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驶出老城区开往城市的边缘,赵晨光坐在后排角落掰着手指头叨咕一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遇上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呢。
“每个月房租八百、水电费两百,买菜钱六百,一千六,转一千给院长奶奶,两千六……”
看着手机银行账户余额548.34元,赵晨光两眼一黑,深呼吸被公交车上潮闷的空气夹杂着汗臭打回现实,加上学校赔偿的两个月工资总共六千,加上医药费三千,一共是9548.34。
赵晨光轻轻碰了碰脸上的淤青,苦笑:“这算不算发了横财啊,真不敢天天念叨要发财了。“
说归说,这钱也就够赵晨光缓三个半月的,再不赶紧找个新工作,不仅没办法补贴生活费给外婆,恐怕只能靠捡纸皮养活自己了。
赵晨光打了个寒颤,老太太们为了垃圾站旁几块纸皮互相咒骂大打出手也是有的。
回过神来往窗外一看,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下来,车外的景象已然是大片的平房和工厂,这就是快到家了。
车上的乘客寥寥无几,多半是拖着工具包干苦力活的中年男人,稀稀拉拉地坐在车厢两侧,手机外放着短视频,断断续续传来夸张的大笑声。
“下一站是望岗。下车请准备。”公交车的播报语音按时响起。
下了车再走两公里就是赵晨光住的二层小楼了,宽阔的水泥路两侧零零星星几盏昏黄的路灯,这条路赵晨光走了快一年了,倒没有一开始的紧张了。
说来也好笑,赵晨光大学毕业刚在望岗住下那会,晚上下了公交车一路冲刺直奔出租房,生怕路边半人高的草丛有大汉冒出来。
这时,不远处的芦苇丛里传来不合时宜的奇怪动静。
“窸窣……”
赵晨光瞬时紧着心,忽然掠起一阵狂风使得四面八方草木互相摩挲,方才的动静倒显得不太真切了,正当赵晨光疑心是自己多想了,前方又响起一声声尖锐细密的婴儿啼哭:
“哇啊……哇嗷……”
赵晨光汗毛直竖,确信不是听错了,思及今日是农历七月十五,气氛诡异到了极点,赵晨光脑海中瞬间冒出无数个经典恐怖电影里的鬼魅形象。
好奇心不仅会害死猫,赵晨光一咬牙一跺脚,脚下生风直飙六十迈,直到看到小卖部门头醒目的红白灯箱和铁闸才缓下脚步。
“呼……”
赵晨光一路到家已经近乎脱力,仰躺在不足两米的沙发上,冷汗直流,从来没觉得二十来平方的小单间这么安静。
赵晨光随手打开手机上的网络电视新闻台,音量调到最高,天气预报主持人平稳有力的声音环绕整个室内,赵晨光这才觉得身体末端稍稍回温。
“今年第7号台风“海神”预计于8月19日凌晨在江省江城到连屿一带沿海登陆,将给江省多地带来严重风雨影响……”
窗外适时地印证了天气预报的准确性,狂风毫无征兆地拍打着玻璃窗,天边一道亮光劈下几道闪电,火车过境般的雷鸣随即震响。
芦苇丛旁的狂风大作无疑是台风“海神”的杰作,那一声声凄厉的婴儿啼哭却是难以糊弄过去,新闻也偶有类似“医院门口草丛发现遗弃女婴身体爬满蛆虫”之类的骇人标题。
转念一想,狡猾的坏人利用女大学生同情心泛滥,设下奇狡的圈套也不无可能。
但一想到那有可能真是被遗弃路边的活生生的婴儿,赵晨光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视而不见,说到底她早在二十五年前的那个冬天,就应该死了,是院长奶奶给了她一条命。
赵晨光摇摇头,暗笑自己今天格外多愁善感,事情还能坏到哪里去呢?这会雷鸣似乎消停了些,要再犹豫片刻,下起雨来,路面涨潮积水,只怕更寸步难行了。
窗外黑压压的狂风夹着暴雨,仿佛世界末日,赵晨光抄着伞和手电筒摸黑下楼,决定一探究竟,但也留了后手。
“枝枝,我现在出门了,一会要是有什么不对,你赶紧帮我报警,地点我发你了。”
临危受命的闺蜜周南枝比赵晨光还不怕死,语气兴奋得像是获得了密室探险的入场券。
“放心吧领导,我随时待命,保证完成任务。你别忘了实时播报有什么新发现喔。”
赵晨光慢慢走在水泥路中间,尽管已经很小心了,鞋袜连同裤腿都湿透了,两条腿僵冷的跟海鲜市场的伴着冰块的鱼没什么两样了。
赵晨光胳膊肘夹着手机,一手拿着伞,一手举着手电筒,费力地一寸寸搜寻着两侧的野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周南枝保持通话。
“诶,光光,你确定听到是宝宝哭吗,真要去啊,我看你一会要是真捡着个大胖姑娘怎么办。”
赵晨光这会儿倒是心情平静,压低声音喃喃道:
“还能怎么办,上交警察叔叔啊,现在信息很发达的,会有人把她送回家的,她会是个幸运的姑娘。”
傻姑娘周南枝又没头没脑地反问:
“那要是啥也没捡着呢?”
逗得赵晨光快忘了这会儿乌灯黑火,正独自走夜路了,故意逗她:
“那完了,不会给附近的村民捡走了吧?别十万个为什么了,去看看再说。”
说着说着就到了那个半人高的芦苇丛,赵晨光在两米开外摇晃着手电筒,不见有什么活物,四周乌压压一片死寂,只有昏黄路灯下的飞虫发出阵阵嗡鸣声。
忽然,芦苇丛又传来耳熟的草木摩挲声。
“窸窣……”
赵晨光走前两步,离得近了隐约听见是从靠近地面低矮的位置传来的,不是庞然大物发出的声响,像是小小一团窝在芦苇地里。
电话那头周南枝还不知道这头是什么情状,显然被几分钟的静默吓到了,急急追问:
“光光,光光,你别吓我,怎么没声了?”
赵晨光小声安抚好友:
“暂时没事,我好像听到动静了……”
话音未落,一声细弱的啼哭划破寂静。
“哇唔……”
周南枝坐不住了。
“我也听到了!真的有!”
更奇怪的是继那一声啼哭之后,再无声响,接着是愈发紧密的晃动。
“窸窣……窸窣……”一小片芦苇丛都被推拉得剧烈摇摆起来。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赵晨光索性双臂一横,一把拨开芦苇丛蛮力往两旁压倒。
“怎么了,怎么了?”
周南枝在电话那头瞎凑热闹,赵晨光定睛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说不出话,不知是气的还是笑的。
“我把摄像头打开,你自己看吧。”
赵晨光举着手机把摄像头对准芦苇丛根部,只见那处蜷缩着一只通体乌黑的小东西,眯着眼,一动不动,仔细分辨才能看出猫科动物的形状。
“唉呀!小流浪猫耶,这事我熟!它怎么自己一个猫在这,猫妈妈呢?”
想也知道,落单的小奶猫多半是跟猫妈妈意外分离了,抑或是因体弱被抛弃了,如果是平时猫妈妈必定会回来找猫崽仔,可这天气多半是不成了。
周南枝是个资深猫奴,陆陆续续救助过十几只猫,还兼职流浪猫救助机构的公众号文案工作,赵晨光听她念叨过不少事迹。
小家伙像是通晓人性般,方才还吭哧吭哧动个不停,把赵晨光吓得够呛,这下彻底暴露在人前,却异常乖巧地伏在泥地里,只是整个身子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刺猬球一般。
“光光,怎么办啊,它好可怜哦,听说马上要刮台风了,它会死的……”
不用周南枝说,赵晨光看着这随时炸毛的小家伙,自然明白流浪猫在极端天气下的境遇有多危险,眼前这小生命多半熬不过去了。
眼下别说趁手的诱捕笼了,连个猫包都没有,赵晨光只好脱下外套攥在手里备用。
赵晨光试探着伸出拳头探到小黑猫鼻前一寸,小家伙顿时瞪大了眼珠子探头探脑的嗅闻赵晨光手上的体味,赵晨光反手摩蹭它的下巴,趁它不自觉眯起眼打呼噜的瞬间,反手擒住它的后脖颈,另一手展开外套一把裹住捂在胸前。
“先带回家吧,等过了这阵台风再说。”
一人一猫同时四脚着地对峙在沙发下。
赵晨光刚关上门就被怀里的小黑猫蹬了一脚,它火速逃窜缩到了沙发底下的角落里,怎么哄也不出来。
躲在沙发脚的小黑猫,现在应该说是虞怀洲了,正想破小猫脑袋试图理清现在这混乱的状况。
下午地飞机赶到江城,马不停蹄到学校谈好走后门好让不省心的堂弟转学,不至于没学上成天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还顾不上吃晚饭,就在高速上被追尾了。
虞怀洲作为人类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坐在高级轿车后排,身后一股猛烈的撞击让他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地朝前甩。之后眼前便是一片白光,耳边断断续续机器发出的警报声吵个不停。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侧江城南部战区总医院急诊室,今天下午还生人勿近的校长贵客躺在狭窄的病床上满脸是血,生死不知。
“患者虞怀洲,车祸入院,意识模糊,右侧颅骨破裂,大量出血,情况危急,赶紧把神经外科的主任请来会诊,准备手术室……”