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期间学校图书馆按照惯例是不开放的,除去零星整理书册的工作人员,几乎不见人影,只可惜此刻赵晨光捂着渗血的额角,默念今天不知倒了哪门子血霉。
十分钟前,阅览室的大方桌上堆满了一摞摞厚实的文献、书籍,几乎淹没了年轻女人清瘦的身影。赵晨光正为学校开放日心理健康专题活动准备素材,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自然落到了刚进学校不久的小年轻手里。
“咚……嘭!”,玻璃门受到撞击的闷响划破了平静,赵晨光懵然抬头,直直对上一双淬毒的眼睛。
赵晨光不由得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臃肿的女人身着桃红色刺绣连衣裙,挎着考究的鳄鱼皮包站在那里,从头发丝到脚底无不透露出其拥有着优越的财富和地位。
赵晨光不认为自己与这等人物有什么交集,但贵妇人怨恨的眼神不似作假,连衣襟上指甲盖大的红宝石闪烁都像是毒蛇吐信子。
赵晨光入职才大半年,自然没见过这般大场面,迟疑片刻,妇人已经拿着感应卡刷开阅览室大门,指挥着两个黑衣壮汉扑向猎物。
小山般的身体径直越过长桌探过来,肥厚的手掌强硬揪住赵晨光脑后的长发,赵晨光整个身躯不受控制地从椅子上拔起,撞翻满桌狼藉。
“臭不要脸的小婊|子,就凭你也敢爬我们家老徐的床!”
妇人发出尖锐的嚷叫,叫喊间亲手扇了赵晨光一个巴掌,两个打手死死地钳制住赵晨光,几乎把她拽的双脚离地,还不忘似有若无的蹭过前胸下缘,使得她竭尽全力的挣扎像个笑话,在剧烈的撕扯下,赵晨光衬衫肩侧和袖子的交界处崩裂得不像话,隐约露出内里的衣带。
赵晨光被打偏了头,剧烈得嗡鸣让她喘不过气,张着嘴却发不出声,白净的皮肤此时哑得泛青,脸侧的血迹显得异常骇人。这一切都荒诞极了,梦也梦不到的情境,甚至有种待宰羔羊的错觉。
直到值班同事小郭姐着急忙慌的带着保安赶来,才勉强让凶悍的一行人翘着手稍作休息,保安对着贵妇人点头哈腰的模样让人怀疑谁才是真正的苦主。
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打破了僵局,保安队长接完电话后,一行人被请到了行政楼的最高层。
赵晨光僵直着背,强迫自己端坐在校长办公室临时加的凳子上,可是这副鼻青脸肿衣不蔽体的模样,实在算不上体面。
在场的人没一个会站在赵晨光那边,她难堪得目光都无处安放,只好摆弄着腕间的老式机械表,数着秒针的嘀嗒声,祈求时间快些过去。
两个壮汉立在两旁,图书馆馆长和人力专员围坐两端,校长则坐在红木大班台另一头,不紧不慢的翻弄着桌前的资料。
“有什么话快说,别浪费我时间,我一会儿还跟爸爸约了晚饭呢。”
王宝珠双手交叉倚在靠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新做的美甲,扯着嘴角慢悠悠地吩咐道,仿佛在参加闺蜜之间的茶话会。
校长倾身赔笑。
“王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这次在学校里公然动手这事很难办啊,大家坐下来好好谈,就算给叔叔个面子,息事宁人吧。”
赵晨光垂眼望着鞋尖,闻言张了张嘴又默默闭上,心知自己的意见在这里没人在乎,何况这份工作得来的确不能算问心无愧,忽然明白恐怕自己已经不是第一个受害者了。
那头肇事的主人公却像点着了的炮仗,一下从大班椅中跳起,指着赵晨光鼻子骂:
“是我不想好好谈吗,这贱|人都爬床了,老徐手机上还存着这女的照呢!早就勾搭上了吧?穷鬼就是豁得出去,为了份几千块钱的工作削尖了脑袋!”狠吸了口气,又转头高声嚷“我看在叔的面子上,息事宁人可以,把这女的开掉,她在江城消失。”
怨毒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着赵晨光,眼角挤出鄙夷的弧度,随即搂紧红色羊绒披肩,窝进椅中摆出一副高斗姿态。
闻言,赵晨光梗着脖子,涨红了脸,猛抬头直愣愣瞪着王宝珠,一字一句的为自己辩驳:
“我跟徐副主任工作之外根本没有来往,你有证据的话就当场拿出来,再把徐副主任喊来大家当面对质,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报警了,你把我打成这样学校监控肯定都拍到了。”
闻言,在场的人脸上都有些难看,校长难得瞧了两眼赵晨光,又迅速拧出一副老好人的笑脸,话里话外却已经不耐烦了。
“小赵,图书馆的监控时不时小故障也是有的,你想法不要那么极端了。这样吧,王小姐也不要过多追究了,省得闹到王董那儿让他老人家操心。小赵你闹出这么大事也不适合继续在学校工作了,你的聘期还有两个月就到期了,你主动辞职吧,我也是为你好……”
赵晨光气的发抖,泪水已经在眼眶边缘打转,攥紧拳头竭力稳住声线:
“你们这属于无理解雇,就不怕我劳动仲裁吗?我要求赔偿我两个月工资外加三千块钱医药费。”
在场的图书馆馆长和人力从头到尾没发表过任何意见,只在听到仲裁的字眼才快速对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尽职尽责扮演一个背景板。校长假笑的脸终于是肉眼可见的挤歪了,可到底也是认下了这个提议。
张扬的妇人领头迈出那间办公室,高跟鞋鼓点般敲击地面,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馆长和人力结伴远远地跟着,不一会一溜烟的走没影了。
赵晨光不自在的倚着墙,思索着一切可能性,暗恨肇事者和校长关系匪浅,往日友善的面孔翻脸比翻书还快,竟变得这般偏颇、可憎,这份工作对她来说是现下唯一的希望。
转头却瞥见校长涨红着脸一本正经地迎客,还不忘指点秘书拿出珍藏的好茶。
“虞总,见到您真是太荣幸了!您堂弟的事许秘书都跟我沟通过了,没想到您会亲自走一趟。”
电梯口走出两个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高大男人。走在前面的男人面容出众,却一脸倦容,散发着上位者的傲慢疏离。
校长弓着腰伸出手臂去够男人垂在西裤一旁的手,却见他兴趣缺缺,微微撇过头,越过校长径直迈步向前。落后两步的另一个男人提着公文包,秘书模样,见人三分笑,空出手来推了推金丝眼镜,招呼校长边走边说。
校长对为首那男人的疏离习以为常,谁让他是签个字就能决定一个城市兴衰的虞怀洲呢,就是再嚣张也不为过的。
赵晨光含着泪呆站在校长办公室门边,却被视作空气一般,无人理睬,除却那贵客经过时脚步略顿,才顺势被请进会客室。
总觉得那男人刚才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想来也是,她现在这副样子,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赵晨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学校门口的,她还记得收到录取通知时的心潮澎湃,幻想过无数次在职场升职加薪、在这个大城市扎根……
人生中第一份工作最后竟落了个“几千块钱算我账上,当作打发臭要饭的了……”。
所幸学校还没开学,林荫道上的学生不多,不然学生们好奇的目光恐怕都要将赵晨光的脸烧出洞来。
同事小郭姐追出来叫住赵晨光,握了握她的手,发现她掌心道道猩红的指甲掐痕,半晌,把一件白色运动外套披在她肩上,是上学期校运会给教职工统一定制的外套。
小郭姐一边说话一边给赵晨光整理衣服,赵晨光一度认为这是学校最温柔的人,此刻她却格外冷静:
“你这样走出去怎么行,穿着吧,这件是备用的没人穿过。”
走了好长一段路,都出了学校门口了,小郭姐却还是嚅着嘴唇不进入正题,只一味地摩挲着手腕上华丽的手表。
眼见着马上到公交站了,小郭姐抬头正视赵晨光,只看见她脸上虽青红未褪,气质却依然像捂不化的冰,犹豫着开口:
“大家都是女人,我也挺心疼你的……我知道,你跟徐副主任是清白的什么都没有,是他偷拍了你上班时候的照片存在手机里……。”
赵晨光冷声打断她:
“徐副主任的出轨对象是你,对吧。”
赵晨光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低着头一副羞愧的模样,索性挑明了:
“今年校运会,我无意中撞见你和他在校医室举止亲密。我没跟任何人说,包括徐太太。我既然刚才没有把你捅出来,以后也不会。我无意帮你,不管怎么样闹成这样我也在学校呆不下去了。”
深呼吸几秒,继续发难:
“你眼睁睁看我给你背那么大一黑锅,也不站出来承认,事到如今说这些也不重要了。我只是不明白,你图什么?”
小郭姐像是被针扎疼了似的,眼眶顿时红了,一股脑地哭诉:
“我跟老徐……我只是想守护我们的爱情,他跟他老婆早就名存实亡了,只是因为王董的提携之恩才一直忍受着,我一个人在江城无依无靠,他陪我过生日,生病了陪我去医院,给我送奶茶、花、包包……”
“就连面试的时候也是他尽力向领导举荐我,我才能挤掉原本被看好的同期留在学校。”
说到面试,赵晨光了然,低头看了看手表,打断她:
“那男的给你买东西的每一分钱,都有他老婆的一半,甚至有他老丈人的一份,你拿着不烫手吗?”
小郭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掩面呜咽,赵晨光仍旧不管不顾地自说自话:
“他随手施舍你点儿不知道送过多少女人的小玩意,你就死心塌地了。可他法律上的配偶跟他共享财富、资源、人脉,他不还是背叛了吗?这样的人值得你托付吗?”
说完也没等她回答,径直冲上53路公交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