记不清...好像是来这江陵之后长的。”
可能是你跟江陵的孽缘吧。
叶扶楹装作写题,头埋在纸里,俏皮道,“嗯...那说明我们江陵养人,把世子又养的好看了一些。”随后故意试探,“世子,你说江陵会有人起兵造反吗?”
沈屿澈眼神微眯,“呵,如有人敢造反,我定会让他头颅高悬江陵城头。”
他停顿一下,“江陵的百姓我绝不会让这种逆臣贼子伤及分毫,守卫大昭,是我们沈家的使命。”
说罢,忽而倾身逼近叶扶楹,双眉微蹙,带着危险,“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她下意识吞了下口水,心中有些忐忑,“...千机寨那么武艺高强的侍卫,我这不是害怕嘛。”
沈屿澈盯着她躲闪的眼光,只当她那晚被吓到,直起身,宛如一面猎猎战旗,声音真挚,“你不用怕,我定不会让他们掀起风浪,自我家祖父辈血洒城门之时,我们沈家儿郎便只有两种结局,要么马革裹尸,要么守卫山河。”
叶扶楹听得心中一动,沈屿澈至此从未想过谋反,心中只有家国大义,满载着一腔报国热血。
那他后面是为何会突然在江陵起兵造反?
江陵处在全国的中间,不应是起兵最合理的位置。
“那世子,你到这来是为什么?我舅舅绝未以权谋私。”叶扶楹明知故问。
此时郡中都在传他是来亲自查郡守贪污敛财,实则太子被刺,所有的杀手在江陵消失的无影无踪,随后便有陈家的宴席,千机寨刺杀。
沈屿澈并未回答,深深看了她两眼,哑然失笑,“你舅舅对你的学习的确是更像以权谋私。”
叶扶楹无语地撇嘴,打消了继续问的念头,继续写后面的题目。
直到她实在抵不住困意,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待她醒来时,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袭蚕丝薄被,轻柔中带着淡淡的冷冽香气。
她下意识望向沈屿澈的寝房,想到他应该还在熟睡,便轻手轻脚的起身。
虽然闻禾书院给一些世家、富家公子修建了几个小院落,很明显他住的要比自己住的宽敞许多。
万恶的权力啊...
窗外,晨光刚刚破晓,卯时的天空泛着鱼肚白,她却精神抖擞,昨日被沈屿澈讲通以后,她觉得算术好像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难,想到舅舅和母亲期待的眼神,满心都是对学习的热情。
于是她斗志昂扬的跑到教室,抢占了沈屿澈身旁的座位。
待沈屿澈踏入教室,叶扶楹立刻献宝似的递上一个油纸包,“这可是从江陵最好吃的包子铺买的!今早石青给我买的,我特意给世子你留了一份!沈老师辛苦。” 她眉眼弯弯,语气俏皮。
沈屿澈微微错愕,浅浅一笑,叮嘱道:“既如此,便好好学。”
过了一会,周围慢慢热闹起来。
蓝茗雪走进教室本想坐到沈屿澈身旁,却赫然看到那方位置上坐姿端正、正奋笔疾书的叶扶楹,心里闪过一丝疑惑,然后坐到了他俩的斜后方。
当唐思楠晃晃悠悠地走进来时,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草,看到叶扶楹正埋头写题的模样,眼睛瞪得比牛还大,“小楹子,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走投无路了?”
叶扶楹头也不抬,“打扰我学习,你只有死路一条!”
唐思楠惊恐地直摇头,“天塌了,要没人陪我垫底了。”
在这日夜苦学,心无旁骛的日子里,时间仿佛过得飞快。
每晚,叶扶楹在匆忙吃过饭后便跑到沈屿澈房间,在烛火下继续钻研他留下的习题。
有时遇到卡壳的地方,沈云澈总会适时出现,二人之间的氛围,渐渐变得微妙又温暖。
有时叶扶楹会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回到了自己房间的榻上。
石青只说是世子吩咐她抱回的。
在考试的前一晚,在闪烁的烛光中,叶扶楹在纸上的最后一道题上认真写下答案,轻呼一口气,搁下笔。
终于功告垂成,此刻她心中对自己充满了自豪,从来没有觉得算术这么简单、这么有趣过。
沈屿澈察觉她的动静,放下手中的书,“明日考试你应该不成问题,今晚回去好好歇着吧。”
叶扶楹侧头看向他,“世子,听说考前多沾沾才子,考试的气运会变好。”
沈屿澈蹙眉,“你舅舅是状元,之前的考试是因为你没沾你舅舅吗?”
一句话像一个棒槌砸到叶扶楹的脑门,杀人诛心啊,瞧瞧沈屿澈这嘴跟淬了毒似的。
她无语,“世子,有人让你闭过嘴吗?”
沈屿澈冷哼一声,倨傲道,“从未。”
也是,生来就是顶级权贵,只有他让别人闭嘴的份。
“世子殿下,我今天想继续在你房间接受书香气息的熏陶,在你这待的两天我发现我思维都清晰了,我想让明天我的脑袋依旧如此睿智!”
叶扶楹心中没再想着偷看试卷,只是觉得他的这房间的确养人,多待待说不定明天能多蒙对两个。
她肯定又在打试卷的主意,沈屿澈冷漠道,“不行。”
“世子殿下,您就再帮帮我嘛!”叶扶楹恳求。
一下秒,沈屿澈就把她丢到门外,关上了门。
次日,算术大考如期而至。
朝曦初透窗棂,叶扶楹便醒来,空气中有些凉意,清新沁脾,心中腾起快意。
她推开院门就朝沈屿澈的院子跑去。
沈屿澈刚起身整理好衣服走出房间,就和笑眼盈盈的她撞个满怀。
“早上好啊,世子殿下!”
沈屿澈“?”
叶扶楹眼神一转,二话没说就拉起他的手,紧紧握住。
沈屿澈还没来得及挣开,她就已经撒开,手上还残留着她的余温,藏匿着茉莉花的香味。
“世子殿下,把你手的气运借我用用,保佑我这次考好吧!”说完便朝他挥挥手跑掉,在离开院门的一刹那,她蓦地回头,“世子殿下,考完可要记得把话本还我啊!”
调皮的风扬起她的长发,在空着飞舞着,阳光在她离开后的地方洒下,在地上铺就一片碎金,门外飘下的绿叶似打着旋儿追逐她远去的脚步。
沈屿澈望着她离去的院门看了许久,日影一寸寸挪动,将他的影子与地上的碎金渐渐纠缠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才如梦初醒般晃过神。
考场上的叶扶楹提笔如飞,有很多题目果然都似曾相识,那些曾让她抓耳挠腮、痛不欲生的的题目,此刻都像手下败将一般向她臣服。
笔尖沙沙作响。
到最后的三题时,她指尖微顿,到底是沈屿澈出的,难度在这节节攀升了。
叶扶楹也不纠结,能解到哪一步就是哪一步。
等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她一把拽住同考场的唐思楠,带着石青,风风火火往书院外冲,“走!去醉仙楼!本姑娘要好好犒劳自己!”
醉仙楼内人声鼎沸,叶扶楹大手一挥,“好酒好菜,统统上!”
唐思楠眼睛发亮,“我要一坛最醇的流霞酿!”
“买!”叶扶楹豪迈应下。
石青搓着手小声道,“小姐,我想吃他家招牌脆皮烤鸭...”
“上!”
三人风卷残云,酒足饭饱后,叶扶楹还不忘打包一份,想着回去带给沈屿澈。
她又去书坊买了几本话本,爱惜的抚着《腹黑世子你别惹》的封面,交代石青帮她带回书院收好。
马车轧着青石板,朝闻禾书院驶去。
当她抱着食盒哼着小调,满心欢喜地往沈屿澈的院子走去时,却扑了个空。
沈屿澈平日里本就不是日日都在书院,这时不见踪影也正常。
可就在叶扶楹经过旁边蓝茗雪的房间时,隐隐约约看到了守在蓝茗雪院门口的盛沧和城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